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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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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沈从文与晃县

        文/舒维秀(侗族)

谨以此文纪念沈从文先生

即将到来的120周年诞辰------题记

   沈从文先生,即1902年出生在镇筸城(1913年改名为凤凰县),14岁投身行武,流徏于湘、川、黔与沅水流域一带,1923年去京城“北漂”,1924年开始文学创作,写作了有关沅水流域的系列散文、小说,成为享誉国内外的“中国乡土文学之父”的那个人。晃县在清朝时叫晃州厅,民国时期直至解放后1956年成立新晃侗族自治县前,叫晃县。沈先生上世纪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的文学写作,以凤凰城及周边城镇为面展开,以沅水为索子串联了起来。其中写晃县的编什不多,且都是在其它篇章中述叙的。今天看来,沈先生至少是来过晃县一次的,也就是抗日战争暴发后的1938年4月13日,沈先生等人从沅陵启程去云南,前后历时17天,才抵达昆明,那次经过的晃县。据沈从文研究学者刘明先生研究,沈先生那次在晃县住了两天。在此之前或之后,沈先生是接触过晃县的一些人,听说过晃县的一些事的。晃县的山川风物,晃县的人事,经沈先生笔端一描绘,被永久地定格在了人文湘西的历史上,成为他经典文章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句点。

   (一)“晃县”人当然属于文化上的”湘西”人

   前年热天,友人作家月卫先生把他公开出版的散文集《风雅湘西》送我一本,接过书一看,装帧印刷都很美观,只是我的直觉反应是:明明是怀化人,写的多是晃县的事,怎么扯到湘西去了?而且这集子封面的水彩画,就是凤凰沱江上的跳岩、沱江边的吊脚楼、古城城墙上的城楼……

   晃县人甚或怀化人,是不是可以叫作湘西人?或者换种表述,怀化市特别是晃县,是否属于湘西?在接到月卫这本书之前之后,我有意无意间,脑子里不自然地想到了这个问题,其实沈先生的文章中早已给出了答案。

   “因为湘西包括的范围甚宽,接近鄂西的桑植、大庸、慈利、临澧各县应当在内,接近湘南的武冈、安化、绥宁、通道各县也可以在内。不过一般记载说起湘西时,常常不免以沅水流域各县作主体,就是如地图所指,西南公路沿沅水由常德到晃县一段路”,1939年8月,沈先生散文结集《湘西》出版,他发表在同年1月昆明《今日评论》上的《题记》的第一段,即从地理地域角度,明确了“湘西”即指沅水流域各县,从公路沿沅水从常德到晃县一带。由此我想,我之前对“湘西”的认知,其实是混淆了地理上的“湘西”,行政上的“湘西”与文学上的“湘西”这三个概念的边界。

   地理上的“湘西”,晃县当属。打开湖南省地图,如果说这地图象一个人头侧面的话,那么晃县刚好是这人头的鼻子,三面伸入贵州,位于东经108度47分13秒至109度26分45秒之间,是湖南最西边的经度(现在的湘西州经度位置是109度10分至110度22分),没有比这更西的县分了。

   从历史沿革看行政上的“湘西”,清代时期,老百姓的口中说的湘西指雪峰山以西,现在的大湘西地区隶属辰沅永靖道,民国初年改为辰沅道并设湘西镇守使,辖今湘西州、怀化市、邵阳绥宁县共20余县,后改为湘西绥靖处、湘西行政区。这表明,在清代、民国时期的湘西,实际上就是现今的张家界市、湘西州、怀化市、邵阳绥宁县这一大片湖南西北部、西部、西南部地区。解放后,1952年8月成立湘西苗族自治区,1957年9月成立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后分出桑植等县成立张家界市,才形成了今天张家界、自治州、怀化的行政区划版图格局。从清朝、民国的行政区划讲,晃县当然属于“湘西”。从1950年代的行政区划讲,晃县才开始不属于“湘西”。

   自沈从文先生1920、30、40年代系列以沅水流域各县为核心区域创作背景的散文、小说问世后,文学上的“湘西”概念一经提出,便迅速占领读者心理的制高点,尽管那时怀化属于湘西行政区格局,但1950年代成立湘西州后,怀化人或晃县人,心理认同上,觉得沈先生是湘西凤凰县人,他作品中的湘西,与我们相距虽然不远,但那却不是属于我们的湘西了,我们自己也不是“湘西”人而是怀化人了。其实,沈先生文学创作时代的湘西,是包括了怀化绝大部分县了的,他作品中就写到了怀化数县包括晃县了的。

