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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晓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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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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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担

扁担用来挑水,这是之前在村子里最为常见的事,以至于常见的让人都形成了一种概念,只要一提扁担,那就是在说挑水。但我记忆比较深的是,我有一位亲戚,却是用扁担来挑杏儿。

那亲戚是我奶奶门上的,住在离我们村子十多里以外的一个小山村。家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杏园子,据说那是他从我奶奶他们村搬到那个村子后自己栽种的。每年杏儿熟季节,那亲戚总会用扁担挑两大筐子的杏儿给送来。那时候看那亲戚岁数都挺大了,憨厚老实的脸上挤满了深深的皱纹。每次来,穿的都是那件浅蓝色的粗布褂子。我私下里还问过我奶奶,那是我啥亲戚,我该叫他啥。我奶奶说那亲戚比她都大好几岁,论辈分,我得管他叫舅爷。我一直知道的是,我爸只有一个舅舅,那会儿演电视剧说亲妈后妈,我不知怎么就想到那词儿了,待那亲戚走后,我悄悄问我奶奶,说那亲戚是不也算是我后舅爷。这一问,把我奶奶给逗乐了,笑了很长时间,见我还一个劲儿的侧仰着脑袋等回答,我奶奶笑问我,说这称呼是听谁说的。我似乎想都没想就作了回答,我说是我自个儿琢磨的。我奶奶没说啥,看着我那表情,又忍不住笑了笑。事后我得知,那舅爷是我奶奶的本家,但已是出了五服之外的了。在我奶奶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家遭了难,危难关头,是我奶奶的父亲帮了他们,自那以后,那种亲便像是成了一家人,一直以来,延绵不断。应了村里人常说的那句话,亲戚亲戚,越往来越亲。那时候的人心也真的纯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话,在他们身上,绝不是说说而已。也许是往来的次数多,村里许多人,尤其是我奶奶家附近这一片的人,全都认得我那舅爷了。那时候条件差,交通工具顶多是辆自行车。舅爷平时来,有时还骑自行车,可每到杏儿熟的时候,总是用那根中间已磨得发亮的扁担挑两大筐子的杏儿,十多里的路一直步走来。小学课文里有一篇《挑山工》的文章,我背那课文时,脑海里的第一印象就是想到我那舅爷了。每次来,我奶奶总会说拿这么多杏儿干啥,舅爷却总是那么憨厚的笑笑,说一年也就这么一次,给孩子们吃。而且每次来送杏儿,顶多是在我奶奶家吃顿中午饭,下午天稍凉下来的时候,便又开始往回返。好几次,舅爷走得时候,我爷爷、我爸他们硬要骑着车子送,但舅爷却死活不肯,说要这样,以后他还咋来。我爷爷还是不忍心,说要么就住下,要么就让人骑车送,要不这做成啥了。舅爷解释,说他家里养的牛呀羊呀的,晚上得添夜草,老婆孩子干不了,他说啥也得回去。最后还是我奶奶发话了,说就让他走着回去吧!可有次舅爷吃完午饭坐了一阵子后又跟往常一样用扁担挑着那两个空筐子走后,我奶奶在那儿边整理杏儿边用手抹起了眼泪。

待我后来会骑自行车时,舅爷依旧每年杏儿熟的时候用那根扁担挑着两筐杏儿往来送,但我明显的留意到,筐里的杏儿远没有之前那么满了。我在村边跟小伙伴们玩的时候,大老远看到过舅爷,在离进村百米远的距离中,他足足歇了三四次。我跟小伙伴们跑过去帮忙时,舅爷说啥也不让,笑着说我们小孩子抬不动,说着给我的那些小伙伴们每人分了两大捧的杏儿。小伙伴们拿不了,全都用衣服兜着了。舅爷还安顿他们,吃杏儿的时候分着吃,每次少吃点儿,吃多了肚子疼。到我奶奶家后,已是红日当头了。吃饭时,舅爷还跟之前一样,憨厚的笑笑,但像是挺不好意思的,说在园子里给牛羊割了些草,安顿好才走的,所以有些晚了。我不知道爷爷奶奶以及家里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很确定的认为,那肯定是一位憨厚老实的人说了一次善意的谎言。我不相信他是走的晚。如果没在村口碰到的话,我或许会信,但百米远的距离足足歇了三四次,十多里的路,那得歇多少次?那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我虽不信,但吃饭期间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不经意间看舅爷时,发现他比之前老了许多。

