故乡的夏夜
王继怀
又是一个夏夜,静坐在书桌前翻看日本平安时期女作家清少纳言的《枕草子》,读到“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夏天是夜里最好,秋天是傍晚最好,冬天是早晨最好”时,优美的句子触动了我的思绪,让我不由想起儿时的故乡,想起故乡那让人难以忘怀的夏夜。
我的老家在资江支流——善溪江边一个叫向阳坪的小院里,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人们生活悠闲而清静,没有都市的繁华与喧闹,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尤其是醉人的夏夜。月亮挂在树梢,月光像水一般从夜空泻下来,泻到屋顶,泻到田野,泻到大地,泻到门前的老梨树上,泻到大山里的松树、柏树、梓树、楠竹上,仿佛一切都浸在银白的月光中。亮晶晶的星星在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萤火虫一闪一闪地眨着好奇的眼晴在夜幕中飞舞;蟋蟀、青蛙、知了像赶趟似的,在草丛中、稻田里、池塘边、树梢上欢唱,似乎在演奏一场早就排练好了的音乐会;稻花的清香随着微风一阵阵吹来,沁人心脾,让人心旷神怡,顿感“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诗情画意。
在这样的夏夜,我家的晚饭就顺理成章地安排在了户外,大多是在门前的老梨树下。尽管粗茶淡饭,但全家老小围坐在一起吃饭的那种温馨、快乐,现在仍让我不时回味。
等到我们吃完晚饭,四邻八舍也都差不多忙完了,门前的老梨树还会迎接大家凑在一起聊天的“下半场”热闹。男人们一边抽着烟,一边侃大山;女人们一边聊八卦,一边借着月光忙手上的针线活。男人们侃得起劲时,女人们也会不时开几句玩笑,欢歌笑语此起彼伏。在大家欢呼声中,吹笛子的乡亲会吹几曲家乡的小调《月光光》《十二月望郎》,有的则拉几曲《十送红军》《八月桂花香》《十五的月亮》,那动听的笛声、琴声,伴随着大山特有的清凉和惬意,如同注入身心的一股清风,醉了我们,也醉了乡村。
儿时的夏夜也是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那时的孩子,几乎是放养的,我经常与小伙伴们三五成群,在田野里疯玩,在村庄里捉迷藏,在草丛里、田埂上、池塘边捉萤火虫。至今,我仍然记忆犹新,与小伙伴把捉到的萤火虫装进透明的玻璃瓶里,小心翼翼地捧回家,躺在床上,看着床头瓶子里闪烁的点点星光,享受着甜蜜入梦的幸福感。往往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脸上还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围坐在老梨树下,听大人们讲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充满传奇色彩的民间故事、民间传说,也给我们的童年生活凭添了许多乐趣。
有一个故事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说的是离我老家四十多里地,后来官拜两江总督的陶澍,年少时非常勤奋好学,十岁时,一榨油坊开张,老板来请陶澍的爷爷写对联,但爷爷不在,看到老板很失望,陶澍就替爷爷写了副对联:“榨响如雷,惊动满天星斗;油光似鉴,照彻万里乾坤。”老板拿着对联回家,正好碰上陶澍爷爷访友归来,老板连忙拦住:“陶老先生,你看这副对联做得如何?”陶澍的爷爷一看,连说:“好对!好对!”老板说:“这是您孙子写的!”爷爷一听,赶紧撕碎对联,并说:“孙儿如此放肆,今后何成大器?”看到老板很吃惊。陶老先生说:“我再另写一副送上。”不过,后来榨油坊贴出的对联仍是陶澍的那副,只是换了人写字而已。
大人们讲这些故事,就是想告诉我们,要努力学习,但也要懂得谦虚谨慎。这个故事,大人讲了很多遍,我们也听了很多遍,但每次听都很入迷,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他们疲乏要休息时,方肯罢休,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如今,我生活在繁华的大都市,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望向天空若隐若现的星星,故乡夏夜美好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浓浓的乡愁又涌上心头。我在想,无论什么时候,在哪里生活,我都不会忘记大山里的故乡,不会忘记故乡的夏夜。
(原载2021年9月1日《中国环境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