   说到此,我觉得,有地理学上的版块为证、有清代民国的行政区划设置为据、有沈从文先生的文章为凭,我们完全可以认定,从文学地域上观察,晃县人(乃至怀化人)当然是“湘西”人,脱胎于晃县的新晃侗族自治县人当然也是“湘西”人,这种文化上的“湘西”人认同,不仅在文学创作上可以共寻一脉,而且在民族文化繁荣、民族经济发展、民族地区进步上,有着强大的心灵契合、整合作用。

   (二)晃县汞矿怎么管到凤凰县去了

   我对晃县汞矿的最初印记,源于有个姨婆从扶罗街上嫁到新晃汞矿,姨公是河南人,姨婆没有工作。1970年代初,祖父生肺痨病,没钱进医院治疗,人说冰糖可治肺病,一次父亲专程从扶罗出到新晃县城,又往舞水河上游走七公里,来到姨婆家,姨婆他们买了几斤冰糖,父亲带回来给祖父搭着药吃了,病还是没好转。参加工作后,2000年我在县委政研室上班,有次去新晃汞矿调研,得知汞矿在凤凰县有个插花地矿区,当时甚觉好奇,怎么晃县的汞矿还管到人家凤凰县去了呢?

   沈从文先生在《湘西》之《题记》中又说,“湘西的桐油、茶叶,都有很好的出产。地下的煤铁,虽不如外人所传说富厚,至少特殊金属,如锑、砒、银、钨、锰、汞、金,地下蕴藏都相当好。尤其是经最近调查,几个金矿的发现,藏金量之丰富,与矿床之佳好,为许多专家所想象不到。”就晃县而言,有县城附近的汞矿,米贝苗族乡的金矿,扶罗贡溪李树等乡镇的重晶石矿,中寨贡溪等乡镇的铅锌矿等,以汞矿开采时间最长规模最大。“至于辰砂的出处,出产地离辰州地还远得很,远在凤凰县的苗乡猴子坪”,沈先生在《湘西》的《沅陵的人》一文中这样说。

   晃县汞矿管到凤凰县,沈先生说凤凰猴子坪产辰砂(汞的原矿石),那是否猴子坪就是晃县汞矿管理的凤凰县地盘?我问现居怀化的表叔唐(姨婆的儿子),他说晃县汞矿管的凤凰矿区在茶田镇,不是猴子坪。再问曾主持新晃汞矿申报国家工业遗产的原县文化局长杨,他也讲不清,但提供了方向,说去查下《新晃汞矿志》。问县汞矿留守处主任何,他讲原在猴子坪开的汞矿,没矿可采后,才到茶田来开的。

   走进新晃县档案馆,查阅1983年编撰的《湖南省新晃汞矿志》、1993年出版的《新晃县志》前,我查阅了毗邻新晃的贵州万山汞矿情况,该矿位于湘黔汞矿带南端,相传秦、汉时期即有人开采,唐、宋盛产朱砂、水银,明永乐十三年(1415)开始采矿。储量国内之首、亚洲之冠、世界前茅,被称为中国汞都。2019年被列入第三批国家工业遗产。

  晃县汞矿距县城7公里,明末崇祯年间即已开采,清朝中期开始由朱砂提炼水银(汞),1902年,英法商人在距晃县汞矿30公里的铜仁万山汞矿成立英法水银公司,铜仁商人杨易太来晃县汞矿采矿,1931年后,洪江张平顺,县内张本清、姚大榜等实力人物都曾办矿业开采过汞矿。1939年5月,湖南省成立汞业管理处,1941年5月后,重庆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将贵州、湖南、四川三省矿务局合并,成立汞业管理处,处址设湖南晃县太阳坪(即现太阳坪路县政府原址的那栋两层老办公楼)。1946年9月,改名西南汞矿局,仍驻太阳坪,有职员168人,矿警和工人1027人,规模相当大。凤凰茶田矿区距凤凰县城39公里、距万山汞矿9公里。茶田矿区的猴子坪矿床,开办于1912年,晃县晏家港溪人舒润1913年还出任过凤凰猴子坪矿务(汞业)总办。1939年,经湖南省政府核示,官办猴子坪汞矿。1940年,茶田矿区成立分厂,属猴子坪矿场领导。1941年5月又设茶田矿区,直属汞业管理处。解放后,1951年12月,恢复开办凤凰猴子坪矿点,定名为“湖南晃县汞矿凤凰矿场”,后又增设探矿队在茶田矿区探矿,设立归湘西州管理的地方国营茶田汞矿。1962年9月,经上级批准,将原属湘西自治州管理的茶田汞矿划归新晃汞矿管理。

