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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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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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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

窗外大概是下雨了,楼顶的天空面无表情,一片萧瑟冷寂。人声、动物声、汽笛声都慵懒的躲在暗处,把自己反锁在门内。雨滴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清冷的滴答声。这个时候往往梦境与我不期而遇,而梦境的内容则秘不示人。已经33年了,我不曾见过我的父亲,那时我才4岁,抑或我从未真正感觉到他的存在。即便后来我长大了,全家人对于父亲一切也是讳莫如深,我只是听母亲说起过一次,一天早上,雾很大,父亲骑着自行车去矿上上班,在村口土路与省道交叉的丁字路口被一辆疲劳驾驶的拉煤半挂车撞飞了,自行车的零件散落一地,再后来父亲的尸体被拉到了最近的殡仪馆。母亲没有去殡仪馆见父亲“最后一面”,我想她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吓的不知所措。从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犯病,犯病时精神恍惚,有时一个人坐在炕沿上发呆,有时半夜突然说着听不懂的呓语,脑门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四肢像麻花一样扭曲在一起。而爷爷奶奶对我也不上心了,叔伯们都已各自成婚,有儿有女,他们自顾不暇更无力再为我操心。从此,除我母亲外,全家人都视我为这个家的累赘。从那时起我的生活只有母亲,一年以后母亲领回来一个男人,他皮肤粗糙,面色橘黄,双手长满老茧,我想是我母亲雇来临时帮忙拾掇庄稼的短工吧。母亲让我叫他叔叔,我瑟缩在墙角旮旯,没有开口,只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但叔叔从此就在我家住下了。8岁那年我得了一场怪病,母亲辗转多家医院求医问药,医生均束手无策,我的病让我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久治不愈我就回家休养。母亲从乡下游医寻来了偏方,每天找来一堆不知名的虫草给我熬制草药。那时候,“叔叔”每次扛着锄头从田间回到家看到精瘦细长、面色蜡黄的我就会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泛着寒光,我也变的更加敏感脆弱,不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后来经这偏方制成的药水浸泡两个月,我的病竟“转危为安”,渐渐好了起来。而叔叔和我的关系却没有变得再亲近。18岁那年,像很多农村孩子一样,我竟然以“鲤鱼跳龙门”的方式逃离了这个家。我从晋东南的一个小村落来到了东北的一座城市,在那里的一所大学就读。

异乡的象牙塔并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些许亮色。而这一切痛苦始于大一的一场美丽的邂逅。她叫娴,我们是在校外一起参加交际舞培训班认识的。第一节课,老师让学员面对面站成两排,各自凭喜好挑选自己的舞伴,只要两厢情愿就可以并无其它要求。很快经过短暂的对视和随意的交谈,大家都找到了自己舞伴。有的人本来就是结伴而来自然在挑选舞伴这件事上也就无需再费周折。剩下的人心照不宣,遵循门当户对的礼仪自然结对成双。也许当天来的男同学都觉得与娴门不当户不对,而我内心的自卑竟然阴差阳错帮我选了上上签。而其他男生看到我则一脸不屑,那表情仿佛我拿走了本来属于他们的东西。娴从小在城市优渥的环境中长大自然有些功底,跳起来也随心所欲,而我这个乡巴佬总也跟不上她的节奏。一堂课下来免不了撞耳碰腮,娴的白色软底舞蹈鞋也被我踩出了斑驳脚印。娴并不恼怒或者提出更换舞伴的要求。这令我愈加感激娴并暗暗对她生出几分情愫。后来我们就渐渐熟络了,她读的是中文系,平时上课的逸夫楼紧挨着我上课的科技楼,每次下了课我总能看着她背着粉色的双肩包与同学谈笑风生的徜徉在校园的小径。即便在盛产美女的中文系,娴也吸引了男生最多的回眸和凝视,娴天生丽质,淡妆轻抹的她更给人芙蓉出清水的清澈感。有一天我鼓起勇气约她到校园北门外的肯德基吃咋薯条和鸡块,可能是我身上农村孩子特有的羞涩和朴素感消除了她的戒心,她并没有拒绝我,后来我们就一块去食堂吃饭,她总是打很多肉菜,而自己从不吃一口,她说我太瘦了,就把自己碗里的肉块夹给我吃,而她就吃我碗里的土豆丝、炒豆芽。像校园里的其他情侣一样,我们偶尔也出去打打牙祭,她看出了我囊中羞涩,每次吃完饭她都抢着买单。但我们从未拥抱、接吻,娴甚至对于牵手也是抗拒的。这不免让我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产生困惑,甚至怀疑娴与我交往的真实动机。但后来事情的发展却让我始料未及。

