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变了样

姑姑跟表哥都搬进移民搬迁给分的新房子里了，喜迁新居的幸福之情溢于言表。表哥多次给我打电话，要我去他的新家吃顿饭，认认门儿，但我都因有事走不开没去成。星期天，终于腾出时间了，给表哥打电话，得知他们都在后，专程去了一趟。

表哥他们村依山而居，村子不大，是个典型的小山村。小时候，尤其是放暑假期间，常跟着表哥到他们村里玩儿，到杏园子里摘杏、到山上掏松鼠、到酸枣树丛里逮蝈蝈，看完电视剧里面有人喊大青山我又回来了的情节后，我们再去姑姑家的时候，一上山也会站在那干山头上喊几嗓子穷土山我们又来了的话。长大以后，去姑姑家的次数就逐渐少了，尤其是出身社会参加工作以后，感觉时间有时太紧，每年同亲人们相聚，也大都是过完年初六以前一起在我爷爷家聚聚，看望看望老人，亲人们见见面，吃顿饭，叙叙旧，然后各自奔波，再相聚，又得来年春节后。看影视剧里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现实生活中的感受是，人一出身社会，为了各自的生计奔波时就身不由己了。

表哥他们村离我们村不到二十里地，但小时候的记忆里，感觉去姑姑家的路却很远很长，一来是那时候的交通工具顶多是辆自行车，再者那时候也没有村村通水泥路，去姑姑家走的全是得经过其它村子的穿村小路以及一些乡间土路。记得有年夏天正是杏熟时节，表哥去完爷爷家回的时候，我们几个表兄妹都想去，但表哥那辆二八自行车顶多能带两个人，车梁上一个，后架上一个，当时我们表兄妹有五六个人，表哥实在为难，说不行他先往回带两个人，明天他一大早再来，争取跑个两三趟，把我们全都带到姑姑家，但我们那时的心情连第二天都不想等，就想当天就跟着表哥去，而且不到十岁的堂弟跟堂妹，让表哥先带他们走，他们不肯，让他们等上一天，明天再来接他们，他们又不行，总之是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而且再说的话，堂妹那样子就要哭了。表哥颇感为难之际，堂弟说不行一起步走吧，表哥问堂弟、堂妹他们几个能走动，他们都说能行。表哥考虑了一下，说行，那就一起步走吧，最后又笑着跟堂弟、堂妹他们几个小的说，走到半路上可不能哭着说走不动啊。堂弟、堂妹他们信心十足的说肯定不会。于是，在没和家里大人们细说的情况下，我们五六个堂兄妹们一起跟着表哥步走着去姑姑家。一路上，表哥走一阵子就让我们歇歇，生怕堂弟、堂妹他们在半路上真走不动。表哥本打算分段驮我们，但又怕中途出现啥意外，那会儿正是庄稼高的时候，生怕地里藏有什么坏人，最后，我们就一直相跟着走。表哥推着车，我们跟着他，堂弟、堂妹不时在自行车的前梁跟后架上坐会儿，就那样，差不多走了大半个下午，去姑姑家时，已经很晚了。姑姑见我们来，意外里的高兴，但看到我们一个个额头上、脸上全是汗渍，姑姑责备表哥，说我们那些孩子不懂事了，他二十大几的人了莫非也不懂事，那么远走着来，大热天的容易中暑不说，都星星似的这么大点儿，把腿走坏了咋办，就不懂得骑车多走几趟，往来驮驮几个弟弟妹妹。表哥听着姑姑的数落一言不发，我跟姑姑解释时，姑姑说咋说这事儿也怪你哥，表哥跟我挤眼笑了一下，他那意思让我觉得是，甭解释了，没用，静静听就行了。那次吃过晚饭，睡觉前洗脚时才发现，我们脚上大都起了水泡。

新农村建设时，修了村村通水泥路，再去姑姑家时，不仅路好走了，而且距离也大都取了直线，不像之前那样弯弯绕了，感觉又近了许多。前些年，表哥他们村那一带发现了地热温泉，随后的乡村旅游开发兴起了温泉度假村，还专门修了一条十来米宽的柏油路，成了连接周边几个村的交通主干道。

