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多少年了，我不能为你提笔。总是笔未动，泪已成行。

或许是爱至极，无言，或许是悲至极，不能言。也或许，在我心中你一直未曾离去，不想言。

跟随着母亲，穿过长长的茂密的玉米地，来到你的墓地。

那块石碑上布满了尘土。母亲轻轻的把它擦拭干净，摆上带来的水果点心，轻轻的摆在你的面前。点燃的冥币在头顶上盘旋。

十年了，不知你是否已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十年了，跪在你面前，还是哽咽在胸，泪流满面。

清楚的记得那是个阴郁的午后，我拿着你的胃部彩超影像，前往省城肿瘤医院，去咨询那个约好的大夫。

母亲的电话打了进来，告诉我你刚才走了。

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四肢无力，双手颤抖。

似乎好久好久……

后面不断响起的喇叭声，催着我在马路边停了下来，就在汽车靠停的刹那，眼泪流满了面颊。

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你说过那个周末要等我回去，几天前，你还吩咐我回去不要自己开车，200多公里的路程太远，怕我一个人劳累。我们说好的，这个周末我坐火车回去，就像这一个月以来的每一个周末，我会回去陪着已生病在床的你。

你出殡前日，我从出差的城市连夜飞回，为了赶在你离家之前再见你一面，凌晨5点就等在了高速路口。

那天的雪好大好大，下了整整一夜。

我哭着哀求那个值班的交警，为我放行。

那天的雪似乎也在为你送行，上午才渐渐停下。那一天的时间好快好快，那一天的旅程好长好长，等我再见你时，你已经躺在了那堆崭新的湿润的黄土之下。

我跪在你面前，贴着那冰凉的黄土，好似贴着你冰冷的肌肤，我想着你躺在棺木中的样子，想着和你做最后的道别。

至今我都清楚的记得那天黄土的冰冷，我贴着它，将一滴滴眼泪渗入。没能穿着孝衣，陪你走完最后一程，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后来母亲常说，老人都是这样，最疼谁，谁最远，那天送行的小辈中只有我回来最迟，没能陪着你走完最后一程,没能看上你最后一眼。

从记忆开始，我就喜欢缠着你，喜欢被你抱着去邻家串门，喜欢偎在你身边看你和你的朋友玩骨牌，喜欢和那只猫咪一起躺在你怀里晒太阳，喜欢在你不变的故事里进入梦乡。

童年里，最深的记忆就是每个暑假回到你居住的那个村庄，那个小院。小院里总是开满了你喜欢的花卉，月季，大丽花，喇叭花，盛开在篱笆旁，匍匐在院墙上。篱笆外，是你自制的一缸缸面酱。

童年的我，最喜欢独自坐在小院里，闻着花香写着暑期作业，累了，偷偷取一小块面酱，含在嘴里，感受它微微的甜，淡淡的香，和浅浅的咸。

夜色来临，喜欢看你在灶边忙碌的身影，闻着飘出来的饭香，我早早搬出小桌小凳，和你就着月色晚餐。晚饭时间总是很长很长，你讲着母亲的故事，姨姨的故事，舅舅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对你永远是说不完的话题，你开心的讲着，直到星星布满天空，直到我渐渐犯困……

每年暑假，总有个陌生舅舅送来一篮一篮的黄杏。小舅开玩笑说那是你救下的干儿。后来才知道，那个陌生的舅舅是走街串巷的生意人，一年的酷夏，他因为劳累，晕倒在巷口，被你看见背回家。母亲说，你总是善良到不能看到每一个人难过，村里人家因为孩子多，生活困难，你总会时常接济，哪个老人病了，子女不在跟前，你也会常去照料。

新婚第一年，不想回远在山村的婆婆家过年，因为不想走那十几里山路，不习惯婆婆家的饮食和住宿。本来已经征得婆婆同意，但被你知道后，狠狠训了一顿。你不容许我的娇惯和任性，生生把我从省城叫回到婆婆家。

你出生大户人家，但很快，家业被你吸毒的父亲败光，你15岁嫁给一贫如洗的外祖父，住进那个村庄，和外祖父共同创造了这份家业，养育了4个优秀儿女。

外祖父早你先去，你为了不拖累儿女，一人生活在那个村庄十几年，直到你生病。

有一次和表妹聊天，聊到你，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她说，所有的弟妹一直都在羡慕和嫉妒我，为什么你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而他们总是在我挑剩下之后才去分享，甚至包括你的长孙。

小舅说，你给我的这种爱,叫偏爱,叫独宠。

这份爱，一直在我心头，却再也无法享受……

昨夜又梦到了你，梦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从梦中惊醒，再难入眠。

于是，夜半起来，终于提笔，在被泪水不断浸透的信笺上，想着你，写下寄存心头十年的这份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