那是一个深秋的黄昏,细雨蒙蒙,雨滴从宿舍房檐落到门楼上,四溅的水花打湿我的双眼,泛黄的枫叶显出了垂死的疲态,像等待着最后的归宿。我站在娴的宿舍楼前,我知道他肯定看到了我给她发的信息:娴,从2个月前我在舞蹈班上第一次看见你,我的内心总是莫名其妙的潮起一整涟漪,我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我如果不说出来,我会被这无边的洪水淹没,如果你能接受我,我会在明天下午第二节课后在公寓楼前等你。第二天下午,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我如约而至,直到夜幕吞噬了校园内最后一点光亮,娴也没有出现,也未留下只言片语。而这冰冷的秋天的雨滴却让我愈加清醒,我跟娴本来就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她的家境优越,父母都在国企上班,干着体面的工作,收入丰厚,假期爸爸驾着车带上她和妈妈去踏青或者游玩,她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我的父母只是地道的农民,我的家境即便与村里其它人家相比也要差了一大截,母亲体弱多病,偶尔精神病发作,父亲除了春天播种玉米种子、秋天收玉米棒子等必要的农活,整天泡在棋牌室寻找着自己的发财梦,对我们母子两不管不问,还经常因为赌钱跟我母亲争吵,别人家已经纷纷盖起了当时时兴的“大出厦”,而我们还住在三间土坯房里,夏天雨季来了,地上经常放着几个洗脸盆,因为房顶年久失修,有好几处漏水点。那年我考上了大学,临出发前一天母亲才把家里的两头年猪卖了,勉强凑够了那年的学费和第一个月的生活费,留下了老母猪和几个猪仔,那是我来年学费的全部指望。我永远忘不了母亲从猪贩子手中接过那一沓沉重的钞票并用那双还未洗净沾着猪屎的手把钱交给我时的神情,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永远的诀别。娴是个聪明女孩她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局面,那种方式既不会伤到我的自尊同时再次见面也不会太尴尬,她也许是想让我有时间冷静的思考。这件事情之后,娴依然对我保持着恰如其分的仪态。在一个周末慵懒和煦的上午或某个晚自习后我们依然见面,依然会来到路边摊吃一碗她爱吃的碗托或麻辣拌。平安夜,娴把我约到了校园北门外我们经常去的那家川味小吃店,她点了我最爱吃的担担面,她自己却没有点任何吃的,只是安静的坐在我的对面看我大口吃着,娴的眼神游离在窗外的飘落的雪花和熙攘的人群中,显出心不在焉的样子,我问她为什么不吃点东西,她说我想最后一次看你坐在我对面吃东西的样子,因为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饭了,娴跟我说她恋爱了,我们都沉默了,此刻我们的眼神依然拥抱,心却已擦肩而过。对方也是中文系的,他们很早就认识,他的父母和娴的父母是世交,遵照父母的意愿,他们两个报考了同一个学校的同一个系,娴并不讨厌那个男孩,但从未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他,但娴是个很传统的女孩,她不想违背父母的意愿。雪下的更大了,但平安夜的空气却变得愈加喧闹,兜售平安果和圣诞礼品的广告牌闪着耀眼的荧光,一对情侣驻足在一家礼品店前絮絮说着什么,像是在说橱窗里的圣诞老人那顶滑稽的帽子,含情脉脉的对视了一会儿走开了。银装素裹的梧桐树下,一个女孩把头贴在男孩敞开羽绒服的胸前,双手穿过男孩温暖的臂弯在后背的羽绒服下交汇,男孩的双唇紧贴女孩的鬓角,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她们的体温显得格外动人。路上的雪淹没了脚踝,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雪花使路灯的灯光变得破碎而凌乱,娴的脸在路灯下愈加凄艳。多少年后我还记得那个平安夜里扬天的大雪和娴凄艳的脸。

窗外的雨声愈隆了,窗帘缝中懒洋洋的几缕微光也悄悄溜走了,房间里变得幽暗起来。我似乎听到娴在楼下喊我去校园的操场上一起晨读,你最喜欢李煜的诗,特别是那一句“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每每读到这里你总是黯然伤神。娴你现在还好吗?也许我们都过着简单而朴素的生活,无怨无悔的承担着各自的人生,但每每想起那个凄美的平安夜我们心灵都会得到些许的慰藉,或者发出一声清冷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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