开车行驶在乡间路上，看着两边葱绿的树木跟绿油油的庄稼地，沁人心脾的感觉，心情格外舒畅。乡村的绿，总会给人生机与希望。开着车，我不免有了笑意，小时候觉得那么远，要走那么久的路，现在感觉没几分钟就快到了。快到表哥他们村时，表哥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到哪儿了，我说快到他们村了，正看到的一排排新房子应该是他们的移民新村吧，表哥说对，让我走到一排排新房这儿就行了，他在大路口那儿等我的，我说行。看距离，移民新村离表哥他们的旧村子也就两公里左右，待我走到那移民新村的大路口时，表哥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我说让他上车吧，表哥笑着摆摆手，说没几步地就到了，不坐了。于是，他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进了村巷，确实没走多远就到了，把车子停好我边往下拿东西边问表哥，这房子大门几乎都一样，这要是晚上回的迟了能找到自个儿的家，表哥笑笑，说自打搬进来他还没出现过一次走错门的情况呢，包括有次他在外面喝多了酒，那也照样把车直溜溜的就骑到他家大门口了。不过那次喝多酒后他一进自家那院子，到醒来期间的事就啥也不记得了。我说那说明新家植根在心底了，表哥笑笑，说就是。他边帮忙拿东西边说来就来干啥还买这么多东西，他们村现在卖的东西可全呢，日常需要的一些吃的、用的，在村子里全能买到，包括一些蔬菜、水果，别说是在夏天了，就是大冬天的也能在他们村那“农家超市”里买到新鲜的。我说村里人的生活现在是越来越好了，表哥连连点头认同，说就是，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进家后，见姑姑、姑父以及嫂子他们正在忙活着包饺子，刚上小学的侄儿、侄女正在地上打闹着玩耍，他们待客似的把我让上炕后，姑姑边包饺子边说，那会儿还跟姑父、嫂子说呢，小时候那会儿条件差，几个侄儿、侄女们想来，跟着表哥推着一辆自行车一起相跟着走了大半个下午，晚上睡觉时见脚上全是水泡，孩子们现在都长大了，各方面条件也都好了，但平日里都忙，越是盼着想让来越盼不来。姑姑说着说着竟伤感起来，最后差点儿就老泪纵横了。表哥笑着说了一句，说姑姑说这些干啥，姑姑意识到后忙着转换了情绪，笑说人一到上了岁数就开始变得没出息了，不说这了，赶快包饺子吧。

中午吃饭，本来不打算喝酒的，但面对那一桌丰盛的饭菜以及姑父跟表哥的再三相劝，最终还是拿起了酒杯，而且听姑姑那意思，在我来之前他们就没打算让我当天回去，连住的房间都为我收拾好了。姑姑跟表哥一共分了两厝院子，离得也不远，每厝院子三间瓦房。或许是高兴，现在很少喝酒的姑父也是自个儿倒了满满一钢化杯白酒，看样子足有四两多，说我好不容易来了，今天爷仨儿坐在一起好好喝一顿，我也拿定主意不走后，说行，那就好好喝一顿。

吃饭喝酒拉家常中得知，表哥他们也算是整村搬迁。一开始村人们听说要搬迁时，都挺高兴，以为新村旧村能各有一厝院子，都挺愿意，但乡镇、扶贫部门的人以及村干部上门做工作时，说什么占补平衡、复垦啥的，就是村民们搬到新村后，旧村子就要全部拆除，这一下，村民们大都不愿意了，怎么说那也是祖祖辈辈好几代人住过的地方，一下子要拆除了，打心底里不情愿。后来，各级扶贫干部、镇村干部挨家挨户上门做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日子久了，村人们琢磨着说干部们说的也是那么个理，再说了，自己出极小部分的钱，其余的都由政府给解决，白白给分房子院子，而且拆旧院子时还按相应的标准给补贴，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儿，现在不抓紧，以后可过了这村没这店，干剩后悔了。于是，村里就有人开始带头签协议了，就连一向都比较保守的姑父竟也是当初村里为数不多的带头签协议的人之一。见有人带头签协议，村里其他人也觉得条件是不错，往长远看，确实是搬迁了好，新村地势平坦不说，说句不吉利的话，就是遇到个山洪啥的，那新村也比旧村安全。没多长时间里，村民们陆陆续续全签了搬迁协议了。表哥说旧村拆的时候，人们都录了视频，拍了照片，不知是镇里还是县里的干部，还用无人机在村子上空飞着拍了好长时间，一些上了岁数的人看着旧村子被拆除，边看边抹眼泪，心里着实不好受。不过现在搬进新村了，人们也都适应了，特别是之前那些住老房旧窑的人，说还是这瓦房好，亮堂堂的住着多心宽。新村里新建了村委会，文化广场，还配置了许多健身器材，街巷里配置了垃圾箱，安装了太阳能路灯，村委会里还有农家书屋，就连人们看电视也全都给安装了“户户通”，比以前花钱安的闭路电视搜的台还多。我问表哥他们旧村里那口山泉还在不在，表哥说在，不过新村现在也是家家户户都用的自来水，现在他们村西南角那儿，有投资商建起了矿泉水厂，旧村的以及山里的那几口泉的水都被引下来利用起来了。他们村及周边村在那矿泉水厂打工的人还挺多，距离近，种地打工两不误，人勤快点儿，都能多挣点儿钱。我说搬新村了，对种地跟搞养殖有没有啥影响。姑父笑说没影响，要是去村南边儿的地的话，距离还近呢，现在上边儿政策也好，不仅给全村人都发了杏树苗，而且每家每户都给分了两只羊，让村民们发展特色杏果产业跟养殖业，就是地里忙下去，人们在村子附近就能找到打工的地方，矿泉水厂，温泉度假村，还有上山挖水坑、浇树苗啥的，都能打工挣钱。估摸着，村民们以后的收入，肯定会越来越好，我笑说这就真如新闻跟报纸上说的那样，搬得出、稳得住、能致富。听我说完，一家人全都其乐融融的笑了。