  历代以来,晃县汞矿也好,万山汞矿也罢,一下私采,一下官办,一下合并,一下分开,数百年来,湘黔边界的这些大地宝藏,官家开过,商人开过,土匪开过,外国列强开过。解放后,终于正本清源,收归国家开办。由于资源枯竭,新晃汞矿于2002年10月关闭,2020年11月被列入第四批国家工业遗产名录。

  如今,作为第三批国家工业遗产,贵州万山汞矿已成功转型为工业遗产旅游城市,朱砂古镇是她亮丽的新盖头。作为解放后曾经联合成立过湘黔汞矿公司的两处汞业遗址,能否走打捆整合、共同转型之路,确实值得探究。

  (三)沅水文章只写到龙溪口打止

  “由芷江往晃县,给人的印象是沿公路山头渐低渐小,山上树木转密蒙。一个初到晃县的人,爱热闹必觉得太不热闹,爱孤僻又必觉得不够孤僻。就地形看来,小小的红色山头一个接连一个,一条河水弯弯曲曲的流去,山水相互环抱,气象格局小而美,读过历史的必以为传说中的古夜郎国,一定是在这里。”  “湖南境的沅水到此为止,自然景物到此越加美丽。”在散文集《湘西》的《沅水上游几个县分》篇中,沈从文先生在用如雕之笔写了辰溪、洪江、芷江几县后,在该文的后段,专注笔墨,写了晃县。这是对晃县自然景物的描写,83年后,读来依然光鲜而贴切。

  我第一次到新晃县城,应是读小学二三年级时的一个七月热天,婆的娘家新寨圭寨村的几个亲戚相邀去在溆浦一兵工厂工作的亲戚家走动,那时应该是1973年前后,家里经济十分困难,父亲给了我们俩婆孙三块多钱,从扶罗坐班车到新晃,再从新晃火车站坐车去溆浦,去的车费都不够,是新寨亲戚帮我们出的。记得那亲戚住在溆浦城郊一片开阔地的平房里,四周橘树多。作为一个乡下孩子,那是我的第一次到县城,出远门,有一件小事,至今记忆犹新。虽说是在兵工厂上班,但那亲戚招待我们的饭菜,也只几个荤素,其中有一小碟霉豆腐,那是我从未见过更别说吃过的东西了,当时也不好问婆那是什么菜,在他们动手拈其它菜时,我一筷子下去,准备夹一砣霉豆腐到我碗头来,圭寨舅婆见状,忙用筷子轻轻压了我的筷子一下,我明白了,松开了那砣霉豆腐,转拈其它菜。一会儿,大人们吃了几筷其它菜,转拈霉豆腐时,我注意观察,他们只用筷子轻轻刮一层上来,我也这样刮一层霉豆腐上来,放进口头,好“含”(咸)哦。

   那次从溆浦转来,在新晃火车站下车时可能是凌晨四点钟样子,我们下了车,沿铁轨往新晃城走,过了老晃城用枕木铺的汽车大桥后,沿进城公路进城,走到新晃汽车站(现中山广场新晃一中青少年活动中心大楼处)时,天刚朦朦亮,等到大亮的六点钟,搭第一班去凉伞的班车回扶罗。那时从老晃城到新晃城的公路两边,多是低矮的木屋,屋后就是农田,太阳从东边火车站照过来,舞水河那边的山景一目了然起来,从老晃城沿舞水河往上走,是有一个一个的红色山头立在河边,最大的一个当是象鼻峰了(后来才晓得,塘湾河边的赤岩,壁立千仞,雄险异常),峰背后,就是现在的黄家垅省级森林公园,舞水河在县城自西来向北绕又东去,划了一个大大的“几”字……这些景致,不就是沈从文先生1938年4月来到晃县时看到的景致么。

