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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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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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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乔迁新居收拾杂物时,忽然发现了父亲的医药箱,它经历过风雨寒霜的侵蚀,淡淡的黄油漆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但医药箱上那个红十字却依然耀眼夺目。渐渐地,感情的潮水冲断心灵的堤坝,奔流而下……

父亲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由于家境贫寒,父亲在村小学只读了一年书,便早早地辍学了,十岁那年秋天随祖父去沾化县十字河参加了革命,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儿童团员,站岗放哨,照顾伤病员,利用孩子身份帮助地下党组织到敌占区送信,父亲的机智勇敢得到了部队领导的表扬和肯定。抗日战争胜利之后,祖父受命随军南下参加淮海战役,因父亲年龄小组织上安排他回原籍待命,并且被任命为村儿童团长。父亲没有辜负组织的信任,积极工作,带领村里的儿童团员们为支援前线和大人们一样,推碾子磨面,站岗放哨,排练节目宣传抗战......

1949年10月1日,天安门城楼上一个洪亮的声音向全世界庄严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今天成立了......”父亲也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成长为活力四射,万丈豪情的青年,父亲以饱满的激情投入到了新中国建设之中。

在国家欣欣向荣大环境下,父亲深知没有文化的危害,于是利用农闲时间积极参加扫盲班学习,在老师的帮助下,父亲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不久便顺利地结业了,而且被扫盲学校评为“学习标兵”。

父亲自幼酷爱医学,但由于没文化只能望而却步。自从扫盲班结业后,父亲便开始踏上了自学中医之路。父亲好不容易从别人那里淘换到一本《药性赋》,他视若珍宝,成天装在衣服口袋里,只要有闲工夫就翻看,死记硬背,但没人指点学起来困难重重,后来经亲戚介绍拜当地有名的老中医为师。起初老中医不看好父亲,认为父亲性子急,脾气暴躁不适合学医,所以不认真教,只是碍于亲戚的情面敷衍了事,甚至故意讥讽嘲笑父亲,想以此激怒父亲放弃学医。然而,父亲不但不恼不怒,反而对师父温柔体贴百依百顺,老中医看父亲“朽木可雕”,同时被父亲的执着所打动,于是把平生之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父亲。在师父的言传身教和父亲的不懈努力下,父亲终于掌握了中医理论知识和操作技能,望闻问切,针灸把脉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国农村缺医少药,医疗条件十分落后,在此情况下,国家推行了农村赤脚医生制度。父亲被村里推荐到了县医院赤脚医生培训班,通过半年多中西医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学习,父亲正式成为了一名乡村赤脚医生,背着县里统一配发的医药箱(木质的,长40厘米、高30厘米、宽25厘米,黄油漆,正面中间有一个鲜红的十字。),出诊入户风雨无阻。父亲特别喜欢他的医药箱,总是把医药箱擦的铮亮。有一回,我出于好奇趁父亲不在家,偷偷打开了父亲视若珍宝的医药箱。医药箱分上下两层,上层装的是注射器、听诊器、各类药品等小物件;下层却藏有医学书籍和笔记本,其中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引起我的注意,手册封面已经有些破损,这是父亲经常翻阅的佐证。扉页上是父亲刚劲有力的自勉:救死扶伤,做一个合格的赤脚医生。

我们村子比较大,两千多人口,八九百户人家,由于人们随意盖房,这里几家,那里家,所以整个村庄显得十分稀疏,零零散散的,曲里拐弯儿方圆几公里。我家在村东南角儿住,距离村西北角儿的住户少说三里地,并且土路凸凹不平,尤其是雨雪之后更是泥泞难走,父亲出诊极为不便,尽管如此,只要有人喊,父亲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深更半夜总是以极快的速度出诊,为抢救伤病员争取宝贵时间。

赤脚医生是不坐班的,亦农亦医,一边参加生产劳动,一边为乡亲们行医看病,劳动行医两不误。父亲担任生产队长,白天带领社员们农业生产,晚上为行动不便的患者打针送药,尤其是三夏三秋季节,父亲忙的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记得有一年麦收季节,父亲为了抢收场里的麦子被大雨淋感冒了,晚上喝了发汗散,出了一身透汗,便早早地躺下休息了。不知深更几许,父亲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赶忙唤我去开门,我睡眼惺忪嘟嘟囔囔,很不情愿地走出堂屋门,天黑咕隆咚,雨哗哗下着。我开开大门,没看清来者是谁,就没好气地说:“我爹感冒了,不能……”

