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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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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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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坐雪》

进入小雪大雪天气,我们就更离不开火了,一家人挤坐在火铺上,围着火炉堂家长里短,如果脚后跟仍觉得冷浸,祖父往往会经验式地嘀咕一句,“明朝怕要落雪落构(冰)了”。

我心里盼望着落雪。第二天一早,起来烧灶火煮猪潲的母亲推开木门,说一声,好大的雪啊。我就晓得,对门坡上,千树披银,这边寨里,家家素妆,白雪铺在木屋青瓦上,好似盖了一张张银色的晒席。窗格子外偶尔传来几声小山雀的叽喳,我也晓得,当它们从这枝梢飞到那枝桠时,准会抖落下几丝积雪。

“小孩盼过年,懒子想下雪,懒婆娘爱坐月”。下雪了,特别是连续下了几天大铺雪后,湘西侗寨人家,一年到头难得地呆在屋里,进入满寨坐雪时间。

落雪落构,一般有三种形式。落构,又叫落桐油构,瓦片上,树干上,地面上结了一层硬硬滑滑的冰,颜色白偏暗,有点像桐油铺地,锄头尖角在构上拉过,犁起白盐似的粉抹,划出一条浅浅的线沟。桐油构又硬又滑,人们不敢轻易出门,连去井里挑水,也要在胶鞋上缠绕几圈山藤,还需用锄头铲出一个个坑,脚踩进去才牢实。狗也怕在桐油构上行走,偶有人在屋外走动,也只是在屋边汪汪叫几声。有好强的狗要去追行人,还没在构上跑几脚,就东滑西拐,赶紧灰溜溜转来。出来找吃的鸡,走在桐油构上,象在滑冰,左一脚右一爪的。

下砂雪时,象细砂子落在瓦片上,及时向人们报告了雪来的消息。砂雪一般类似阵雨,下一阵是一阵,持续不了多久。“砂雪打底,够得晴不起”,砂雪落地,和泥水沾和,冰结一起,要好几天才能融化。铺雪下来时,飘飘洒洒,无声无息。远山传来的枞树折断声和寨边传来大竹子折断声,是森林悄悄告诉人们大铺雪来到了的消息。下了铺雪,一般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会天气放晴出太阳,那阳光没什么暖意,只觉得给雪白上加白。

“今年雪大,安心坐几天雪”,母亲嘴里这么说,手里却不放空,她有一句口头禅,“雨天有雨天的活路,雪天有雪天的活路”。她找来竹线盒,坐在火边,一锥一针地纳鞋底。先用锥子把千层底锥通,手捏针在茶油洗过的头发上顺抹几下,再穿针过鞋底,然后一手一手地拉扯麻索,那均匀的“刷刷”声,响满火铺间。

如果厢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木匠行头声,那准是父亲在做木匠活,家里的木屋架子是请的木匠师傅做的,剩下的架楼板,装板壁,做格子,全是父亲利用空闲时间完成。每年的坐雪时间,正是他木匠行头响得勤的时候。他常讲,“弯木头,直木匠”,那些歪歪扭扭的木板,在他闭一只眼,弹一线墨,一斧一刨之间,立马变成一板整齐漂亮的壁头。

而我们几兄妹,正好在堂屋打地波螺(陀螺),地波螺要用茶油、青冈、黄檀或者麻栎等硬扎木削制才好,这种材质做的地波螺重,甩出索子后,抽打起来转动平稳,转的时间久,不象泡木材做的地波螺,打起来轻飘飘的,和别的地波螺一碰撞,就会被弹出老远。抽打地波螺的索子,一般砍张棕叶,留长叶柄,把叶子撕成细条就可以了。但这种索子抽打时容易断尾,抽着抽着索子就剩一截截了。麻索最经久耐用。地波螺有两种打法,连续抽打后,看哪个的转得久。抽打两个地波螺相对而来,迎头相撞,被撞跑的那个为输。当然是用硬扎木做的,个头大的,抽打后转得快的地波螺嬴。

最好玩的是滑雪板,梭得最快的是旧圆桶板,两头翘,中间鼓,小屁股坐在中间凹处,上雪即滑,从屋边小路上滑下,从斜土上滑下,中途翻车,到头刹不住车,滑下路坎和另一块土是常事,翻爬起来,抖落身上的雪喳,扛起翘翘板,又往上走。

对门坡山头如果传来几声狗叫声,父亲会停下木匠活,出到大门口张望,仔细听一阵,说是深山里头寨子的狗在撵肉,“应该是在撵一只山羊,从深山寨子边撵过来的”。等狗叫声渐渐越过山岗后,父亲十分有把握地说,“它们会在那边坡撵到那只羊子”。

“落金落银啊,今年这大雪”,乡人们不太爱讲“瑞雪兆丰年”这些文邹邹的话。他们晓得,大雪一来,要冷死田土地里几多害虫。今年一场雪,明年一场雨,喊得应的。风调雨顺,也是可期的。

祖父坐在火铺里头大板凳上,抽着长杆旱烟,吧嗒吧嗒后,在布棉鞋上磕了磕烟杆头,随手反挂在板壁上。出到牛圈边猪圈边,取出犁辕,锄头,单耙,踩耙,镰刀等农俱,察看哪里有无损坏,哪里有无松动,然后细心打整一番,再放回原处。这些农俱经过一冬的坐雪,便有了崭新的精气神,静等开春日子的到来。

这是我们小时候的事了。于今,不管冬天雪大雪小,乡人们照例骑着摩托,开着大小车辆,该外出务工的务工,该去跑运输的跑运输,该赶集做生意的做生意,似乎忘记了曾有坐雪这一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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