舅爷走得时候,仍和之前一样,谁都不让送。不过我那会儿表现的挺逞能,推出家里那“飞鸽”牌的老式自行车后说我去送。当时的个头稍比自行车高一点,那时候也没有像现在那种没有车梁的小自行车。我们当时骑自行车,全是左手握住车把,右手臂撑握在车梁上,把腿掏过去骑。

我推出自行车后那么一说,把所有人都给怔住了,但停顿了那么一下后全都开始笑我了。我还一本正经的说,我会骑车,能去送。舅爷笑着摸摸我的脑袋,说等你长大了,舅爷就让你送。见他们没人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儿,我找了个话题,问舅爷这几天他们那儿有小松鼠了没。这一问舅爷倒是把我的话当回事儿了,说早就有了,前一阵子他还在园子里看到几只,看那样子像是刚出窝没几天。我说那正好,我去住几天,碰着了逮只小松鼠回来玩玩儿。我爸打住我的话说不让我去,想去了等过几天他带着我去。我没听他的,而且一听说我要去住几天,舅爷也说正好孩子放假了,去那儿走走。有时候,大人们办不成的事儿,放在孩子们身上却改变了。舅爷摸着我的脑袋,说那今天就让你送舅爷吧,正好去走走,到时给你逮只小松鼠。我奶奶也说想去就让我去走走。最后我爷爷给打点的,把那扁担横绑在自行车后架上,两边各绑了个筐子,我还笑说这咋就跟我们这儿用自行车驮着俩篓子卖香瓜那人的车子似的。不过说的时候是让我骑车送,但走的时候却是舅爷骑车带的我。路上,我问舅爷,给我奶奶家送杏儿时为啥不骑自行车。他说骑自行车拿不了多少杏儿,而且路不好走,等去了说不定杏儿几乎就全颠烂了。

舅爷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大女儿嫁在了本村,其他两个女儿在外地打工。我去的当晚,大女儿一家也都到舅爷家了,而且去的时候在他们村那小卖部买了许多吃的,感觉把我当成啥贵客一样对待。我那大姑还叮嘱她那比我大七八岁的儿子,要他带我好好玩儿,上山或是到园子里的时候小心点,注意蛇。起初,我多少有些不自在,但两天下来,陌生感拘束感啥的全都没了。表哥带我上山,逛杏园子,逮蚂蚱。说到玩松鼠时,表哥说,出了窝的松鼠就算逮着了也养不熟,顶多养在小笼子里看看。他在村里的一个朋友,为了往熟养一只松鼠,自己攒钱买了袋奶粉,从松鼠掏回来没睁开眼一直喂到大,现在人走哪儿松鼠就跟到哪儿,用我们这儿的方言说,那松鼠就是被“耍熟”了。听表哥说着,我挺好奇的,最后他还带我见那朋友跟他的那只小松鼠了。果真不错,表哥那朋友走到哪儿,那松鼠就跟到哪儿,而且那松鼠自个儿活动或是人看不到时,只要表哥那朋友一吹口哨,那松鼠便窜着出来,走到表哥那朋友跟前,顺着他的裤腿,一直爬到肩膀上,然后立起身子翘着尾巴左顾右盼,样子十分可爱。喂它东西时,它只用两个前爪抱捧着吃的,要么蹲坐着,要么稍蜷缩着身子,吃的时候把两腮撑得鼓鼓的。表哥还跟我说,之前他们朋友当中有人说后山上有圆尾松鼠,就是尾巴立起来像个扇子一样。那种松鼠最好,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都是单尾或是双尾松鼠,不值钱。表哥他们听了以后还拿着镐子、铁锹之类的工具去后山上掏那种松鼠了。表哥他们朋友当中倒真有艺高胆大的,看到一窟窿后说这估计就是那圆尾松鼠的洞了,凿了又凿,挖了又挖,估计差不多时,他戴上事先准备好的能护到胳膊肘的那种皮手套,对在场的人说,等着看圆尾松鼠吧!伸进手去掏了一阵后,挺兴奋的说,运气不错,好像逮住了,估计是只大松鼠。一听他这么说,众人都围上来了,但掏出来一看,是条棍子粗的蛇,蛇头正被他死死的握着。不过对于从小在山脚下长大的孩子们来说,蛇似乎并不怎么可怕,但我们不行,有时说蛇都能把女生给吓哭了,就是男生有时谈到蛇都觉得头皮发麻。那晚,我跟表哥都住在了舅爷家,吃完饭后俩人呆一屋,他说要我多住几天,看能不能给我弄一只能够“耍熟”的松鼠。说实话,我是真想要,也真想再多住几天,但他们一直把我当贵客待,我实在不好意思再住了,于是找借口,说我想回家了。

