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吱吱的响声,我轻轻地推开了那两扇经历了数百年风霜雨雪且有了较大缝隙稍有走形的古寺的大门。好长时间没来这里了,感觉有点儿新奇,但仿佛也有点儿“陌生”。走在那条窄窄的鹅卵石砌小道上,我感觉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记得初中时曾背过唐代诗人常建写的那首《题破山寺后禅院》,“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惟有钟磬音。”
我虽没听到钟磬音,古寺也不在深山老林里,但有这首诗在心头萦绕着,觉得古寺也真有点儿诗中描绘的那种感觉了,我边想边往里走着。
古寺不算太大,但寺里的佛殿神殿却很多,建筑上也都是古式风格。以前有城里人来参观过,对古寺的建筑风格提出过异议,有人说这是真正的古式建筑,将来可能被列为文物景点,也有的说这应该是现代人的仿古建筑,没太大的研究价值。但争来争去也不知道谁对谁错。那些人不懂,寺里的住持也不懂,至于村民们,那就更不懂了。尽管寺里的碑文很多,但很少有人能够看懂那上面写的是什么。虽然住持给古寺起了名字,宗教局也给颁发了证件,但人们习惯上还是称它古寺。究竟古到哪个年代,村里几乎没人知道了,不过也有人说,古寺的年代应该跟村子里那口老井差不多,但这只是说而已,无证可查。村子里也没人去查,村民们毕竟不是历史学家或考古学者。古寺在村民眼里,无非是个放有佛像神像的地方,初一、十五去烧烧香,拜拜佛,祈祷祈祷而已。
说到烧香拜佛,古寺是出了名的灵验,十里八村甚至三五十里,没达到妇孺皆知的程度也差不多了,而且越传越远,甚至有几百里以外的人专程开车来烧香拜佛求神,寺里的香火因此越来越旺。那次听人说,有几个县城里的小混混听说后也来拜神了,而且专程拜财神。一个戴着耳坠鼻环且染着红头发的小伙子掏出一块钱放到了财神面前,指着财神说:“财神,爷爷我专程来给你供钱,你一定得保佑爷爷我发大财。”说完点了三炷香,拜过后调头就走,但刚一出门就被门槛给绊倒了,摔在青石地上,鼻孔嘴上全是血,被人扶起来后大骂:“他妈的,这还真有点儿讲究。”
这事传出去后,人们更加相信古寺里神灵的灵验了,而且说那些小混混就是被神灵惩罚了,要不哪会有那么巧呢?我当时就想,佛神哪能跟凡人计较呢?人家那是什么心量!不过反过来说,如果上几炷香,祈求神灵赐予什么就能得到什么,那世界上的人自在的不都成活神仙了,要什么有什么,哪还用得着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奔波着?我奶奶那会儿常说,种善因得善果,造恶因得恶报,全都在个人,佛告诉我们,修行有方法……不过那时候毕竟太小,在佛殿里还想着这事儿呢,想着回去了问问我奶奶都有啥方法,但一出去就忘了,而记忆里最深的,是当时的庙会。
别的地方是怎样的风俗我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庙会大都是每年农历四月初八这一天。到时候,哪个村子寺里平日里的香火旺,庙会这天去的人就多,而周边这十里八村的,古寺的香火那是相当旺盛的,到了四月初八这一天,那更是人山人海。人们那热闹劲儿,比现在逛街、逛商店兴奋多了。庙会结束后,村里人坐街至少也得说上个好几天有关庙会上的事儿。
庙会过后,常会有人组织集体出钱雇唱几场戏,没有固定的日子,大致也就在农历的六七月份,人们地里都忙下去那会儿。唱戏的戏台就搭在古寺里。我们孩子对戏不太喜欢,但老年人却情有独钟,拿着一小板凳,戴着一草帽,孩子们眼里咿咿呀呀一句也听不懂的大戏,老人们却听的津津有味,不时还喝几声彩。但后来没人组织了,也没人掏钱了,戏就被取消了,好几年了也没再唱过戏。现在看着寺里那空荡荡的戏台,走在那青石台阶上,抚摸着褪了漆色的柱子,心里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觉得有些传统文化正在离我们远去!现在常听到的大都是那些情哥哥爱妹妹的流行歌曲,就是在乡村的街头巷尾偶尔也会听到岁数不大岁的孩子唱流行歌。前几年时兴安在摩托车上的低音炮,村里的老人们听了那里面放的DJ,还以为是打雷呢!说这现在这年轻人听的都是些什么呀,一句也听不懂,轰隆轰隆的不知唱了些啥!有时年轻人的那穿着打扮打扮,比唱大戏的都花哨,见过黑头发白头发,这红头发听都没听说过,可现在那红头发的人咋那么多,要是大半夜里见了,那还补得把人给吓坏啊!
从佛殿出来,正打算去神殿,但被一个身影吸引住了,他穿着灰色的僧衣,正在那头打扫寺院,看背影已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很消瘦,但却很硬朗。我仿佛猜想到他是谁了,但不敢确定。走近时,他也好像觉察到了,转过身来,停下了。目光相聚时,我忍不住叫了声师傅,他也认出我来了,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点头应声之际,他放下扫帚走了过来,两手似乎有些颤抖,胸前的佛珠也因刚才走路未能停止晃动。他握住我的手,满脸慈笑且有些意外的说:“都长这么高这么大了,十多年没见了都,快,快进屋!”
的确,都十多年没见了,记得小时候跟伙伴们来寺里,师傅常会拿一些供果给我们吃。我们吃,他看,不时还伸手摸摸我们的脑袋。有时给我们讲许多故事。他讲的那些有关释迦牟尼佛、文殊菩萨、观音菩萨、弥勒菩萨、大势至菩萨、普贤菩萨、地藏王菩萨等等那些佛菩萨的事,很生动,很有吸引力。十几岁的时候,我写了自己文学路上的第一部神话小说《莲花童子》,大概也有十多万字,里面很大一部分就是受了他的启发。而如今,我也成人了,师傅也是年过古稀的人了。岁月啊!不知不觉中又把我们推了很远很远!
我跟师傅在他的禅房里聊了很久,而且聊得格外愉快。中午,我们一起做饭,我也算是吃了顿向往已久的素斋。下午聊天,我们的话题转移到了寺外,但谈着谈着似乎有些沉重了。最后师傅叹了口气,间隔了片刻,说不谈这些了,许多事,或许都是有因果定数的,我们说点别的。师傅知道我从小喜欢写作,他说要我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好好写一写,要是他能等到,他想看一看,我说行。而且我把自己学中医的事告诉了他,他很高兴,说好啊,中医,治病救人,博大精深。他说着又想摸我的脑袋,但显然已有些够不着了。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日落之时,我离开了古寺。临走时,师傅又送了我几本净空老法师讲经的书,而且把我送了出来。在古寺门前又聊了几句后,我离开了。师傅目送了我很远,直至回头时发现我与他的视线都已模糊。
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后,我隐约听到了古寺里的钟磬音,师傅也许上殿念佛了。
那钟磬音,悠远深长,久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