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好大一棵树》

 初夏的早上，阳光打进山谷，经过林层滤沥，渗下千丝万缕，无数次见过它的照片，很久前听过它的故事，怀着朝圣般的心情，第一次走近它时，心灵还是被强烈的震撼了，好大一棵树！在大湘西地区的这面不大的山谷中，昂首挺立已有三百多年，笔直的树干托着枝叶，直捣蓝色的天空，周围满是绿树翠竹。树脚，有人围起两米见方的木栅栏，栏面用鲜艳的红绸布围着，树干两米高处，包裹着几层大红绸布，绸布上又系着一朵大红绸花。绿的树叶，红的绸布，强烈的色差对比，给人以视觉冲击。一个六十开外，戴着眼镜的老者，用长把刀在树下四周砍除嫩草新棘，用扫帚清扫着通往山谷的水泥小路。

 “这就是那株龙脑樟母树么”，心里虽已然十分肯定，但仍忍不住问了老者一声。“是的，这是我们的功勋树啊”。听闻老者此言，脑际又浮现出对这株中国大陆地区首次发现的野生右旋龙脑樟树的记忆。

 一九八八年，我从湖南林业学校毕业，分配回新晃侗族自治县林业局工作。当年县里组织开展森林资源普查，林业高级工程师孙秀泉同志带着普查小分队，跋山涉水，收集森林资源信息。一天，他们来到莽莽天雷山下的步头降乡黄阳村，进到大坪冲组，群众介绍说，“我们后背一个叫洞边的山冲里，有几十根古树，其中有根很奇怪的樟树，不晓得它散发出什么气味，热天树下没什么蚊虫”。孙秀泉一听，翻山越岭的疲劳没有了，人来了精神，“走，请大家带路，我们看看去”。

 这是一片保存完好的长在山谷中的原始次森林， 樟树，枫树，银杏，榉树等阔叶树遮天蔽日，在山谷的中坡位置，一树直立，群众遥指，就是那根树子。 孙秀泉他们走近樟树，左瞧右看，上望下看，又砍来楠竹敲下细枝叶标本，带回县林业局，和资料一比对，“找到宝贝了”！孙秀泉兴奋地朝同事们喊道。他们初步断判，这是一株叶片中富含右旋龙脑，大陆地区首次发现的樟树。

 “这根树子有多大了？”我问那老者，他停住扫帚，望了望树子说，“专家讲有三百多年的树龄了”。我走近树干，伸出双手，合抱不拢。取出卷尺，和老者粗略测量和目测，这株龙脑樟生长在南面山坡上，手机海拔仪显示是五百七十一米，树高约三十多米，树干挺直，约在二十米高处分长枝桠，叶片茂密。树胸围周长一百七十九厘米。这么树干笔直的樟树，山上稀见。沾干而上的是一粗二细三根藤本植物，我讲，“把藤本截断吧，以免缠着母树”。老者讲，“最好莫去惊动它，原来什么样，就让它保留什么样”。树边上，立有一块“大坪冲古树群落简介”牌子，此处山谷中，有平均树龄两百五十年以上的古树二十七株，其中有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南方红豆杉、银杏树、黄连木，二级保护植物龙脑樟树、榉树。

 用龙脑樟树叶片提炼出的白色晶体，叫天然冰片，是名贵中药材，富含百余种天然有机成分，以右旋龙脑樟的质量为最，被誉为“植物黄金”。《本草纲目》载：“龙脑者，因其状加贵重之称也。以白莹如冰，及作梅花状者为良，故俗呼为冰片脑，或云梅花脑”。具开窍醒神、镇定安神功效。《中药大辞典》载，龙脑有抗菌、消炎、止痛、醒脑等功效。龙脑又是高级香料，位列四大名香（龙脑、沉香、檀香、麝香）之首。龙脑还是重要化工原料。龙脑最早记载于南北朝，历史上我国大陆地区没有发现过龙脑樟树，唐代即使用的龙脑冰片，是从南洋婆罗洲和苏门答腊岛等海外进口而来。