回的时候,我要自己骑车走,但舅爷说啥也不让,最后让表哥也骑了辆自行车一路把我护送回来。路上表哥还跟我说,要是弄到能“耍熟”的松鼠,他到时给我送下来,说以后放假,有空了就去找他玩。不光是表哥,我走的时候,舅爷舅奶跟大姑他们全都那么叮嘱我了,叫我有空常来。

往后的日子里,我还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了,特别是一到放暑假,不光我去,而且我还带着经常跟我在一块儿玩儿的那些伙伴去。有时我也叫我奶奶给打点好,给舅爷往去带些自家院子里种的菜啥的。但奇怪的是,尽管我们回的时候舅爷已经给我们拿了些杏儿了,但每年他还是用那扁担挑着两筐子杏儿往我奶奶家送。表哥还跟我说过这事儿,说表哥要替舅爷送,但被舅爷拒绝了,说只要舅爷在,就用不着别人。说是吃鲜杏儿,其实舅爷每年送去的杏儿我们也吃不了几个,杏儿储藏的时间又不长,一般吃几个鲜杏儿后,剩下的那些就全被我奶奶拿出去晒杏干了。

有一年夏天,吃杏儿的季节快过了也没见舅爷挑着杏儿来。我还想着,兴许舅爷真的老了,挑不动了。可没过几天,传来噩耗,舅爷去世了。这消息似乎让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一点儿征兆都没有,过年去看望舅爷时老人还好好的,用我那大姑的话说,舅爷走的前几天还在杏园子里锄草呢,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不过老人走的安详,没啥痛苦,也算是善终了。

发丧时,我也去了。亲戚们都在那儿哭诉着,我虽难过,但没落泪。可在院子里走动,看到门顶上横放着的那根扁担时,我鼻子一阵的酸,舅爷之前每年送杏儿的样子,那挤满皱纹的脸,憨厚纯朴的笑,在村口歇息了好几次累的样子,我说要骑自行车送他却是他带着我……那些情形如同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回放,直至回放到我泪流不止。

舅爷走了,但那种亲还跟之前一样,一直在我们这些后辈中延绵着,那绝对超越了血缘。嫁在本村的那位大姑现已是白发苍苍了,而当初带我上山逛杏园给我弄能“耍熟”松鼠的表哥,也已成家立业有了孩子。每年过时过节,我们常常往来。现在交通工具先进了,而且路也好走。不过每当我看到那些爬几层楼梯或是拿点儿东西步行走一段路就会累得满头大汗甚至龇牙咧嘴的人时,我就会想起舅爷来,那么大岁数,两大筐子的杏儿,十多里的路,只用一根扁担挑着走下来,真的有些不敢想。

我时常琢磨,是机械的发达让人的体能逐渐退化了,还是条件的优越让人缺少那种吃苦的精神了?这样的因素或许有,但肯定不是主导。舅爷用一根扁担挑着两大筐子杏儿走十多里的路,肯定有着他合理的解释,但我左思右想后,粗浅的得出了这么一种说法:用爱挑起的扁担,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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