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

端午节前到地里拔艾草的事儿，已经搁开好几年了。闲着时静下来想想，也不是因为自己长大了或是现在不常在村子里了，很明显的感觉，就是现在整个村子里，除了一些老人们外，也似乎再没人把这郑重的当回事儿了。过节图的是个氛围，尽管现在物质条件好了，但像拔艾草这种节日氛围，远没有记忆里的浓厚。

那时候过端午节，老早就盼着了。一进农历五月，头一天，戴五色线，也管那叫花线绳儿，初二，开始张罗剪老虎、公鸡、青蛙以及编端午符之类的，初三时，到地里拔艾草，初四开始包粽子、蒸凉糕，初五那天，不见红日就全都起来了，之前准备好的那些，正好全在这一早上用。这期间，所有活儿都是大人们做，尤其是妇女们，但唯独拔艾草这事儿，一般都是孩子们去做。

那时村子里的原野很广阔，草滩也多，拔艾草几乎是有固定的去处，不过后来拔的次数多了，我慢慢发现，艾草的生长似乎有什么特性似的，同一片大草滩上，东边有，西边可能就没有了，而且要么是没有，要有的话，就是一大片，原地转那么一圈，就能拔一大把。刚一开始，我们大都以为艾草越高越好。拔艾草时，专拣长得高，比较粗的拔。应了村里人的那句俗话：憨憨拣大的！可后来觉察到了不对劲儿，同样是一起拔的艾草，那些我们认为不好的低艾草，遗弃似的被其他人拔走后，一路上，艾草味儿光是从他们那里往出散发了。我们手里拿的那些自认为是上等货的艾草，几乎没什么味儿，偶尔有一点，也近似于“寡白菜”味儿。问过大人们后得知，原来我们这地方的艾草有水艾和旱艾之分。水艾就是那种长势喜人但没有艾草味儿的那种，而旱艾，就是那种长得不起眼，但却艾草味儿很浓的那种。刚时兴起说水货那会儿，我们管水艾就叫水货。在学校里谈论到一个班里男女生个子时，有人倒是拿水艾和旱艾作比喻，说男生的个子偏高，就像是水艾，女生的个子偏矮，就像是旱艾。不过认可这比喻的人少，更多的人都说，想出这话的人整个儿就是一水货，这哪儿跟哪儿的比喻？

没接触到《本草纲目》之类的医书前，我就听村里的医生说，艾草也是一种中药材。但那时在村里，人们除了端午节用艾草外，其余的就是把艾草晒干，夏天用来熏蚊子，至于用艾草治病，村里没人试过。有一年夏天，我去我姥姥家住，晚上为了凉快，我跟几个姨兄弟们在闲房西屋里睡。大人们怕我们夜里被蚊子咬，睡之前让我们点些艾草，熏蚊子。拿上那些晒成灰白色的干艾草后，姨弟点着点着就跟玩儿出瘾似的，最后把一大把艾草全在屋子里给烧了，艾草灰都烧了多半铁盆子。蚊子熏没熏走不清楚，但那艾烟在屋子里很难往出走，呛得我们前半夜连屋子都进不去，更别说睡觉了。

我后来在医书上看过艾草的药效，书上直接称艾，后面没有带草字，艾草的称呼也许是人们习惯了的口头用语。书上的详细记载为，艾多在山上及平原地区生长。二月宿根重新生苗成丛状生长，它的茎直生，为白色，高四五尺。叶向四面散开，形状似蒿，分为五个尖，桠上又有小尖，叶面青色背面为白色，有茸毛，柔软而厚实。七八月，叶间长出穗如车前穗。开小花结果实，累累盈枝，内有细子，霜降后开始枯萎。在五月五日收割茎，晒干后收叶。李月池赞道：产于山阳，采以端午。治病灸疾，功非小补。《荆楚岁时记》中记载，在五月五日鸡未叫时，采集像人形的艾，收藏好以备灸病，非常灵验。当日采的艾作为门神，挂在门上，可避邪气，称作“艾虎”。

我向村里的一些老人们请教过，既然流传下来是五月初五这天拔艾草最好，为什么人们都在五月初五前就拔艾草了。老人们说，这事上，人们是为了早准备，之所以提前拔艾草，是怕如果五月初五那天拔的话，时间紧来不及，因为那天早上用的时候必须是在日出之前，不能见红日，别的倒没什么讲究。听了这话，我不知怎么想到曾听过蛤蟆躲端午那事儿了，也是不见红日。不过家乡的习俗里，端午节这天早上，吃粽子，贴剪纸，贴端午符，用艾草、葱须等泡着水洗脸，也都是不见红日。感觉端午节这天清早就像是跟红日过不去似的。这里面的原因，我也向老人们请教过，但没有得到过很有说服力的解释。刚学过“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诗句后，我们倒是插着艾草模仿过，说那就是我们这儿特色的茱萸。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这地方也有人开始拔着卖艾草了，倒也不是大量以药材那种形式卖，就是端午节前村里人拔上一些艾草，拿到县城里卖，也不称斤论两，一块钱一小把。卖艾草的也都是一些上了岁数的人，有时在县城大街上看到，我常会想起村里曾经那位挖着苦菜去县城里卖的老奶奶。我跟那些老人们手中买过艾草，原因不是因为家里没有，只是看到那些上了岁数的人在路边卖艾草，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同情感。我弟曾经说我，自个儿还不怎么样呢，还处处想着同情别人。仔细想想，说同情，更多的我只能是在情感上，用我弟的话说，我自个儿还不怎么样呢，物质上拿什么同情去？这事上，更多的，我想或许跟自己从小在农村长大有关，类似的人，类似的事，记忆深处里，承载着我童年的一部分，不管什么时候，在哪儿见到，都会有所触动。毕竟，那片土地养育了我。

端午节前有人拔着艾草卖了，但村子里大众化拔艾草的人却少了。这里面，倒不是说都去拔艾草就好，只是觉得这里面传统流传下来的有些东西，有被现代快节奏生活冲淡甚至是遗忘的可能，过节的意义远不是讲物质上的！前几年，国家把清明、端午、中秋这些传统节日确定为法定节假日，真心为之叫好。这里面的意义，不言而喻。

眼下又快到端午节了，前几天有朋友打电话，问端午假期回不回村子。我说肯定回，心想着，到时要是儿时的那些伙伴们要在的话，怎么也得叫上他们，到田野里，好好拔一回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