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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晓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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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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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要用到我们村子这儿,多少显得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虽然离山不远,但却又不是紧挨着,山上真有什么“吃的”,最先惠及的都是那些紧挨着山脚下的村庄。傍着水,但却是条流经村边的小河,里面顶多是些小鱼小虾,用来看都不够,别说吃了。听我爷爷说,那时候村子里的人们常去地里挖着回来吃的大都是苦菜。

那时候的苦菜,尽管是在盐碱地里,但生命力却极强。人们吃了一茬又一茬,间隔时间,也就那么三五天。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不仅把它当菜,而且把它当干粮。剁碎的苦菜与玉米面拌在一起,蒸出来或是炕出来的饼子或是窝窝头,绝对称得上是上等的食粮。一些人家还将大量挖回来的苦菜晒干储藏起来,冬春时节吃。

小时候那会儿,我也跟着大人们挖过苦菜,但那时候的挖苦菜,已不再是饥饿年代里的充饥了,更多的,像是成了品尝。细分的话,人们又把苦菜分为甜苣跟苦苣,甜苣人们常挑来吃,苦苣的话一般就不挑了。不过或许是习惯已久,不论是甜苣还是苦苣,人们统称为苦菜,而一说到地里挖苦菜,那指的就是甜苣。后来的实践中我也了解到,苦菜不仅好吃,而且还有药效功能,我自己的体验,吃凉拌苦菜袪火,比那袪火的西药片都管用,尤其是那苦菜汤,见效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我小时候贪玩,夏日里不午休,有时上火,嘴唇舌头上都是泡,别说喝西药片了,就是打针有时都不见得多见效,但我奶奶知道怎么治,那土办法就是从地里挖些苦菜,吃上一顿,然后再喝些苦菜汤,过程顶多是醋刺激的那些水泡疼那么一阵子,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就几乎全好了。我不是排外,从骨子里觉得,传统留下来的东西或是办法,有时比那些西洋玩意儿管用多了。

之前,村里一位老人说他去大城市里走亲戚,那亲戚还特意拿苦菜罐头招待他,说是请他吃个新鲜。老人笑笑,说自己从小苦菜堆里长大的,哪还没吃过个苦菜。回村后老人跟村里人说,没想到苦菜在大城市里还那么上讲究,都能做成罐头卖。那时候,我们村里有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也挖着苦菜去县城里卖过。有人在县城里碰到她,见那老奶奶就跟现在摆地摊儿的一样,坐在路边,蛇皮袋里装着多半袋苦菜,老人家坐在那儿也不吆喝,挽下半截袋沿,露出苦菜,袋子旁放着一杆盘秤,那时候还没怎么时兴塑料袋,卖东西一般都是称完后买的人用自己的盛放东西往走拿,像买菜大都是拿菜篮子。有次那老奶奶卖苦菜,虽然价格不高,可临近中午了,苦菜也没卖出多少,从县城准备回村的人劝她,说正好搭顺车回吧,这么大岁数了,这不是找罪受么?再怎么说这也只是县城,谁还真会把苦菜当家常菜一样来买,城里人真想吃了,也能到县城周边的地里去挖。老人听了像是挺不好意思的,说碰运气吧!毕竟那个时候村里人挖上苦菜到县城里卖的现象少之又少,有时候都会被人笑话。