还没等我说完,父亲已站在大门口了,和来者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急匆匆地消失在茫茫雨夜里。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看着浑身湿淋淋的父亲,母亲埋怨说: “自己病着呢还出去给人家看病,万一重感了咋办?”父亲一边换湿衣服,一边说:“花荣喝了农药,我要是晚去一会儿,这孩子的命就没了。咱是赤脚医生,治病救人是职责。”

听了父亲的话,我和母亲都没再说什么,我突然觉得父亲的形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了。

第二天,花荣她爹提溜着两瓶酒登门感谢,并一再说:“花荣的命是你给的,这大恩大德华荣一辈子也报答不了啊,你如果不嫌弃这孩子,就让花荣认你干爹吧,早晚侍候你,这样俺一家子心里才过意得去呀。”我父亲高兴的满口应允:“好好,俺家正缺少一个丫头呢。”从此之后,我多了一个姐姐,父亲多了一个闺女。

父亲年轻的时候烟酒两大嗜好,一天不抽烟不喝酒没精打采,好像丢了魂似的,但自从当了赤脚医生之后,父亲硬生生的把两大嗜好给戒掉了。大伯曾经和父亲打赌说,你要能戒掉烟酒,我给你一头猪。结果父亲不敢应战,因为对于父亲来说,戒烟戒酒就如同要他的命啊。大伯听说父亲戒了烟酒后颇为不信,于是特意跑到我家里来探个究竟,不解地问父亲:“当初我用一头猪跟你打赌你都戒不了烟酒,你咋说戒就戒了呢?”

父亲开诚布公地说:“此一时,彼一时,没当赤脚医生之前抽烟喝酒没什么,喝醉了大不了睡一觉,可当了赤脚医生就不一样了,一来喝酒误事儿,谁知道啥时候有人喊咱出诊啊,喝得醉熏熏的咋给人家看病呢;二来嘛给人家看好了病,人家过意不去,不是送酒就是送烟,我想到这些,所以咬咬牙连烟带酒一块儿戒了。”

上世纪90年代初期,父亲的赤脚医生职位,被村支书的侄子顶替了。顶替就顶替了吧,还非得给父亲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好像只有这样,顶替才名正言顺。父亲虽然不再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了,但找父亲看病打针的人似乎没有减少,这说明村民们对父亲的医术医德是信任的。为了这份信任,父亲领取了营业执照在家里开了诊所,服务患者的同时,全身心地投入到中医研究。经过父亲多年的反复钻研和亲身实践,终于研制出了治疗腰腿疼的组方,因此父亲的名气不胫而走,远近慕名而来的患者络绎不绝。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村支书的侄子见我们家门庭若市,他家的诊所却冷冷清清,把他嫉妒的要死,于是四处散布谣言诋毁父亲,但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父亲不仅收费低(对贫困家庭免费),而且治疗效果好,患者的口碑证明了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在县医院开中医门诊的老杨叔和我父亲是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学友,他听说了我父亲的情况后,特意大老远从县城来我家高薪聘请父亲,但被父亲婉言谢绝了。父亲离不开他那一亩三分地,更离不开朝夕相处的乡亲们。父亲古道热肠,乐于助人,村里不管谁家遇到经济困难,只要找到父亲,父亲总是有求必应,解囊相助。父亲行医几十年,按人们的猜测应该积蓄颇丰,但实际上我们家的经济状况还不如一般的家庭。父亲给人治病所需的中草药,大部分是自己采的或是自己加工的,所以不收患者的一分钱,有时候甚至还把成本药搭进去,因此家人对父亲颇有怨言。

父亲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继承和发展他的中医事业。从初中一年级开始,父亲便给我拟好了学医方案,假期间把我关在家里背汤头歌,然而我却“误入歧途”迷上了缪斯,所以一拿起枯燥无味的医书就头疼,几年下来,我甚至连汤头歌儿也没背顺,父亲见我不成“气候”大失所望。

1998年秋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远在外地,家人们怕影响我的工作,所以没把噩耗告诉我,直到一年之后,我才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悲痛欲绝。没能送父亲最后一程,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愧疚和遗憾,但愿父亲地下有灵,原谅我这个不孝之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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