   “晃县的市场在龙溪口。公路通车以前,烟贩、油商、木商等客人,收买水银坐庄人,都在龙溪口作生意。地方被称为‘小洪江’,由于繁荣的原因和洪江大同小异。”沈先生在这篇文章中这么描述龙溪口古城。龙溪口是旧时湘西三大码头(沅陵、洪江、龙溪口)之一,因在龙溪与舞水汇合处而得名,黔东湘西的木材、桐油、五倍子、谷类、豆类、朱砂、水银、川盐从此走水路出山,山外的生活必须品花纱、布匹、百货等,走沅水上溯而来,本地销售一些外,再走水路、旱路运到黔东。那时龙溪口临水而市,往来繁华,宫观会馆,正街里弄,商贾云集,七子著名,即当时市场上广泛流传的顺口溜:杨春和的银子、春和元的谷子、傅老五的房子、杨永泰的锅子、张大生的儿子、龚信泰的顶子、胡岩寿的包子,活色生香着边远小城市井的日子。在沈先生来到龙溪口的两年前即1936年1月2日,贺龙、肖克率领的红二、红六军团长征来到龙溪口,在正街的春和瑞商铺设立指挥部,指挥了在波洲与芷江上坪之间的便水战役,留下了军民鱼水情深的一段段佳话,也留下了众多的红色遗迹。

   当然,沈先生一如在沅水流域其他县分散文中留下当地落后、愚味、贫穷的记录一样,在这篇文章中也花不少笔墨写了晃县百姓的愚苦、公务员的消遣人生、贵州烟客的淡定、小土娼的挣扎、兵士的胸口被扎刀,但他也坚信,“地方一切会在他们(有生气有朝气的青年)努力下慢慢改变过来的。青年之觉醒是必然的。”

   晃县地处偏远,与贵州接壤,军阀来回拉踞,土匪啸聚城乡,地方秩序混沌不清。贵州军阀时常盘踞晃县、芷江,1927年还有过贵州省长“越界”任命晃县县长的奇事。曾任国民政府南京警卫团团长的本县城郊人张本清,因不满国民党上层的倾扎而辞官回籍,在龙溪口正街的斌星街开办本善公司,后当选湖南省参议员,1948年农历2月14日,张本清被芷江警备司令杨永清买通湘西巨匪姚大榜使人枪杀于公司外十几米远的斌星街口。一般人物的死于非命,在那个年代,实乃再正常不过了。仅500多米长的龙溪口正街,就有50来米属贵州管辖,叫贵州街,很不好管理,在龙溪口杀了人,跑入贵州街,湖南警察就不能进去捕人了。1943年国民政府派员,会同湘黔两省的晃县、玉屏县长带人实地勘察,将两县18处飞地、6处插花地进行了管辖权互换重组,促使边地管理走上正途。

   解放后,新晃发展的历史证明了沈先生的预言,新晃已建设成为宜居宜商宜游靓丽的“湘西明珠”。如今,龙溪口古城已被命名为湖南省历史文化名城,古窨子屋得以修整,始建于清道光元年(1821)的舞阳书院得以在龙溪口恢复,并名为龙溪书院。1937年抗战暴发后,北京几所大学南迁西迁,对外打着“湘黔滇旅行团”旗号,当年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城时,太后老佛爷和光绪帝西逃西安时,是打着“西狩”的旗号。1937年12月9日,林徽因、梁思成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沅陵时,沈先生在其大哥在沅陵修的“芸庐”设宴招待他们,1938年3月7日,旅行团闻一多、黄子坚等人到沅陵时,沈先生也是在“芸庐”招待的大家。这些人士西迁入晃时,住在龙溪口,如今旅行团旧址已整理复修,林徽因、梁思成住了两个星期的临阳公栈也已整理复修,这些人的塑像寞寞地立在那里,无言地向游人讲述着烽火的过往。本善公司旧屋被整理成“清匪反霸展览馆”,昔时啸聚龙溪口的姚大榜等一干大小匪众,此时粉墨登墙,接受游人的指指点点。

