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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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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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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做的“傻”事》

   其实母亲是精明的人,但她确实做了几件我们看起来有些“傻”的事。

   一、“哭桩”无儿无女的外姓老人

   大约在二十多年前,有一次我回老家云溪侗寨,和父亲闲聊家常,父亲无意中说起,对门阴溪寨蒲先吉老人去逝上坡那天,母亲去讲溪坳蒲姓坟山下葬处“哭桩”(哭丧),当时我心中很是诧异,又不是舒家老人去逝,母亲怎么能去外姓人家“哭桩”呢?

   在湘西侗乡,关于丧事,有一系列自己的“规矩”与“风俗”。比如人之将逝,先上火铺,要在火铺上咽气,以后灵魂才能通过大门进屋,享受平时特别是节日的香火。人咽气后,孝子要在火铺下烧落气钱,要在火铺上为逝者擦洗身体并更衣,然后抬出堂屋放入棺木内,叫龙棺,龙棺后的棺木不再叫棺木了,叫“桩”。“桩”在堂屋停摆的时间,一般由做道场的师傅根据孝子生辰八字算定,以对各方都不“犯冲”的日子为宜。有些人家为寻这个合适的日子,往往会让“桩”在家里停放数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才可开客上坡。但我们集镇所在地的扶罗寨,都是“三日无忌”,“桩”停屋里两夜后,第三天即上坡,省却许多看日子的麻烦。

   在“桩”停孝家期间,接受本寨人、孝家亲友、逝者生前好友前来吊孝,一般是送来香纸、花圈,燃放鞭炮,旧时是放铁炮,亲戚间送寿被,正亲间抬猪宰羊送来。女的吊孝者,一般是逝者晚辈或亲戚,一进停“桩”的堂屋,即伏在“桩”上“哭桩”起来,细数逝者为人如何的好,大家如何的舍不得他(她),是情真意切的哭,泪水大颗大颗地下来。哭一阵之后,旁边安排“劝哭”的人走拢来,劝哭者不要过份悲伤,不要再哭了。开客日是孝家集中办丧事日子,所有吊孝之人,这一天都赶来,这一天的“哭桩”尤为突出。一般认为,“哭桩”的人越多,说明逝者生前越受人尊敬,或因他(她)一生辛劳,或因他(她)善睦邻里,或因他(她)敬老抚幼。开客日的次日,众人抬“桩”上山下葬,谓之上坡。

  阴溪寨是我出生之地,因寨子建在森林茂密的大山脚,树木森森而得名。寨里舒姓人家居多,现在有蒲姓、向姓、杨姓各一户,钟姓三户。其中蒲姓人家是解放前从米贝乡来阴溪富裕人家做长工,解放后就留在此地,成了户籍村民。蒲姓人家当时有兄弟两人,哥哥成了家,生了两个儿子,弟弟因为家穷,一直没有结亲成家。弟弟老死后,因晚辈中没有女孝子,亲戚方面也少,“桩”停家里数日,“哭桩”声稀少,很是冷清。

   几天后,是蒲先吉老人上坡的日子,坟山在我们寨子斜对门的讲溪坳边的一处山坡上,母亲看见吹吹打打送葬队伍过对门大路时,忙从寨子右边走小路上讲溪坳,来到坟山,抬“桩”队伍一到坟山附近,母亲即蹲在地上“哭桩”了起来,“舅吉啊你一生辛苦,无儿无女招扶……”

   后来也是一次闲聊,无意中我问起母亲这次哭外姓人“桩”之事,她感慨良多地说,舅吉无儿无女,上坡时没个人去“哭桩”,外寨来送葬的人见了,会讲我们这里的人无情无义,不好看。我才去哭的。再讲,同是一寨人,共吃一井水几十年,不是同姓家族,也是异姓家族了。

   二、吃老弟喝剩下的中药

   弟弟1990年代初高中毕业后,高考不第,回寨子待业,那年报名参军,母亲不想让他去,她去乡政府跟征兵的同志讲,不让老弟去当兵。那年冬天,乡里国土站组织人力丈量各家各户屋场,绘图填表,为发农村宅基地证做基础准备工作。老弟作为回乡青年,被抽去参加了为期三个月的屋场丈量工作,每天骑个单车,早出晚归,过得充实。记得那段时间里,他从洒溪龙塘附近挖来一株南方红豆杉小树,栽在屋当头水井边,由于周边有高大竹木遮荫,这株树子成长艰难,如今才有菜碗口粗大,而老弟却已因病逝去了二十年。

  老弟回乡的第二年,通过县人事局组织的招聘干部考试考察,成为了凳寨乡国土站的一名聘用干部。凳寨位处新晃县西南端,与贵州省黔东南州三穗县的雪洞镇毗邻,典型的侗族聚居区,侗民们多热情好客,每有乡政府干部下村入户,必邀至屋里,办饭温酒。听老弟讲,那时他们因工作关系,也常去接边的贵州山寨里走动,群众一样地热情。那几年,他从凳寨找来花草栽在老家屋边,于今年年清明时节,那种开出紫色花朵的白兰花树还茂盛着。不知何故,一个朝气当年的二十几岁小伙子,工作几年后,染上了一种传染病,开始大家都不晓得是什么病,发烧,人乏,去医院一检查,得了肺结核病。