边吃边喝边聊，一顿饭吃到下午三点多了。我跟表哥、姑夫都没少喝，姑姑跟嫂子说正好喝完酒睡会儿，姑姑说她那边已经给收拾好了，我来了还没到姑姑的新家看看呢。姑姑本打算帮着嫂子把这边收拾好了再过去，但嫂子说啥也不让，说让姑姑跟姑夫带着我赶快过去休息吧，这边有她一个人收拾就行了。见嫂子执意不肯让帮忙收拾，我跟嫂子开玩笑，说那就辛苦她了。嫂子笑笑，说一家人尽说两家话，这有啥辛苦的。

我跟姑姑、姑夫从表哥家出来，一起步走着去姑姑家，两厝院子相距也不远，隔了一条巷子。我问姑姑跟姑夫，他们这新房子当时是咋分的，姑姑说是现场抓阄，分到手后有人想相互间再换的话，那就是户家私底下的事儿了。

到了姑姑家后，见院子里种了些西红柿、茄子、豆角之类的菜，打理的挺利落，为了防止下雨时泥泞，其它主要走的地方都用红砖铺了。进家后，姑姑给我跟姑夫泡了些茶水，本打算边喝茶边再聊会儿的，但坐了一会儿感觉酒劲上来了，于是我跟姑夫东西各一屋昏昏沉沉睡去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姑姑说表哥已经在他那边架起烤箱了，晚上要给我烤串。我说中午吃的还没消化呢，姑姑笑说年轻后生怕啥，晚上换换口味，吃点儿烤串。

我过表哥那边后，见院子里架着烤箱，里面的木炭都快烧红了，地上放着啤酒、果啤、雪碧、可乐之类的喝的，一大盆穿好待烤的串，各种烧烤用的调料。表哥问我中午喝的难受不，我说不难受，他说那就好，晚上再少喝点儿啤酒。我问表哥串是哪儿买的，表哥说肉串是嫂子跟姑姑她们下午割的鲜肉自己穿的，其它像菜卷、粉丸、牛板筋、骨肉相连之类的都是在他们村那“农家超市”买的现成的。我说这农家超市还真的是卖的挺全的。

待木炭全都烧红后，表哥开始给烤串，看上去那动作还挺娴熟，第一拨儿烤出来后，我尝了几根，味道很不错，我笑说没想到表哥还有这手艺。表哥笑笑，说平日里有时肯在家里烤着吃，慢慢的也就把握的差不多了。嫂子说表哥之前还跟她说呢，等孩子们到镇里念中学时，他的手艺要是练得行的话，到时就到镇上开个烧烤店。我说这手艺现在也行了，味道不比县城里那些烧烤店里烤出来的差。表哥笑笑，说玩笑话哪还能当真。正说着，姑姑、姑父还有表哥打电话叫的他村里的那几个朋友也过来了，介绍过后，表哥边当主烤边当主角，我们一起围坐在烤箱旁，吃着、喝着、聊着。表哥那朋友还说了句挺逗的话，说喝着啤酒撸着串儿，生活就是这个样儿。

我们喝的差不多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流行歌曲，我诧异之际，姑姑跟我说这是他们当村文化广场那儿有人跳广场舞呢，这几天天热，人们睡得晚，吃完饭有到外面跳广场舞的，有坐街拉家常的，有到太阳能路灯下面下象棋的……听姑姑说着，我由衷感慨，村人们现在物质生活好了，精神生活也丰富了。那晚，我们边吃边喝边聊到了晚上十一点多。

次日，我早早起来后见院子里湿漉漉的，应该是夜里下雨了，姑姑正在院子里摘豆角，姑夫在那儿打理菜畦，见我出来，姑姑问我咋起这么早，再多睡会儿。我说睡不着了，出来走走。姑姑说我年纪轻轻的觉真少，我说正好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姑夫说山村里一下完雨空气更好了，他们村下面那温泉度假村，很多人都是从大城市里专程来这儿度假的，说是这儿的水好、空气好，我说确实是。临出门时，姑姑说等我转回来了给做我喜欢吃的手擀面，我说简单吃点儿就行，别太费事，姑姑说这有啥费事的，清淡点儿的素汤手擀面，家常便饭。我笑笑，说行。

出去转的时候，我边走边深呼吸着，这里的空气真的是格外的好，走在村边地旁的那些田埂路上，微风吹来，里面夹杂着庄稼和各种说不出名来的花草的香味，顺着村子往北走，地势越来越高了，站在一处高的地方往下看，表哥他们的新村尽收眼底，一排排新房整整齐齐的，一些做早饭的人家，烟囱里正升着袅袅炊烟。坐在高处静静看着，这种场景与画面，无形中就给了人强大的希望与力量。看看村东，那轮红日正徐徐升起来了，挺美的意境。回想着表哥他们现在的生活劲头，突然间，在心里就有了一种信念，相信今后中国农村的发展，也定会如那轮东升的红日一样，充满着无限的希望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