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在九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和我爷爷去地里放牛,不过与其说是和我爷爷去,倒不如说成是我硬闹着要我爷爷领我去,我那时哪能放得了牛,硬闹着去也是为了骑牛,而且每次跟我爷爷去地里放牛,希望去的地方越远越好,那样,一来回就能在牛背上多骑一会儿,每次到了目的地,也是自己逮蚂蚱或是逮蛐蛐去了,根本没在意过牛吃的咋样,我爷爷有时到庄稼地里给牛割草,我顶多是跟着进去搭把手,帮着往出抱抱草,仅此而已,回的时候继续优哉游哉的骑牛。
我爷爷家的那老黄牛在村里几乎是众人皆知的,因为全村上下也只有这么一头黄牛。人们都说物以稀为贵,但现实生活中,我倒觉得老黄牛没因为“稀”而贵到哪儿去。相反,老黄牛因为力气大,倒经常被乡亲们借去用。听我爷爷说,老黄牛的岁数比我的岁数都大,在村里那些牛当中算是长老级的。我问我爷爷咋能知道牛的岁数,我爷爷说看牛的年龄主要是看它头上的两个角,从角跟那儿往外数,凸起一圈就是一岁。我记住这方法后正打算哪天找头陌生的牛实践实践,看看能弄清岁数不,但突然有一天,我看到一头没长角的牛,而且问过那主人后得知,那牛是天生的没长角,我诧异了好半天,回去后忙问我爷爷没长牛角的牛咋看岁数,我爷爷笑了一下,说那估计得问牛的主人了。一句话听的我在那儿愣了好长时间。不过后来听人说,牛的年龄还能通过看牛的牙齿看出来,而且看的还比较准,我听说了但没记那么清,后来由于出村念书,年龄也逐渐大了,不像童年时那么淘了,也就没去实践过通过看牛的牙齿确定牛的年龄这事儿。
在村子里念小学那会儿,我跟许多小伙伴们通过在草滩上放牛得出的结论,牛的岁数越大几乎就越厉害。那时候,每到假期里放牛,草滩上几十头牛,没一头敢跟老黄牛较量,有几头年轻力壮的牛曾向老黄牛挑衅过,但老黄牛用前蹄刨了几下土,哼着粗气向那些牛走去时,还没到跟前,那些牛就都躲开了。自从那以后,我就像是有了种自豪感似的,就是骑在牛背上也显得挺得意洋洋的。我爷爷笑着提醒过我,说骑牛得注意点儿,人们常说,骑牛顶坐轿,掉下来顶放炮。我说不会,骑了那么长时间的牛,我还从来没从牛背上掉下来过。后来想想,也并不是自己身手敏捷,而是老黄牛比较稳。
那时我觉得,一年四季中,老黄牛也许就数夏天跟冬天还比较苦轻点儿,而且夏天还能吃上鲜草,冬天也几乎不用干啥农活儿,不过在我的印象中,老黄牛似乎就跟没吃饱过似的,无论什么时候喂它,它都吃的很香,像是挨着饿似的。尽管每年春耕或秋收的时候,忙完一天的活儿,我爷爷都会在晚上给老黄牛多添加些面料,但即使是那样,也没见老黄牛膘肥过。尤其是春耕的时候,老黄牛更是膘瘦的厉害,不过虽是那样,但干起活儿来老黄牛丝毫没有不舍得出力过,特别是春种或是春播那会儿,老黄牛拉犁拉耱,走在松软的土地上,真是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秋收时节,老黄牛跟我爷爷他们一样,很早就走,很迟才回。一天下来,去地回家,回家去地,要拉好几趟庄稼,卸车以后,老黄牛就孤零零的被拴进牛棚里了,快睡觉的时候,老黄牛也缓的差不多了,我爷爷出去给老黄牛添些面料,喂些比较嫩的玉米啥的。抢收时节,有时拉的东西多了,那牛背上的鞍真的如郭沫若先生《老马》中写的那样,直往肉里扣。虽然我爷爷从来不用鞭子打老黄牛,但老黄牛拉起东西来也跟拉犁拉耱一样,从来没有不舍得卖力气的时候。看的次数多了,我以为老黄牛真的是力大无穷,拉多少东西都没问题,但有次看到老黄牛拉完几车玉米后满嘴都是白沫与口水,回家卸车后好长时间了还站在牛棚里直喘粗气,我突然间觉得,老黄牛肯卖力但并不是力大无穷,而且老黄牛也真得是老了。