   沈从文先生沅水系列文章写到晃县龙溪口打止,西出即是黔东,目前尚未发现有沈先生为彼写下的文字。这是先生地域观念使然,他自小在沅水流域闯荡,他的笔也只描述他熟悉的沅水地域。流经晃县的舞水河是沅水的支流,从晃县上溯进入贵州玉屏县境,这条河即名舞阳河了。

   (四)四次笔端凝记的好友

   在《沅水上游几个县分》一文的最后一段,沈先生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十年前又有个北京农科大学毕业生,为人热情而正直,身个子小小的,同学中叫他‘毛胡子’。大革命时回到故乡作农会主席、党务特派员,领导两万武装农民,到芷江县城示威,清党时死于芷江南城城门前。这人名唐伯赓,也是晃县人”。查沈先生的文稿,他还在另外三处,以饱含深情的笔墨,回忆记载了唐伯赓的事情。写于1935年3月的《桃源与沅州》,说“大约在清党前后,有个晃州姓唐的青年,北京农科大学毕业生,用党务特派员资格,率领了两万以上四乡农民,肩持各种农具,上城请愿。守城兵先已得到长官命令,不许请愿群众进城。于是两方面自然而然发生了冲突。一面是旗帜,木棒,呼喊与愤怒,一面是一尊机关枪和四枝步枪,街道那么窄,结果站在最前线上的特派员同四十多个青年学生与农民,便皆在城门边牺牲了。其余农民一看情形不对,抛下农具四散吓跑了。那个特派员的身体,于是被兵士用刺刀钉在城门木板上,示众三天,三天过后,便抛入屈原所称赞的清流里喂鱼吃了。”

  唐伯赓是晃县波洲暮山坪村人,生于1899年,家境殷实,本村上4年私塾后,随父转芷江县城读书,1919年在省立芷江第二甲种农业学校考入广州农业专科学校,1922年秋考入北京农业大学,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原准备赴苏联留学,后目睹南方革命风起云涌,便毅然决定奔赴南方。1926年受中共湖南省委委派去常德地委,被委派为芷江农运特派员,1927年3月,任中共芷江特别支部书记,同年4月任芷江县农民协会主任。1927年4月21日晚上因组织三千多群众举行提灯会,庆祝北伐军攻克沪、宁,被盘踞芷江的贵州军阀杀害,年仅28岁。据资料显示,唐伯赓是晃县最早的中国共产党党员。细读唐伯赓简介,发现他在芷江、广州、北京都是读的农学,为什么。唐伯赓看到当时的农村十分落后,百姓十分穷苦,他才决心学农,要为农村农民的改变而努力。

  沈先生为什么以如此笔墨记述唐伯赓呢?原来,沈先生有个表弟黄村生在北京农业大学读书,与唐伯赓是校友又是同乡,黄、唐即成为同乡好友,沈先生1923年去北京后,三个年轻人自然成为好朋友,对此,沈先生写于1981年秋、冬的《回忆黄村生》文中有记载,“又有个晃州姓唐的名叫唐伯赓,人小小的和个猴儿精一般,一面胡子,就叫‘唐毛胡子’”。“毛胡子可极少嗜好,不吸烟喝酒,象个实干家,说到做到。”1982年5月7日,沈先生从北京给新晃县民政局负责同志回信,再次书证了这一点,说“唐伯赓是晃县城里人,记得抗战时,我由沅陵去昆明时,还去他家中请问过他的姐姐。她是一九二七年左右去北京民国大学上过学的。我于一九二三年在北京即和唐伯赓相识,他当时在罗芷庄农业大学习农科,人矮小精悍,待朋友热情,当时二宿舍约共住十二人,均湘中同乡彼此极要好,大部分回去正值大革命时,可能都牺牲了”,“唐伯赓混名‘毛胡子’,毕业后,正值大革命时期,他于马日事变前后,作芷晃农民运动特派员,率领农民上城请愿,闻在芷江南门外死去……”有了北京这些经历,才有了沈先生这四次见诸文字的对唐伯赓的深情记述。2021年8月8日,沈从文先生孙女沈红女士在看了刘明先生的《追寻沈从文先生的足迹系列:新晃行》文章后,给刘明先生发来信息说,“唐伯赓先生1927年就义,半个多世纪后才被湖南省政府追认为革命烈士。沈老先生回复新晃县民政局的信,是在为唐先生革命烈士身份的认定程序作证明。”

