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记忆

火车于我是一段青春的记忆，一段成长的记忆，一段情感的记忆。

18岁外出求学，第一次坐火车到省城，是和小舅。那时的省城对我只是地理书上的一个名字，一个省会城市的名字。

小舅大我几岁，也是第一次出门，他背着所有行李，拉着皮箱，在邻县的火车站等候那辆22：30经过的列车。

车厢里到处是人，混杂着难闻的气味，小舅在几位似乎也是学生的身边停下，把行李放在过道，让我坐下，他就站在我身边，扶着座椅椅背看那几个学生打牌。

时而有人起坐去卫生间，小舅就瞅空坐下几分钟，我一直坐在行李上，不时抬腿为旅客让着路......

就这样，我在火车行进的困意中，在中途停靠的清醒中，度过了7个半小时的旅程。

火车于早上5:40到达省城。

我对火车最初的记忆就是拥挤和困顿。

第一次寒假，从省城回故乡，也是晚上22:30从省城发车，我们几个同学结伴而行，在男同学的庇护下很快挤进车厢，占领座位，然后迫不及待的在小桌上铺开报纸，摆好扑克牌，开始刚才在候车中继续的战斗。

没有睡意，没有疲倦，年轻的我们一路开战，直到早上5:40到达邻县，然后在漆黑的寒冷中登上那辆寒冷如冰窖的长途大巴。

19岁的寒假，远在内蒙呼市的表哥要结婚，我被委派亲戚团代表陪同67岁外婆前往。

也是夜车，正值正月，恰逢春运返程高峰，站台上拥满了黑压压的人头，到站的火车似乎还没有停稳，车门已被堵的水泄不通，有旅客翻窗而入，瘦小的我搀扶着同样瘦小的外婆望而却步。

火车在汽笛声中启程了，抛下了我和外婆。

改签车票，继续等候下一辆......

当一小时以后的下一辆火车到站时，旅客似乎少了很多，但仍然拥挤，仍然有人翻窗而入。忘记了我们怎样被挤上列车，但无论如何，我们被挤进上了车。

车厢内早已没有空间，行李架，过道上，甚至座椅底下，都是行李和背着行李的旅客。

艰难的走过一节又一节车厢，看着或坐着或站着的疲惫的旅客，我知道，我为外婆找寻坐处的一线希望也没有了。

那时，我只有一个信念，不能让年迈体弱的外婆一直受累。于是，不知哪来的勇气，也不知怎样冒出的念头，我忽然想到去找列车长。记忆里，在艰难的穿梭过无数节车厢后，我找到了穿着制服的列车长，似乎是鼓足勇气向他说明了情况，他竟然给我补了一张卧铺票，还把我们送到了那节卧铺车厢。

那个记忆至今难忘。列车长领着我和外婆穿过挤满旅客堆满行李充满各种气味的车厢，走进一节灯光昏暗有着狭窄走廊的车厢，他指着其中一处床铺告诉我们就是这里时，我似乎惊呆了：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了一张雪白的床铺，那是一种干净的白，是一种安静的白，那种白我至今难忘。

列车长看着外婆在床铺坐下，还特许我留下来照顾外婆。

那个晚上，我一直坐在外婆身边，那张雪白的床铺边上。

那个晚上，我知道了那个床铺叫卧铺。

多少年以后，我坐过无数次软卧硬卧，一直难忘那种雪白，但似乎再也没有过。

20岁那年国庆，我和他结伴而行。没有约定，我说想回家，他说他也想回家，于是同行。

我们相邻而坐。因为只有我们两人，不能像往常一样组成牌局，也没有寒暑假那样的喧闹，我们开始聊天。

从各自的童年聊起，聊到高中生活。他给我讲发生在他们男生宿舍的故事，我给他讲我们女生的趣事。我告诉他毕业册上我最喜欢他的那句留言，他告诉我那是他最用心的留言。

那晚的旅程似乎很短，几个小时一闪而过。似乎还有很多故事要讲，列车报站了。

我只是清楚地记得我们有过短暂的沉默，沉默中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听到了他的心跳......

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节假日，火车依旧是我回家的唯一交通工具。

有一次回家，我没有买到座位，一位年长我几岁的男子把座位让给了我。后来，我们在候车室碰到过，在同一车厢碰到过，因为在同一站点下车，又有了彼此的几次偶遇，于是我们渐渐熟识起来。

后来，我们常常一起相约回家。火车的旅程不再是我一人，有了兄长的陪伴，多了兄长的呵护，旅程不在寂寞。

于是，在火车的往返之间，从陌生到熟悉，从相知到相恋，我们约定相伴一生。

女儿出生后，火车仍旧是我们回到父母身边的唯一交通工具。

后来，有了长途大巴，虽然时间灵活了许多，车次也多了，但火车依旧是我出行不变的选择。直到高速公路通车后，我们有了自己的车，火车才渐渐从我的旅程中远去。

2017年，家乡通了火车。我带着女儿专程回了一趟故乡。

新开通的火车速度快了，车次也多了，晚班列车已不是唯一的选择。

火车载着我们从省城驶向故乡，穿过那条长长的隧道，驶过广褒的大地，掠过雄浑的山脉，当故乡的景致呈现在眼前时，我忽然想起第一次乘火车的青涩，想起那张卧铺的雪白，想起那次同行的心跳，想起无数次的欢乐和温暖。看着身旁的女儿，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一种无言的感动涌上心头。

岁月，不就是这列火车吗？承载着我的青春，我的成长，我的情感，在我的生命里呼啸远去，只在记忆里留下这些温暖的回忆。

这些记忆，是我生命中最珍贵最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