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榆树越来越少了,以前像在村边的一些小树行里偶尔还会看到几棵,但现在那些树行大都只剩下树桩了。而且村里人的习俗,没人专门种榆树,我问过村里的一些老人,说是“榆”和“愚”同音,种上榆树怕家里出愚人。印象里,村里人对榆木的需求很少很少,顶多有时候有人弄个镰刀把啥的,但那也有人嫌沉,再就是我们小时候编蝈蝈笼,大人们去地回的时候割一些榆条,说用榆条编出来的蝈蝈笼结实耐用。记忆中,村人们对榆木的需求也仅此而已。
人们常说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在农村里,其实那榆树的生命力也挺强的,别说栽种或插植了,有时候,就是那没人理的地方,前一年还光秃秃的地上,第二年就能长出小榆树苗来,这里面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榆树苗绝对不是有人专门种植的,况且人们也没有榆树种子,也不知那些从光秃秃的地上长出榆苗的种子是从什么地方搭着顺风飘来的。
我爷爷还住在老院子时,邻居家那院子里就有几棵榆树,差不多跟水桶那么粗。那些榆树也不修剪,看上去显得枝繁叶茂。那人家的院子比较深,院子当中有排栅栏,那些榆树就在栅栏以外的地方,看上去,也就不能硬说榆树是在院子里了。不过乡村里的一些习俗,不是说在每一户或每个人身上都能体现的那么分明。就像我爷爷家这户邻居,村里人对这户人家的榆树就没怎么说过,有的是不知道,有的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究其原因,这户人家一直只有一个人,说的文雅一点,这人一辈子单身,说的直接一点,打了一辈子光棍。
我知道这户人家院子里有榆树,倒也不是因为他和我爷爷是邻居,那时候我还小,分不清什么树种,后来看到有些比我们年龄大的孩子春末时节常到那些树上摘着豆瓣大像树叶一样的东西吃,有的一撇就是一大枝。那些叶片在树枝上簇拥着,一簇簇,看上去挺鲜嫩。后来问我奶奶才知道,那些孩子们吃的不是树叶,而是叫榆钱。
见有人吃,我们其他孩子后来也就都效仿了。一开始,着实把看到吃榆钱的那些大孩子当成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但在我们尝过之后,就有些乐了,那榆钱也就那样,只是吃起来没圆白菜那么朗口罢了,而且吃过之后先前怕有毒之类的恐惧感也都没了。我们那时候也不懂得什么细细品味,吃过就算,甚至有时把吃榆钱当成玩耍闲下来的消遣。我们平日里在一块儿玩儿的孩子们比较多,吃榆钱带动起来的孩子们自然不少。没几天功夫,我爷爷那邻居家院子里的榆树就被折腾的不像样了,榆树枝被折断的,榆树皮被揪起来的……以前看着是枝繁叶茂,被我们折腾过后是遍体鳞伤。后来我们才知道,折腾那些榆树的,也并不单单只是我们那一伙儿人。有一次,我们还和之前一样毫无顾忌的去摘榆钱时,大老远就被我爷爷那邻居给骂了,说我们都快把他的树给拔了,说着那人都从院子里追出来了,我们似乎都有点没反应过来,被骂完后在那儿愣了一下,见那人追出来,我们才想起跑了。从那以后,好长时间,再没敢去摘过榆钱。事后我们觉得挺冤的,撇他几枝榆树枝,也不至于被追成那样,还骂骂咧咧的。曾一度时间里,我们都想过报复,但后来碰到同村另一伙儿年龄跟我们差不多的孩子时,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是他们把人家的榆树给折腾坏的,虽然我们不在现场,但光听他们的讲述,也就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了,而且他们的工具用的全都是镰刀、锯子、斧头之类的,最严重的是,他们当中还有人说,一开始是想往断锯人家碗口粗一棵榆树来着,但被人家发现给追着惊走了。听那些孩子们说完,我们感觉被那人冤枉受的气没人家看到自家榆树差点儿被偷着锯断气得厉害,于是也就不想着再报复了。待过了些时日我们再去时,榆钱早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片的榆树叶子。
童真年代里,对于许多事,好奇心较强,但有时热的快,凉的也快,刚发现榆树上有那种叫榆钱的能吃的东西时,想方设法的去摘、去弄,但后来渐渐就淡了,有时春天跟大人们去地,碰到那些没人管的榆树上的榆钱,都懒得过去摘,新鲜感一过,什么好奇心都没了。
后来我再去看我爷爷家那邻居的榆树时,已是几年之后的事儿了。我那时很少回村子,不过每次回,也总喜欢独自出去走走,或是散漫的在房前屋后走走,或是有目的地选择一些地方。去看那人家的榆树,倒也不是一开始就想到了榆树,对于那些榆树,除了那次被那人追得狂跑之外,我没太深的记忆,看榆树,完全是因为当时想去看我爷爷家那老院子时附带的。老院子除了多年没人居住显得荒寂之外,没太大变化,同院子里有榆树那邻居两家之间的那堵土墙,由于多年的风吹雨淋,变矮了,也有些破落了。墙上有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洞,高一点较浅的,像是鸟雀们刨啄出来的,而紧挨着墙根或是离墙不远的那些洞,应该是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弄出来的。顺着那堵破落低矮的土墙向那边看去,便看到了那邻居家院子里的那几棵榆树。也许是榆树成材之后长得比较慢,也许是我一开始就没怎么在意过那几棵榆树,总之,走过去后看了看,感觉隔了那么些年,那些榆树也没变得如何粗壮高大,走进细看才发现,树枝都不如以前茂密了,绿叶中夹杂了不少干树枝。我仰头看了看,由衷感慨,这几棵榆树也许是老了。
我边仰头看那些榆树边想着些什么,碰巧,那邻居出来了,跟我目光相对时冲我笑了一下,这一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而看着眼前这位邻居,让我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岁月不饶人,我甚至有些怀疑似的问我自己,这就是之前因为有人破坏了他的榆树追着我们那些孩子们四处乱跑的那个人?几年没见,竟苍老成了这个样子,而且消瘦的那么厉害!我向他还笑之后两人都没说别的,他似乎习惯了一样,就跟村里人平时见面打招呼那样,冲我笑过之后便到干柴垛那边折干柴了,而我目光总是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弄好干柴要进去时,他又笑着问了我一句,不进来坐会儿?我笑着摇摇头,说不进去了。看着那邻居一直进了屋子后,我在想,他是认错人了还是平日里跟经过他这院子的村里人打招呼都是这样?
那年秋天,那邻居去世了,是他的那些本家亲戚们帮着料理的后事,我爷爷回来后说,老院子那一带都快空了。次年春天,正值榆钱茂盛时节,我回村子后又特意到老院子里看了看,确实像我爷爷说的那样,老院子这一带都快空了。那邻居家院子里远不像之前那样了,院子里杂草丛生,地上新长出来的低矮嫩绿的小草与那些很高且大都被风拦腰折断的土黄色的枯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院子当中那排栅栏也都坏掉了,破破散散的,那些榆树在微风中摆动着枝条见证着这一切,而榆树上,夹杂了不少干树枝、干枝条。我找了一处比较高的地方,踮起脚探着身子想摘一些榆钱,但手触碰到那些鲜嫩的榆钱时,又缩了回来,于是不免笑了笑,心想,那些味道还是留在以前吧,环顾四周,这些老院子里,唯一能衬托出些生机的,也只有榆树枝上那一簇簇榆钱了!留着吧,但愿老院子里这些有生机的东西,能够留得长远一些,至少,对于这些荒撂的乡村院落,还能够算是存在着一种绿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