有一年夏天放暑假,我跟堂妹去市里姑姑家。我奶奶将多半袋子苦菜挑拣好让我们给带上。到了市里下车等姑姑、姑父去接我们的期间,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见我跟堂妹在路边站着,还放着多半袋子苦菜,以为我们是卖苦菜的。一些老人,还有一些妇女们,路来路过都会走过来问,小朋友,你们这苦菜怎么卖啊?堂妹说我们这苦菜不卖。待那些问的人走远后,堂妹小声跟我说,哥,咱还是把口袋子扎上吧,要不一会儿还会有人过来问。我看着堂妹点点头,把刚解开不久的口袋子又扎上了。我们在那儿等姑姑、姑父期间之所以把口袋子解开,是怕把苦菜捂坏了,但姑姑、姑父接上我们,听堂妹说完这事儿,都笑了,说捂是捂不坏,就是要早知道我们俩孩子是坐早晨那趟车的话,他们就早早来在这儿等着了。那时候我跟堂妹也就十来岁,去的时候大人们把我俩送到汽车上,车子是邻村人的,比较熟,每次我们到姑姑家,我爸或是我叔他们都会安顿那车主,到了市里什么地方提醒我俩下车。时间久了,再说去市里姑姑家,车主都知道该把我俩拉到哪儿了。那会儿也根本不会担心孩子会走丢之类的事发生。不过事后想起许多人问我跟堂妹苦菜怎么卖那事儿时,我倒是常会想到村里那位快七十多岁还挖着苦菜到县城里去卖的老奶奶,心想她挖的那些苦菜要放到市里的话,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就在那老奶奶去世没几年,真就时兴起了卖苦菜。苦菜被端上饭店的餐桌了。不光是一些五六十岁的老人,就是一些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有时也挖着苦菜到县城里卖,价钱还挺高,一斤能卖到几块钱。卖的时候,根本不用像那老奶奶摆地摊一样在那儿等着,拿到饭店,几乎是有多少要多少。

大概持续了那么几年,人们发现,苦菜越来越少了,少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挖的人多了,而是之前炕大一片地方就能挖少半袋苦菜的那些地里,竟然不怎么长苦菜了。人们议论,说是不是因为这几年比较旱的原因,但也有人说,就是一些阴湿的地方,苦菜长得也不像之前那么一大片一大片的了,全都稀稀疏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纯粹的自然因素,只有村里一些老人们说,这哪怪得上老天爷,这都是人们自作自受。一开始是人工耕种,条件好了大都是用机械化作业,现代倒更会省事儿了,种地草都不锄了,用的全是除草剂,而且一年好几次的用。再这样下去,别说苦菜不长了,就是地里的庄稼也快出问题了。那土地都有毒了,长出来的东西还能好得了?这还成天说什么绿色无公害,说句不好听的,那年头,兔子吃的草都比现在的“绿色”!

老人们的话,种地人都懂,可就是没人听,在使用农药上,也没人停。

前些日子跟几位朋友到饭店里吃饭,说这时节吃苦菜最好,袪火。可点菜时服务员说苦菜没有了。有位朋友开玩笑,说这个可以有,但服务员苦笑着摇摇头,说这个真没有!吃完饭走的时候经理跟我们解释,说现在的苦菜真稀缺,三十块钱一斤都买不到。听完这话,我怔了一下,想到村里曾经挖着苦菜卖的那位老奶奶,对比现在的情形,不知该为苦菜价格的高升感到欣喜,还是该为苦菜的短缺感到悲哀。回村子跟我妈说起下饭店点菜没苦菜这事儿时,我妈说前不久邻村有人也是说朋友想吃苦菜了买不到,他还特意到地里挖了些给送去了,但结果却把人给吃死了。经过调查,是因为那块地里刚打过农药。

这话听得我有些毛骨悚然,为那位好心没办了好事的人感到惋惜的同时,也真为现在的土地担忧,看来老人们说的没错,再这样下去,别说苦菜不长了,就是地里的庄稼也快出问题了。那土地都有毒了,长出来的东西还能好得了?

说到想吃苦菜,我妈说我爷爷的老院子里倒是长出一大片苦菜,挺多的,啥农药也没用过,前几天她还专门去锄了草,浇了水,这会儿,应该能吃了。那天晚上,我妈把那些苦菜挖回来,挑拣好用热水焯好,拌着熟土豆丝、韭菜、葱花,用香油、陈醋跟各种调料拌匀,做得倒是挺有味道,可我吃起来总感觉有些怪怪的,觉得这顿苦菜吃得像是从“自留地”里找的一样,实属不易。

古诗里说草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吃着苦菜,我倒打心底希望,苦菜什么时候再能像之前那样,在绿色的田野上,一大片一大片,旺盛的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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