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董晓琼的头像

董晓琼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8/22
分享

豆腐坊

一年四季中,无论什么时候,村子里黎明前的夜空,总像是被豆腐坊里微弱的灯光划破的。

豆腐坊很古老,古老到那时候我们十多个孩子的岁数加起来都没有它岁数大。村子里像豆腐坊这样老式的房子,一般都比较小,而且大都是土木结构,房顶上面的瓦通常都是蓝灰色的,远远看上去,给人一种很古朴的感觉。如果按照产业划分的话,豆腐坊同村里的磨面坊、麻油坊都可算得上农产品加工业之类的了。不过村子里那豆腐坊一般都是在黎明前人们还都熟睡那会儿做豆腐,等太阳出来人们开始日出而作时,豆腐坊里已几乎忙完了。剩下的就是一上午等着村人们陆陆续续到豆腐坊里捞豆腐。家乡一直以来的习惯,人们很少说买豆腐,一般大都是说捞豆腐或是换豆腐,说是这样说,而且做也几乎都是这样做。古老流传下来的货物交换在捞豆腐上还能体现出来。村人们一般大都是拿上几斤黄豆去换豆腐,或是平日捞豆腐时一直累计着,等秋天黄豆下来一并偿还。

电视上刚有豆浆广告那会儿,我们村里的孩子们不懂,以为做豆腐那种浆水就是豆浆。这事儿上还出过笑话,有伙伴看了电视上那广告后,用吃完罐头那玻璃缸到豆腐坊装了多半缸浆水,拿到教室里后说是请我们喝豆浆,知道的伙伴说那东西不是豆浆,不能喝,他爸每天清早到豆腐坊挑回浆水拌着玉米面喂猪呢!用我们后来常回想起那事儿开玩笑的话说,见识短了就是可怕,当初一大伙儿人差点被以为浆水就是豆浆那伙伴给当猪喂了。

对于豆腐坊里生产豆腐,我倒是看过,但时间不长。那时候我正上小学,那会儿冬天教室里取暖还都是生炉子。同学们轮流值日。有次轮到我时,我调的闹钟是凌晨四点半,起床洗漱完全都收拾好后还不到五点。出门后,凛冽的寒风吹得身上不停的打寒颤,拿着手电走在路上,感觉格外的静,脚步声听得很清晰,平日偶尔会从村巷里传来的犬吠声那会儿也没有了,整个村子好像还都在熟睡着。我小时候胆子倒是挺大的,不懂得害怕。独自到了教室后开门开灯,清理炉子,然后将拿着的那些柴禾放好,不过那次我忘拿火柴了,整理好炉子后在那儿坐了挺长时间,想着等天亮了有抽烟的男老师来了跟他们借火柴或是打火机,但越想越觉得行不通,时间迟不说,要是到时候弄得满教室的烟走不出去,那就更糟了。那会儿听大人们常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话,我那阵的情形是万事俱备只差点火了。后来想起那事儿我都想笑,万事俱备只差点火,不清楚内幕的人听了就跟以为要发射火箭似的!

在我返回家取火柴的途中,路过豆腐坊时看到里面的灯亮了,转即一个念头,到豆腐坊里去借火柴。进去后,正在做豆腐的徳喜爷父子俩看到我后颇感意外,我说明来意后他俩齐看着我笑了笑,不过拿上火柴之后我没有立即就走,在那儿看他们做豆腐看了一阵子,那口大锅正翻云吐雾地冒着热气,旁边还放着几个用木头做成的正方形的模型,还有一些是我叫不上名来的,但那些跟纱布似的我猜想应该是用来过滤的。见我在那儿站着没走,徳喜爷以为是我害怕不敢去了,说天还这么黑,叫你叔去送送你。本来我是想多看会儿,但一听徳喜爷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再多呆了。我说我敢去,我爸说要帮我去生炉子我都没让。我转身走后听到徳喜爷笑着嘀咕了一句:“这小子……”

中午放学回家路过豆腐坊时我进去还那半盒火柴,徳喜爷还以为我是帮家里捞豆腐,说上午我奶奶跟我妈她们都已捞过了,是不是不够了?我说我还没回家呢,这是刚放学路过,进来还火柴了。这一说徳喜爷才像是想起黎明前那会儿我到豆腐坊跟他借火柴了,说这孩子,半盒火柴还啥?

出于较强的好奇心,我那会儿很想看看徳喜爷他们做豆腐的全过程,但除了那次借火柴看了那么一阵子后,再没见过,就是在过年那会儿家家户户整锅整锅捞着回去炸豆腐的情况下,也没见徳喜爷他们大白天做豆腐,有好几次路过豆腐坊时,大都是见徳喜爷他们父子俩在外面整理黄豆。我想徳喜爷他们毕竟不是单单只靠做豆腐养家,除了做豆腐外,他们也跟村里其他人一样,也得去地劳动,只是做豆腐忙得时候,他们可能睡得很晚,但起得很早!