我爷爷家的牛棚很简陋,四面通风,上面的几块木板跟干草能够勉强挡雨雪,但对防风御寒几乎起不了多大作用。那时候冬天早晨上学的时候,我常会看到院子里的牛棚中,老黄牛独自站着,鼻孔和嘴上全冻着白霜,有几次还都结着丝丝的冰。那情形,看着挺让人难过的,寒冬腊月大冷天的,老黄牛整夜里在那简陋的牛棚里是怎么熬过来的?自那以后,夏天再放牛时,无论是跟我爷爷去,还是我自己跟小伙伴们去,我再不骑老黄牛了,我牵着缰绳走在前面,老黄牛跟在我后面,到了草滩上后,老黄牛在草滩上吃草,我就到庄稼地里给它割草,等回的时候全部打包好,让它驮回去供它夜里吃。有时候割的草多了,弄得草绳捆不住,我就直接把老黄牛的缰绳解下来捆草,把捆好的草放在牛背上,左右各一包,回的时候老黄牛走在前面,我就在后面跟着,中途没任何差错,直到回家。
上初中的时候,家乡这边遭了挺严重的旱灾,对于我们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后来,迫于整个大家庭的生计,我爷爷做出了卖老黄牛的决定。
卖老黄牛那天,我奶奶跟我妈她们都在家里没出来,我爸在院子里看着,但一句话也没说。老黄牛装车前,我爷爷到屋檐下找了个破旧的铁盆,那也是地里活儿多时我爷爷常用来给老黄牛喂玉米和面料的一个盆,我爷爷又跟往常一样,给老黄牛拌了些玉米跟面料端了过去。说来也怪,老黄牛吃起来,远不像之前那样抢哄着吃了,虽是吃着,但看上去有气无力的样子,最后吃着吃着竟像是哭了,豆大的泪珠从老黄牛眼里流出来,不停地滚落着。老黄牛吃完后,我爷爷过去抚摸着给老黄牛顺了顺毛,待装上车以后,我爷爷把牛笼头跟缰绳给解了下来,这也是习俗,卖牛不卖笼头缰绳。老黄牛被装车运走后,我问我爷爷老黄牛卖到哪儿了,我还想着,要是卖给邻村上下的,说不定他们有时也会到我们村那大草滩上放牛,没准儿哪天就有看到老黄牛了,但我爷爷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满脸的愁苦与无奈。后来得知,老黄牛不是卖给其他人当庄户,而是被拉到屠宰厂了……我听后怔了一下,紧接着,泪水就止不住了,晴天霹雳的感觉,就跟自己的一位亲人走了一样。几天下来,我满脑子全是老黄牛的影子,如果老黄牛在,我放学后给它上树砍许多枝叶吃;如果老黄牛在,我每天多喂它几个玉米棒;如果老黄牛在,我一放假就到地里给它割草,如果……但人世间有许多事,说如果的时候已经晚了。
新农村建设让农村的面貌焕然一新,村里人的生产生活条件也都上去了,现在,村里春耕或是秋收大都是机械化了,村里好多人家都有三轮车、四轮车,像玉米播种机、旋耕机、大型玉米收割机之类的机器也到处都是,田间地头很少再看到牛拉犁拉车的情形了,但有时候回村子,面对广阔的田野时,我常会想起我爷爷家的那老黄牛。长辈们常教育我们,做人要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要吃苦耐劳……后来我觉得,在前行的路上,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干事创业,有时候,人们确实需要一种老黄牛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