   沈先生一介湘西土著部队小兵士,何以千里迢迢,北上京城去寻找人生出路呢?这得从其家世出身说起。据美国历史学家金介甫著、符家钦译、2000年1月出版的《沈从文传》介绍,沈从文父亲叫沈宗嗣,祖父叫沈宏富,在太平军造反的危急时刻,清朝让骁勇善战的沈宏富统率当地人部队组成筸军,随湘军一起攻打太平军,并升为青年将校,1863年升为贵州提督时,年纪才25岁。后打仗负伤,回家不久去世。沈宏富没有子女,夫人便将宏富弟弟宏芳的第二个儿子宗嗣过继为子。宗嗣后来从军,在天津镇守过大沽炮台,任炮台提督的副将。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天津时炮台失守,宗嗣回到家乡,生下的第二个儿子就是沈从文。1911年宗嗣竞选湖南省参议员失败,心中十分不平,赌气来到北京,参与刺杀袁世凯的密谋,密泄而逃热河,改名换姓后僻走满蒙、西藏一带。直到袁世凯死,才跟家人通信。沈从文1923年夏天去北京路上,在辰州再一次见到了父亲。那几年,沈从文的哥哥也在奉军里做事。可见,当年沈先生放弃“湘西王”陈渠珍书记员不做,并非“只身”北上,“闯荡”、“北漂”那么简单。

  写到这里,沈先生与晃县的人的事,似乎已经说完,但还有一个人,在《沅水上游几个县分》最后一段,说唐伯赓之前,说的这人,“十五年前在沅水游称一霸,由私塾教学先生而变为土匪,由大王而变为军人,由司令而‘咔嚓’一刀。外县人来到晃县,提出这个人的名字时,如今尚可以听到许多故事。这人名姚继虞,就是晃县人。”如今,在新晃已听不到这人的故事了,传说是凉伞镇人,但有人反问,凉伞有姓姚的么?网上倒是有些说这人的文字,真假没有考究。

   斗胆,最后对沈先生文章中的两次记述,作一些说明。沈先生1982年回信上说,“唐伯庚是晃县城里人,记得抗战时,我由沅陵去昆明时,还去他家中请问过他的姐姐,”这可能是沈先生记忆不准了,唐是波洲暮山坪村人,该村距晃县县城14公里。沈先生去昆明时去过唐家,如是波洲唐家,则从芷江沿湘黔公路入晃,不远处即是唐家,就在公路下坎、舞水河边的寨子里。这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唐家那时搬到了晃县城里居住,沈先生是在城里见的他姐姐。究竞如何,有待考证。我倾向于是沈先生记恍了地址,误把波洲当县城了。

  另一处就是,在《桃源与沅州》中,唐伯赓和其他牺牲者,示众三天后,“便抛入屈原所称赞的清流里喂鱼吃了,”据《新晃县志》记载,唐死后,贵州军阀令人在其遗体上绑上一副石磨,沉入芷江城西舞水河中,后经家人秘密打捞,才得以拉回晃县安葬。2020年夏天,单位组织支部党员主题党日活动,我们去了暮山坪村唐伯赓旧居瞻仰,去了旧居屋后不远处、320国道(原湘黔公路)上坎的唐伯赓烈士墓凭吊,鞠躬再鞠躬。

   2021年12月6日,张(家界)吉(首)怀(化)高铁如期开通,高铁北起张家界市,途经吉首市,终达怀化市,沿途衔接黔常铁路、焦柳铁路、渝怀铁路、沪昆高速铁路、怀衡铁路、渝湘高速铁路、吉玉铁路等,辐射湖南西部主要市州,坐高铁怀化至张家界只需1小时10分钟,吉首至长沙仅要2小时。这纵横湘西大地的铁路交通网和公路交通网,是沈从文先生那个时代湘西以沅水及其支流、官道为骨架的交通网的现代升级版,那时沈先生从一个县分到另一个县分,要行船走水道,步行走官道,少则几日,多则十天半月,现在高铁网的开通,从一个县分到另一个县分的时间,精确到了以分钟计算。沿途城市、乡村和新晃县一样,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沈先生”能够再上湘西行,是可以抒写出一篇篇新时代“湘行散记”来的。

(全文911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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