 为了证实发现的宝贝是真宝贝，孙秀泉他们采来那株龙脑樟叶，用蒸馏工艺提取冰片，经成分化验，纯度达到80%，确认无疑是右旋龙脑冰片，蒸馏提取工艺获得了国家专利。当年我牙龈老是上火，其它药效不好，找来几粒刚提取的冰片含在牙间，牙痛居然消了，此后多年没有复发。孙秀泉他们从母树上采来龙脑樟种子，进行育苗繁殖，移栽造林，三年长大后树叶提炼的冰片，纯度下降了许多，药效也差了不少。他们改变思路，从母树上采来细枝，扦插育苗繁殖，移栽造林，采叶提取冰片，品质和从母树上直接采叶提取的一样，得出通过迁插繁殖保存了母树原生树种基因的结论。

 经过多年反复试验，最终确定了从母树上采枝，通过扦插育苗繁殖，移栽营造龙脑樟原料林，再从扦插二代三代龙脑樟树上采枝滚动繁殖，培植龙脑樟产业的路径。后来，地方引来投资合作者，开办公司，打造经济、生态、社会效益融合的龙脑樟产业。公司带头营造原料林一万七千多亩，外地投资者委托公司营造原料林四千余亩，县内群众营造原料林近四千亩，全县营造的龙脑樟原料林总面积一度达到二万五千亩。公司回收树叶，初加工提炼冰片，再销往县内外精加工企业。“新晃龙脑”获得“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国家植物新品种”称号，右旋龙脑樟已列入“国家重点保护的一百种濒危药材目录”，这株原生母树被誉为“中华神树”。

 在龙脑樟母树下打扫整理的老者就是龙脑樟造林大户，名叫杨祖泽，今年六十二岁，自称“龙脑人”。十二年前，他放弃在外办厂当老板的生意，回到老家扶罗镇老行村，营造了六百亩龙脑樟林，加上其他乡镇百余农户造的林，接近四千亩，他们采用互助合作形式，成立“新晃旺达龙脑樟种植专业合作社”，共同管林护林，割草施肥，防病虫防火，采叶运输，销往龙脑公司。风调雨顺年景，每亩龙脑樟原料林可采樟叶一吨，能提炼冰片四公斤左右、提炼龙脑精油将近两公斤，二者市场销价达一万余元。剔除土地、劳力、采运、加工、营销等成本开支，每亩原料林可给栽植农户增收一千二百元左右。

 “这是一根造福我们百姓的神树啊。我每个月都来大坪冲看护这根龙脑母树，察看有没有病害，整理它的披红挂彩”，杨祖泽感慨地说。是啊，由一根树发展到万亩林，农户自己栽种龙脑樟林，收入比种其他经济林要稳定得多。即使是租地给龙脑公司栽树，地租是一笔收入，农户在原料林里务工，又是一笔收入。通过栽树，还绿化了山坡。初加工后的冰片和龙脑精油，经过精加工公司的再加工，衍生的龙脑系列产品达数十种，投放市场，为广大百姓提供了原生的医药和保健产品。前几年新冠疫情影响，原料林保有面积，龙脑冰片提取能力，精加工及销售能力，一度较大空间收缩，现正在有力恢复中。目前在县内注册的龙脑精加工企业已达七家，仅县内从事龙脑樟栽种、管理、加工、营销的人员已近千人。正说话间，山谷上方传来人语声，祖泽说，“那是来自长沙、深圳等地的龙脑冰片下游产品公司寻根文旅团八十多人，专程来县考察龙脑樟产业，第一站就是打卡朝拜这株龙脑母树”。

 近年来，时常有业内人士，文旅游人来这深山老林，朝拜一株大树，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人们爱护自然，保护大森林，大森林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回馈人们。地方上以龙脑樟产业为抓手，大力推进“康养新晃”建设。大家都感恩一棵树，膜拜一棵树，这不正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最好注释么。来客团队中，有人用手机播放着曾经熟悉的旋律，响动着清幽的山谷，“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好大一棵树，绿色的祝福，你的胸怀在蓝天，深情藏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