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是美,凋敝是美,破灭也是美,摩灭,就是将时间的残酷化为艺术”
这句话出自日本知名比较文学学者、电影研究者、随笔作家、诗人四方田犬彦的《摩灭之赋》。
也是巧合,近日在读《摩灭之赋》期间,朋友带我来到晋源区一个叫做店头的古村落。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古村落,没有开发,整个村落整体搬迁之后原样留存在这片土地上。据介绍,村落始建于公元979年前,之前为晋阳古城西大门的一处军事堡垒、屯兵之地。太平兴国四年,随晋阳城被毁失去军事作用,随后成为店头村落。也有说这处军事关隘源于战国初,迄今有2500年历史。
我无意考究村落的历史成因,只是面对眼前的沧桑想谈谈摩灭之美。
古村落的思考
走在长满荒草的小径,登上已没有棱角的石头台阶,推开挂着铁环的院门,走进昏暗落满尘土的窑洞,看着那裸露黄泥的土炕,那斑驳的墙面,那残留着煤灰的灶台,那挂满尘土和蜘蛛网络的腐木窗框,还有安静的躺在角落里的木质风箱,
此时,我会想象这家主人的生活状态,我似乎看到了他们耕织劳作的场景,看到了炊烟在黄昏缭绕屋舍的场景,看到了灶台边蒸馍出笼孩子欢快的场景……
我相信,不管什么年代,在这样的屋舍里一定是这样的弥漫着生活气息的场景。
此时,我也会想起近日聆听的《细说中国历史》,里面讲到的夏商、西周生活场景,和眼前这些场景如此相似,难道真是3000年前的延续?
这些场景也让我感受到了,四方田犬彦眼中的那种被时间摩灭之后的沧桑的、残缺的、甚至破败的美所形成的艺术。
这种美,也许不是来自事物本身,而是能激发思维对曾经听到过看到过经历过的一种现象或场景的遐想或回忆。
所以当朋友告诉我,区政府正在招商改造古村落时,心底一阵莫名的怅然。
我不能想象,如果眼前是一个全新的旧村落,经过修复之后的这些院落这些道路这些场景,是否还会激发我诸多遐想?是否会让我想起听过的那段历史,读过的那些文字?
孤立在村中那座寂寞的戏台,那面色彩斑斓的背景墙是否还能让我想到台上那个唱腔委婉、挥袖转身的女子?茂密在枝头的那株千年古树,那借助外力支撑起的苍老树干是否能让我想到农闲聚集树下的欢声笑语?还有那快被杂草淹没的石头碾磨,是否让我想到村落过去的繁忙从而感慨岁月的匆忙?
修建之后的古村落,我也许会看到更多景点,听到更多故事,但这些景点和故事,也许只是来自年轻导游惯性的重复。
这座承载历史,底蕴厚重的古村落届时也将沦落为一座只是有着历史故事的新的村落。
正如在风雨中飘零的祖宅,虽然已完全失去了居住的功能,但透过它残缺的门窗,倒塌的墙壁,屋内的一瓢一碗,屋外的一草一木,都能打开你记忆的大门。而重建也好,修复也罢,就如删除了记忆的修复功能,再也难以还原记忆里那份纯粹和本真。
那倒塌的矮墙,那腐朽的门窗,承载的是岁月的记忆。对于有记忆的东西,重建等于对记忆的强迫再生,修复等于对记忆的有序改变。
而对于那些没有记忆的东西,任由故事重复讲述,但终究失去的是历史的真实记忆。
摩灭之美
美,有很多种,艳丽张扬的美,低调含蓄的美,奢华富贵的美,沧桑空旷的美,孤独寂寞的美,破损残缺的美…
所有的美,在特定的环境中,随着视眼、角度、心境、审美等诸多因素影响,会有着不同的解读。
若干年前,我站在圆明园的废墟上,那些横亘脚下的断壁残垣,那些清晰可见的浮雕花饰,那些依然挺立的拱门石柱,让我看到了一种美,一种透着沧桑的残缺的美,一种凝聚力量的厚重的美,一种被岁月浸染的深沉的美。
圆明园的每一块砖瓦,都是一段记忆,他可以让你看到历史,从而铭记历史。
所以当我在一篇报道中看到有专家建议重建一座圆明园时,我不知道当那么一天真正来临,我会不会再去走进,走近后会看到怎样的一种美,会想起怎样的历史?
一直喜欢苍凉、孤独、简单的美,也喜欢那种沧桑、残缺、厚重的美,这样的美,可以牵引记忆,能够触及心灵,这样的美,可以构筑遐想,能够建立思考,这样的美,可以探寻历史,能够铭记使命。
于是,在以后的很多旅程中,我开始留意这种美。
横亘荒山的废弃长城,残留野岭的烽火楼台,被大漠湮灭的古老王国,被杂草覆盖的深宅院落,还有那些消亡于战火、毁损于暴力,摩灭于岁月而残存的遗址、古迹。
每到一处景点,我总会在景点之中寻找历史的痕迹,那些痕迹是留在一砖一瓦里,留在残壁断垣中,留在草丛砂砾下,而不仅仅是导游的故事里。
那日在皇城相府看到规模宏大的建筑群,我问导游:修缮以前的它用作什么?
导游告诉我,修缮前很多房屋被老百姓分割成不同的住房占据着。
我眼前浮现出房间里堆砌的生活用具锅碗瓢盆,墙壁上糊着的报纸,窗棂上挂着的干菜。
历史很多时候就这样在生活的困顿中,在盲目无知中被人为的有意无意破坏了。
而之后我们斥资修补,甚至原址重建。
很多景点几乎看不到原来的痕迹,只是为了一个城市的效益在旧址上讲了一个历史故事,而这个故事还是导游背诵的教课课程。
而真正的历史,应该留存于那些残垣断壁、黄土瓦砾之间,留存于被岁月磨灭的痕迹之间。
“把岁月痕迹当做一种美来鉴赏”。
也许只有这时,我们才能真正学会保护历史,从而铭记历史,也才能真正欣赏了那种被岁月摩灭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