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期间回到老家湘西云溪侗寨,无意中发现在木楼二楼一角,静静地并排立着一对木制水桶,桶面落满灰尘,桶把上订的铁皮已绣蚀斑斑,因长久不使用,缺了水的滋润,桶板间生出一丝丝细缝,对着亮处看,能透过光线来。母亲说,自从1990年代我们家从屋背湾头牵自来水进屋以来,这对挑水桶就没有使用过了,掐指算来,已近三十年时间。
三十年前甚至更久,我们家和全寨人一样,是用木桶挑水吃的。水井在屋边的湾里,离屋有一百五十米左右,从院坝下到屋坎脚,横过一根田埂,田那头就是水井了。这井有个特点,冬暖夏凉,寒冷季节去挑水,远远看见井边一层淡淡白雾弥漫,手伸进水里,有一丝暖意,下寨的人舍近求远,放着他们屋边的井不用,挑菜担衣上我们屋边井来洗,图的就是这水的温暖不冷浸手,其实也就多挑三百来米的距离。而在炎夏六月,这井水又极其浸凉,是解渴消暑的好选择。满寨人家喜欢提个塑料桶、塑料壶或温水壶来,装满水,提回去,够一天或半天的解渴饮用。
记忆中,我没上村小前,有一年全县大搞卫生井,寨里群众在生产队长组织下,从不远的小河里挑来石块,挑来涨水淘到岸边的细砂,从集镇上抬来公社分配的水泥,对寨里的两口水井进行了改造,叫“做卫生井”。没改造前,井是不太卫生的,就用石头砌出一个吃水井坑,外边是石砌的洗菜井池。经常有青蛙、虫子爬进吃水井,井里也自生出一些灰竭的小虫,有时在热天,还有蛇梭进井来洗澡,很不卫生很不安全。每天早晚时间,全寨人家来挑水,瓢舀来舀去,井底沉泥浮起,后边的人往往不敢挑这种浑浊的水吃。外边的洗菜井也一样,井不深,洗着洗着,全井水就浑了,洗猪菜还好,人吃的菜,洗后还得舀吃水井的水来淋一遍,如遇吃水井的水也浑,就只好顺其自然了。做了卫生井后,条件好多了,井四周浆了石头水泥墙面,里坎发水的地方留几个出水孔,井底也浆了水泥,更重要的是,井上发拱做了水泥盖板,板上辅一层土,长满了细细的草,挡住了热天太阳的直照,井门口水泥整平,好放水桶。洗菜井挖深了,浆了底和四围。以前那些蛙虫蛇进不了吃水井,卫生安全了很多。
上初中后,我学会了挑水,以减轻父母亲的劳动量,节省他们的时间,用于劳作。开始人小力气不足,只能挑半桶水,由于平稳性没把握好,挑着挑着,水桶左右摆动大,仅有的半桶水也撒出来一些,要装满一大水缸水,往往得挑七八回才行。回想起来,那些年的挑水,有扁担滑脱钉的,有桶索子挑断的,有栽秧时田埂泥软脚打滑的,水打泼了是其次,有时桶打破了就比较麻烦,但这些都是难免的。随着年纪的长大,平稳性的把握,后来挑一担满满的两桶水进屋,也几乎没撒什么水出来,这种情况下,只挑四个来回,就可挑满水缸。那时候家庭用水,煮猪潲用水,全靠肩挑。大家对水井自然心生敬畏,“水可发千祥”,每年正月初一清早,家家户户争挑新水,肩担一对水桶,手握三炷青香,香插井边,以敬井神,讫求一年水旺,无旱无灾。侗家特别有一条规矩,哪怕热天再闷热难耐,也不能去洗菜井头洗澡,更别说去饮水井了。这既有卫生讲究,也有对水井的敬畏原因。我们寨子有个智力低下的人,有年热天去洗菜井洗澡,当时被大家劝上来,他家人还被寨人数落了一段时间。
水难挑,大家节水意识也强,洗脸水,洗碗水,倒入潲桶,作煮猪潲水。洗脚水,舍不得倒掉,放冷后,端着脚盆出到屋外,浇葱蒜生姜。用大木盆洗澡后的水,有香皂肥皂味,只能倒入粪塘,和猪粪沤制后,可作肥料。我出县城上高中和参加工作后,弟弟妹妹长大了,他们接过我的挑水木桶,力所能及地在屋里和水井边挑着。等到他们两个也离开寨子外出后,我们觉得,要安一根自家的自来水了。我们家屋背后两百米外的山湾头田里坎,发源头水,做卫生井前,附近几家曾去那里挑过水吃。1996年冬天,我们从街上买来姆指大的水管,先从田里坎挖出一个八十厘米见方的水池,四周用小杉木棒钉扎好,上盖杉棒,再从源头水池往屋里方向挖细沟,埋水管。水进屋了,我们在屋外院坝里用水泥浆砌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洗菜池。后来又把源头水池修成水泥的,浆了底盖了板,把水管接进屋里水缸边,在屋边建了洗澡池,用的电热水器,解决了过去一到冬天,在火铺上烧大火,用大木盆在火铺上洗澡的无耐难题。
自那时起,我家的那对木水桶,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被母亲束之高阁。我们家做了自来水后,寨里人家也陆续安了自来水。以前早晚热闹的挑水场面没有了,寨里大凡好事,无需安排一至两个大劳动力专门挑水了,两口水井沉寂了下来。前几年脱贫攻坚战中,上级为每个自然村寨修建了规范的人饮工程设施,在蓄水池对山泉水进行集中消毒,寨里多数人家改用了集体人饮工程的水。
我们家前些年对院子进行了改造,房前屋后栽植了腊梅、梅桃、山茶、月季、桅子、杜鹃等木本花木和草本花卉,盛夏季节,天地同热,蒸发量大,自来水解决了花木的浇水问题,美化了庭院,美化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