做豆腐对水质要求比较高,这是我在后来知道的。不过知道这事儿是因为徳喜爷家的豆腐坊关门了,而关门的原因是徳喜爷家的那口水井的水质越来越差,做出来的豆腐不仅口感大不如从前,就是颜色上也没有之前那么光鲜亮丽了,用徳喜爷自个儿的话说,豆腐越做越成豆腐渣了。其实不光是徳喜爷家,就是其他人家水井里的水也都大不如从前了。有人说是由于这些年比较旱造成的,也有人说跟附近山上那些私挖滥采开铁矿的有关。但不管怎么说,对徳喜爷豆腐坊关门这事儿,村里人大都不理解。徳喜爷做豆腐好歹也算半个生意人了,哪有生意人自个儿闲自个儿的东西不好的?况且村里人也没人说他家豆腐咋样不好,他却自个儿嫌弃自个儿关门了。他老伴儿还因为豆腐坊关门这事儿跟他闹了好长时间别扭,说老了不想受了就说不想受了,还说啥水质不好,那水质好时也没见一块豆腐多换过几两黄豆。这话听得徳喜爷脸就跟被霜冻打了的茄子似的,闷声闷气地说,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啥?

有一次夏天午后,徳喜爷到我爷爷家串门,他俩在墙根下那阴凉处坐着闲聊时,也说到豆腐坊关门这事儿了。徳喜爷挺感慨地跟我爷爷说,老哥,咱都是从苦年代过来的人,那么穷时咱也没因为想着挣钱做过啥昧良心的事儿,你说我这做了一辈子的豆腐,总不能到老了叫自己良心过不去,那豆腐坊开着肯定比不开强,但你说做出来那豆腐我都看不下去,乡里乡亲的……说到这儿徳喜爷停住了,也没再往下说,最后只是挺沉重的叹了口气。

我爷爷说不行的话洗洗井,再往深钻钻,现在那机器也先进。徳喜爷家那口井还是那种老古式的,井口差不多有水缸口那么粗,再往深钻也不怎么费事。

听我爷爷说完,徳喜爷缓了缓,说自个儿都这岁数了,儿子又对做豆腐不感兴趣,关就关了吧,一门心思只想着种地也好。

豆腐坊关了差不多两三年左右,新农村建设村里饮水工程改造,在村里水源好的地方打了一口很深的井,还盖了水塔,家家户户全都吃上了自来水。人们说吃着水感觉又有之前的甘甜味了。有人建议说让徳喜爷再把那豆腐坊开起来吧,也正碰巧,徳喜爷的儿子不愿种地在外面打了两年工,感觉没什么前景后又回村了,定下心来一门心思想在做豆腐上做文章。就这样,徳喜爷那豆腐坊整理好添了些新设备后又重新开了起来。做了几锅豆腐后徳喜爷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说这豆腐做得还像回事儿。

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豆腐坊似乎就印证了这句话。在经历了关闭的疼痛后,豆腐坊在重新开张后迎来了新的春天。碰上逢年过节,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整锅整锅的捞豆腐。县城里的一些小商贩还以徳喜爷家的豆腐做起了豆腐买卖。质量好是一方面,但许多人看中的是徳喜爷因自个儿嫌自个儿豆腐不好关了豆腐坊的那种诚信跟道义,都说这年头像徳喜爷这样的人,真的太少太少了。里面不给搀和就算好的了,有的就是搀和了也还铺天盖地打广告说是纯天然绿色食品什么的。直至被识破后人们才知道被那虚假产品跟虚假广告骗了很长时间不说,且把健康搭进去不少。

当我再去豆腐坊帮家里捞豆腐时,已是在县城里读高中的时候了。那时候一个月顶多回两次家,而且回家后我也很少出门。去捞豆腐时碰巧徳喜爷在,但他差点没认出我来,说都长成大人了,要是在外地见了,兴许都不敢认。捞上豆腐后我在那儿站着跟徳喜爷寒暄了一阵。徳喜爷虽然老了许多,但老人家身子骨还算硬朗,说豆腐坊现在全都交给儿子打理了,他就是闲时过来帮着捞捞豆腐啥的。他儿子说再过一阵子,想在县城里买间门市,专门经营豆腐。他也挺支持,但他说不管在啥地方开豆腐店,只要他活着,村里这豆腐坊就得留着,这是根!

从豆腐坊出来回家的路上,我就在想,徳喜爷的豆腐坊开到现在,能有这样的成绩,对于一个村里人来说,已实属不易了。老人从没自个儿宣传过自个儿的豆腐有多好,更没做过啥广告,但十里八村的人们提起徳喜爷家的豆腐,没有不称赞的。老人不会断文识字,更不会自卖自夸,做了一辈子豆腐,凭的只有良心。最质朴,也最有力量!

事后,我一直在想,其实无论做什么,只有良心,那才是永远的金字招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