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几十年之后,再回到外婆的小院,一切已没有了原来的模样。
那条狭窄的小巷口堆砌着金黄的玉米棒,小巷原有的土路已被水泥替代。只有外婆院门,还是那两扇低矮的木质门板,紧闭的铁锁满是锈迹。
从邻居已倒塌的墙壁望进去,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杏树茂密着枝叶掩盖了半个院落,杏树下那曾经装满香甜面酱的酱缸倒扣在杏树脚下。
跨过倒塌的院墙进入外婆的小院,那曾经温暖的充满欢乐的房屋已在岁月里只留下歪斜的门和窗,房屋的后墙壁已不知何时倒塌,似乎不愿再和房屋承受孤独和寂寞,用生命换来了房屋的通透敞亮。只有屋里的土炕在木质格栅窗下坚守着他的使命,固守着岁月的记忆。
院门前边的那棵榆树挺拔高大,碧绿的树叶越过低矮的院墙望向外面的世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院子里篱笆墙没有了,那些鲜艳的花朵没有了,只有野草在茂盛着自己鲜活的生命。
站在院落中,我思绪万千。院子里的一切在我脑海中慢慢还原,记忆像花瓣一片一片在眼前展开。
舅舅指着东屋那扇歪斜的已没有了窗花的小窗问我:还记得你从窗户上掉下来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从小就喜欢外婆的土炕,喜欢跪在炕上趴在窗户上看院子里盛开的花,看院门打开走进的串门人,那一次,我刚爬上窗户,正好一阵风刮来,风力作用下窗户猛然关合,把我推向窗外掉到院子里,摔疼了胳膊。我就哭嚷着告诉外婆,说是小舅把我推下了窗,外婆听信我的话追着小舅打,吓得小舅一天不敢回家,这件冤案一直被小舅念叨至今,成了我童年最大的趣事。
外婆东屋的炕上有一只大花猫是我童年的伙伴,炕墙上那些原来白鹤山水的墙画已斑驳成一片一片断裂的缝隙,我努力想用记忆弥补这些缝隙,但搜寻了许久还是没能完全复原。
我离开的太久了,而很多记忆又都是童年的记忆。舅舅问我还记得西屋没有,我记得,记得,小学以后每年暑假回来西屋就成了我的专利,坐在西屋趴在小桌上写作业,西屋地下总有舅舅从生产队分回来的甜瓜,黄瓜,茄子,西红柿,我总是第一个享用这些瓜果的人,到后来我不喜欢甜瓜西瓜,也许与那个时候吃多了有关系吧。
西屋的屋顶上冬天总有一只羊腿吊着,外婆总是隔三差五削一些羊肉,切碎,放上各种调味蒸好了给我吃,那是记忆中最美的味道,这种味道从外婆去世以后再没有吃到过也没有闻到过。
外婆的堂屋里放着米瓮和面瓮,在堂屋角落里还放着醋瓮。做醋是外婆的绝活,醋发酵的时间,满屋都飘着醋香,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等着外婆搅醋缸,因为那时外婆总会抓出来一把醋糟递给我,我接过醋糟一点一点在嘴里允着,那种酸香的记忆至今难忘。
外婆除了会酿醋,还会自制黄酱,院里篱笆墙外总是放着几缸面酱,黄黄的稠稠的面酱从香甜到甜咸,总是勾引着我的味觉。
从院门到堂屋那条鹅卵石的小路上,各种野花野草从缝隙间努力的生长着,小路旁边的菜席和花圃已没有了半点踪影。记忆中菜席里是一排排韭菜,小葱,还有茵绿的菠菜,嫩叶的小白菜,芹菜等,菜席周边是外婆喜欢的大丽花,格桑花,还有爬满篱笆的喇叭花。那棵杏树就长在这些绿和红之间。记忆中的她还只是一棵小树,如今,已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陪伴她的,只有院门口那株和她一起在岁月中长大的榆树,他们像忠诚的卫士,坚守着这片土地,用他们在岁月中强壮茂密的枝叶荫庇着外婆的小院,收藏着小院关于岁月的故事。
年少时不知道岁月是啥,生命走过半个世纪,重新走进外婆的小院,似乎回到了年少的时光,在回忆中一点一点搜寻着曾经的记忆,才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岁月,原来就是带走生命中许多美好的那段无形的悠长的永不再复返的时光。
站在荒凉的只有野草丛生的院落,面对高大粗壮的树木,看着在院落中飘摇的屋舍,寂寞树下的那几口大缸,我似乎第一次感到岁月带给生命的无奈,岁月带给时光的匆忙。
走出小院,我似乎还行走在记忆里。外婆的小院,是我童年的记忆,这份记忆,在生命的岁月里,像外婆的陈醋,打开,就有芳香沁入心扉,我知道,这次重回小院,这份记忆,又如那棵茂盛的杏树,茂密了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