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拜新年喽

   “三十夜的火，初一的灯”，小时在云溪侗寨，我们只要一放学，就会背起柴刀上界坉砍柴，每遇有大根的麻栎柴，背回后放一边，说等三十夜才烧。除夕之夜，吃过年夜饭，那时没有电视看，甚至连收音机也没有。一家人坐在火铺上，把大根麻栎柴烧起来，整个火铺边热烘烘的，吃瓜子花生，聊一年的情况，偶有串门的寨邻，热情邀进屋，坐着坐着，母亲说，我办点宵夜你们吃。感觉没过多久就是半夜十二点了，大家才准备睡觉休息。

   看明天哪个娃崽最早来拜年，母亲说道。那时侗乡生活虽然艰难，但打发正月初一清早来拜年的小孩子的糖果，还是买得起的，也早有准备。由于三十晚上睡得迟，初一整个寨子都很安静。但对于勤劳的父亲母亲来讲，他们却照例早起，按习俗完成初一早上的仪程。起来第一件事，由男主人开堂屋大木门，边开边高声喊，新年大门开、财源滚滚来，新年发财、四季平安等吉庆语。父亲开了大门，母亲就挑对木水桶，手拿三根已点燃的香，出门去百十米开外的屋当头水井边，边插香边讲，跟水井娘娘拜个年，保佑今年水旺发，满寨不得干旱。舀水挑回屋，倒进水缸里。在母亲挑水时，父亲手握那把木匠斧，拿几叠纸，对着我们家木楼四个转角处的柱子，轻敲三斧，边敲边念，四季平安，动步生财，人畜兴旺等，再把一叠纸扎入木柱与墩子岩的缝隙里。母亲挑水进屋后，就在火炉堂烧起大火，等着我们起来。父亲则背把柴刀，上屋后柴山里，砍几根麻栋柴拖回家来，喻意新年进柴（财）。

   你们几个起来得了，等下有娃崽来拜年了，你们还在床上，不礼貌。一般要母亲喊过两三遍，我们才起来。母亲边烧火边出大门口，看坝子上有没有小孩进寨来，如有，又观察是朝哪个家的小路而来。今年第一个进屋拜年的，要是个男娃崽就好哩。在母亲传统而迷信的观念里，如果最早来我们家拜年的是个男娃崽的话，则预兆着今年屋里都平安顺利，如果全寨子，小孩子们第一个来我们家拜年的话，则更是脸上有光，小孩子们都喜欢先去人客气，屋干净，打发糖果多的人家拜年。

   拜新年喽，屋外传来几个小孩子的声音，新年利巴（方言，健康之意），快进屋烤火，母亲忙迎出来，招呼几个小孩子进火铺边来，摆上瓜子，花生，水果糖，兰花根，柑子等，由小孩子们尽量吃。母亲时不时问，昨天过年好不，大家吃得香不，小孩子们则七嘴八舌地讲，吃得蛮多，我爹还吃醉了。母亲把烧水的大鼎罐搬下撑架，把小鼎罐架上去，开甜酒给大家吃，一个糍粑切成一小坨坨的，放甜酒头开，又放白糖或红糖，清甜的甜酒，几个小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他们要去下一家拜年，母亲把瓜子糖果往他们口袋头塞满。每人再打发一两元钱，小孩们欢天喜地，连说新年发财。母亲的脸上泛出欣喜的笑容。

  这是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湘西侗家正月初一小孩子拜新年的情景，那时我们几兄妹已上学读书，过了学龄前儿童拜新年的年纪。

   如今又到春节，每每想起那时的小孩拜年情景，犹在昨日。现在农村变化很大，家家有电视看，火铺上烤火守岁的少了，自来水架进了屋，初一早上不需出门挑水了，只要一拧水龙头就行。那些上学前的儿童，家里的糖果花生吃不完，对清早串家拜年，不感兴趣了。倒是在大人们用手机电话拜年时，视频拜年时，把小小的脑袋挤进框，做个鬼脸，比个手势，羞羞地说，祝你新年快乐，拜新年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