  于是住院治疗,出院后还要吃九个月以上的抗结核药。九个月?我以为自己听恍耳了,时间这么久。对一个从未因病住院的年轻人来讲,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吃药么。可能是对自己的体质过于自信或是对这种病不以为然吧,加之在乡村工作,饮食起居没有规律,老弟第一次住院后,由于吃药不经常,第二年又犯病了。于此反复三四次,后来西药治疗效果不明显了,我们又遍访中医甚至草医,上至贵阳下至长沙,访了许多医生,找了许多中草药,然而效果日渐式微,人愈发消瘦无力。记忆最深的是那次去贵州岑巩县大友乡找草医,友人海老爷开个吉普车,我俩一路问讯过去,找到那药师时,天快黑了,他赶紧备好药,我们连夜往回赶,到凳寨乡政府时,已是临晨三点多了。

  生病期间,老弟坚持上班,后调到城郊大湾罗乡国土站。就在县城边上,有些吵闹,空气中汽油味夹杂,不便养病,于是便拖娘带崽回云溪村老家休养。一边吃中药一边吃西药。那些年老弟住院治病特别是出院后取西药中药吃,花费了不少钱,我为此跟几个熟人朋友借了钱,后有个熟人看我们实在困难,就说那钱不用还了,让我感激铭记在心。中药一般是母亲早上起来在灶边煮猪潲,在火铺边煮饭时,用个土罐子在火炉边煨的,老弟起来后吃,一般日吃三次。

   有次我回寨子给老弟送中草药西药,同时看看他的养病情况,母亲跟我讲,这几天胸部闷得很。莫不是传染了?结核病传染性强哩。母亲讲没是,老弟回家养病大半年了,要传染我和你爹早传染了。我问那为什么胸闷几天?母亲说,可能是我吃了老弟喝不完的草药的原因。她讲,这药也是我们一家辛苦凑钱买的,老弟吃不完,倒掉可惜,前几天我就着他吃药的碗,几口就吃完了。

   三、腊猪脚棒放灶窿当柴烧

   在我们湘西侗乡,历来有女婿挑酒挑肉挑粑给亲爷亲妈(岳父兵母)拜新年的习惯,这肉中必有一只前腿猪脚,叫“膀”。寨里习俗,如哪家生了小孩,一般问,得个主(男孩)还是得个客(女孩)?如生的是女孩,有的则回答,是得个“膀”。挑“膀”拜年,有生“膀”和腊“膀”之分。侗寨人家,一般腊月二十以后才杀年猪,正月初二以后就拜年,如这时挑“膀”去,肯定是生“膀”,腊“膀”还来不及炕。

   杀年猪后,除留足过年的肉外,余下的猪肉要砍成四五斤左右一块,和猪头、猪脚、猪肝、大肠,先用在锅里炒热的盐搓好,放入水缸中沤一周左右,再取出,用小刀在肉一端开个小口子,再用粽叶穿过去,然后吊在火铺上的炕上,烧火进行熏烤,一般两个月左右,就成了腊肉。炕到位的腊肉,就从炕上移到火铺的板壁上,继续接受烟火气息。等天气转暖,把腊肉移到稻谷中藏好,栽秧时再取出来招待请来做活路的熟人。如果打谷时还有腊肉吃,客人都会对这家人啧啧称赞,本做得好家务了。

   这些腊肉中,“膀”是其一,又叫腊猪脚。拜年时,岳父岳母有时说,生“膀”我们难得炕,麻烦你们给炕一下。炕好后,女婿女儿就会给老人家送去。我们小时,父亲母亲种田土喂猪牛,十分顺手,两年卖个牛崽,一年卖几头肥猪,供我们几兄妹上学读书。年猪,自然是留那头最大的了。记得小时去嘎公嘎婆(外公外婆)家拜年,挑的是生“膀”,那时嘎公嘎婆才五六十岁,三个舅舅已各自成家,嘎公嘎婆也自在一边过日子,吃得做得,每年都喂头年猪,也自己炕腊肉,我们的生“膀”也不认生,常常加入他们的腊肉炕中。后来嘎公嘎婆年纪大了,炕腊肉不方便了,我们多以腊“膀”去拜年。

   十几二十年前,嘎公嘎婆年老去逝了。母亲喂年猪的猪脚,已不用砍成“膀”挑去拜年了。除过年吃一只外,余下的三只就搓盐,炕成腊猪脚,有贵客时或栽秧打谷做重活时,才拿出来吃。

  母亲是个很节俭的人,平时吃的简单,总跟我们讲,好东西要留起,有客来时才吃,如果平时我们都吃完了,那客人来了又吃什么呢。在以前困难时期,这既是节俭,也是食物匮乏的无奈。我在扶罗中学上初中时听到两个小故事,现在想来,仍让人唏嘘。有个外班同学每天早上来学校时,嘴巴都是油光发亮的,那时大家连吃油都困难,他家怎么还天天有肉吃?不知怎么的,后来听别的同学传,他这人好面子,家里其实穷,但在每次吃肉后,他都悄悄藏一两筷肥肉在碗头,第二天及以后上学时用肥肉擦一下嘴唇,看起来象刚吃过肉一样。另又听外寨子亲戚说,某家某个娃崽本好客了,只要有人过他家门口,他都跑来紧紧拉客进屋坐。原来他是想,有客来了,爹妈就会煮好吃的待客,有时还可吃上肉哩。

  母亲平时不轻易煮腊肉吃,更别说吃腊猪脚了。有几年春上天,腊肉挂火铺边,发霉生霉了,人吃不得,只好烧后洗煮喂狗。有几年腊猪脚也是放了两三年没吃,又干又硬,还被老鼠咬了几处,人没办法吃,只好塞灶窿里当柴烧。母亲讲,还燃得蛮好的哩,比麻栎柴还好烧。我们讲,那是的,腊猪脚棒当柴烧,在方圆几十上百里,没听讲过。

(全文366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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