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鼎罐煮笀笀,哪有鼎罐煮文章”,旧时新晃侗乡的这句民间俗话,道出了在自然生产力落后时代,人们对裹腹食物的追求是甚于读书学文化追求的(笀笀,方言,米饭之意)。但在新晃县城对河的龙溪口古城正街龙溪路68号,却有一座封火墙高耸的徽派建筑,临街大门左右两边挂着一幅木刻对联,“院内书千卷,厅前日一仑”。大门上牌匾里刻的是“龙溪书院”几个镏金大字。
龙溪口是旧时湘西三大码头(沅陵、洪江、龙溪口)之一,也是旧时县城商业繁华之地。龙溪口因发源于贵州万山特区的龙溪在此汇入潕水河而得名,潕水河由此西溯贵州,即原名为潕阳河了。
一个秋阳金黄的周六,我又一次来到龙溪口古城,走在全长不过500来米的正街上,又一次走进龙溪书院。进得大门,迎面一尊万世师表木质雕像,在慈祥地欢迎着大家。穿过前厅,来到后院,是一个大讲堂,堂上悬挂“龙溪讲堂”牌匾,传统的讲台上,县内文化学者正在给台下一众穿着白色汉服的初中生们讲授《弟子规》。这是新晃县龙溪书院的一堂平常讲学活动。
新晃县在哪里?来过龙溪口古城的沈从文大师写于1937年的《沅水上游几个县分》中说,“……晃县,给人的印象是沿公路山头渐低渐小,山上树木转增密蒙。……就地形看来,小小的红色山头一个接连一个,一条河水弯弯曲曲的流去,山水相互环抱,气象格局小而美,读过历史的必以为传说中的古夜郎国,一定是在这里。”“湖南境的沅水到此为止,自然景物到此越加美丽。”由晃县改为新晃侗族自治县,是1956年间的事,县内至今流传一种说法,周恩来总理在研究原晃县加上从芷江县划出的两个乡,组成新的侗族自治县行政区域名称时说,就叫新晃侗族自治县吧,新社会了,以区别于旧晃县。确实,清末叫晃州厅,民国初年改为晃县的这块侗族群众聚居地,至此走向了快速发展道路。
然而,龙溪口古城以前是没有书院的。现书院的房子,位于旧时广泛流传的“龙溪七子”即“杨春和的银子、春和元的谷子、付老五的房子、杨永泰的锅子、张大生的儿子、龚信泰的顶子、胡岩寿的包子”中的经营药业的张大生的“大生堂”右边隔壁,当时是一个叫“刘同庆油号”的店面在经营。抗战时,油号衰落,福建老板苏定川,曾先后在桂林、贵阳办烟厂,因战乱逃难,约在1944年从贵阳迁来龙溪口,在油号里开办龙岗烟厂。在此之前的1936年1月,贺龙、任弼时率领的红二、红六军团长征到达龙溪口时,司令部即设在油号斜对门正街的春和瑞商号里,部分红军战士曾借宿过“刘同庆油号”。解放后曾在此设立龙溪口居民委员会。一街归两省,是旧时龙溪口正街的一个传奇,短短的500余米长街,东头50来米属贵州地盘,叫贵州街。旧时在正街上杀了人,跑入贵州街后,晃县警察就不能进去捕人了。这可能也是湘西巨匪姚大榜敢于在龙溪口赶场天,雇凶当街枪杀民国时期晃县风云人物、黄埔军校毕业生、参加过北伐战争,后任南京警卫团团长的张本清少将的原因之一。
龙溪书院的前身是建于清代道光元年(1821年)的潕阳书院,《新晃县志》记载,“道光元年,六里绅士移义学馆金16两帑银,另捐资修建潕阳书院,书院设于对河巡司坪。书院未设山长,由晃州厅学署历届训导主管并施教。入院学生……习课主要是《四书》、《五经》、诗、赋,并作八股文。”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废潕阳书院,建立晃州官立高等小学堂。潕阳书院共开办了80余年。
2010年,潕阳书院被废109年后,县内有识之士倡议发起恢复书院之举,因当时新晃县城已被命名为湖南省历史文化名城,已着手龙溪口古城的修缮开发,龙溪口居委会院落已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众议将恢复的潕阳书院设在龙溪口古城正街,并以“龙溪书院”名之,当地政府对此大力支持,于2012年11月正式揭牌成立,书院设理事会负责书院工作,设院长副院长负责书院日常工作。书院开办宗旨是,“传承经典、汇聚民智、成就人生、奉献社会”,并明确了“学术讲座、策划文化主题活动、编辑出版相关图书、开展社会教育培训、举办书画作品展……”等业务范围。
龙溪书院恢复成立后,相继举办了系列讲学、培训活动,王跃文、彭学明等长沙、北京等地的作家、学者在此讲过学,县内教师、学者在此授过课,文联、作协在此办过班。书院风气感染着莘莘学子,近年来县一中高中毕业生考入清华、北大的逐年增多。2021年初山花烂漫时节,《民族文学》杂志社在此挂出“新晃创阅中心”牌子,鼓励支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2021年底,龙溪书院成为怀化市“文旅驿站”。书院院长、苗族农民作家蒲钰以书院为平台,创作了反映湘西浓郁历史情结的长篇小说《我还活着》《脑袋开花》《龙虎镇》《贵州街》《首善镇》等,其中《脑袋开花》被改编为电视连续剧《边城汉子》,热播银屏。驻院苗族农民作家、蒲钰的胞弟蒲风雅,广泛收集龙溪口古城的历史人物历史故事,以民国晃县历史人物张本清为原型,创作了五十余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茑萝花》,即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有投资方拟改编为电视连续剧。
龙溪书院前厅与后厅之间,有个小小的天井,进后厅即龙溪讲堂的门边,挂有一幅“龙气虚云听尔雅,溪声唤鸟读离骚”的木刻对联。从龙溪讲堂出门进入天井,迎面墙上是一个用本地汞矿采的朱吵手写的大大的“福”字,年代久远,字迹斑驳,这既是以往在此开店办厂人家的祈愿,也是如今时代能够来此开讲人、听讲人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