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火铺里边的板壁上,用麻索挂着一块小黑板,至今已有四十多年了,在烟火的熏染下,黑板更黑更尘,麻线也成了黑线。每次回老家看见这块小黑板,往事又涌上心头。
那是上世纪1970年代中期,我在云溪大队小学读书时候,一天会木工的父亲说,“我们家做块小黑板,挂火铺上,你三兄妹好写字学习”,我们心里很高兴,盼着父亲快快把小黑板做出来。自上学后,要听写默写,要做算术题,有时做错了,又不好擦了重做,就兴事先打草稿,做对了,再抄上作业本。但这种打草稿,需要多买作业本和铅笔,那时家里经济紧张,计划开支到角角分分钱,实在没有多的钱去买打草稿的本子和铅笔,只好拿根细柴棍,在火炉堂灰里写字,从炉灰里找出几个冷却的火炭子,在火铺板上写划着。听父亲说要做块黑板,我们怎能不高兴呢。
父亲从楼上堆放板子的地方找来三块短杉木板,锯成一样长,在板边弹了墨线,斧子砍去线外板边,用刨子刨好杉木板正面,再用槽刨槽出凹凸板边,三块板子边咬边,成了一整块大板子,在大板子背面上两根梢,就成了黑板模框。用铁丝扳弯成两个n形,钉在黑板长的那个边上两端,串上麻索,就可挂起来了。但这时还是白板,不能叫黑板。没有黑油漆,也没有土漆,只好用便宜的墨汁涂在白板上,晾干,又涂几次,就成了黑板。我们从大队小学找来老师写剩的粉笔头,有时大胆向老师讨几支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划起来。写字,做算术,偶尔还画些简单图象。几兄妹都争着写,父亲就规定一人写一阵,再把粉笔交给下一个。1980年代初,父亲去本大队小学任代课老师后,我们的粉笔变得充足,时常还有红、黄、紫等彩色粉笔用,黑板上的字画五颜六色起来。
火铺上小黑板的作用,当然是辅助我们兄妹的学习。但在我们学生时代,这小黑板还发挥了家人信息沟通的职能。“蒸的苕在灶间小灶锅里”,秋天冬天放学回来,看见父亲写在黑板上的这几字,我们放下书包进到灶间,揭开小灶锅盖,一股苕的香气直冲而来,那时有白苕、红苕、蓝淀苕,甜的甜粉的粉,正好可填填我们饥饿的小肚子。“我们在屋背界坉砍树子,你们来齐柴”,见此信息,我们背上柴刀朝界坉而去,不管父亲母亲在山上砍的是枞树还是杉木,我们去把枝桠齐好捆好,小小的一捆捆,肩扛回家来,放干后好烧火。有时父亲也会在黑板上交待,他们去哪里做活路,去哪家帮工红白喜事,去哪寨走亲戚,我们根据父亲母亲所做的事,分析他们可能回来的时间,先安排好一些家务活,比如从井里挑水灌满水缸,去园里打好夜饭菜并去井边洗好,把关在笼里的鸡放出,我们三兄妹各坐一根田埂,防鸡去吃生产队的稻谷,在火铺火炉堂三脚撑架上,架上鼎罐,淘米煮饭,为省口粮,根据季节变化,时常拌些杂粮如苕、包谷、洋芋、麦子进去……父亲的字写得工整有力,是我们学习的最先“字帖”。
而我们写在小黑板上传递给父亲母亲的信息多是,“我们去寨里某某家玩”,“去河里解凉(方言,洗澡)”,“去河里摸鱼去了”,“去屋背捡杉木刺”,“放牛到剩粮湾”,“对门阴溪寨某某家,喊爹过去商量事情”,“今晚大队放电影《闪闪的红星》”,……
如今几十年过去,我们兄妹通过读书考学,现在住在县城里。父亲前几年去逝后,我们打算接母亲出城住,她以不习惯为由,不肯出来,我们就时常利用双休,节假日往老家跑,给母亲带去生活用品,帮母亲做些家务事,大家坐在火铺上款门子(方言,聊家常),我时不时看下小黑板,那上边依稀可见父亲去逝前,有年过年时写下的一行文字,“新春愉快,合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