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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新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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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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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记事三则

剃头匠张毛

张毛是阳城汾河北岸张坡人,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墅,后家道中落、遂以剃头为生。一年四季,挑个挑子、四处游走。挑子一头是洗头铜盆,下面有个圆桶内置炭火小炉; 另一头是凳子,凳侧有抽屉数层。内盛推子、剪子、刀子、梳子等。铜盒那端竖一杆子,扞上有钩,挂着蹭刀布、毛巾。

张毛进村从来不吆喝,而是手持一个铁制器具,名曰"唤头"。形状大致类似镊子,但要比鑷子大出许多。用一小铁片自下向上一拨,便发出"叮珰"清脆悦耳声响,于是村人都知道剃头的张毛来了。张毛因为念过几天子乎者也,讲究礼节、见了大人小孩都会笑眯眯的打声招呼;出来剃头从不喝酒,更不吃葱、蒜等有气味之物。乡人忌讳正月剃头,有"正月不剃头、剃头死舅舅"之说,所以一年四季除了正月都能看张毛,听得见叮珰声。

张毛剃头,不收现钱。麦子入囤,玉米进仓,才开始收帐。都说剃头的和戏子是下九流,死了不能入老坟,但是三里五村、老少爷们儿都喜欢他。喜欢他实诚厚道、活儿又好。

说他实诚厚道,是他家境并不富裕,靠一付剃头挑子养活一大家子,但从不把钱财看的太金贵。收帐时给粮也行、给钱也中,给多给少、从不计较。遇到人家有了难处,不给也不追讨。有一年去王寨西头王六家收帐,王六媳妇生病卧床不起、两个小孩嗷嗷待哺,见王六面有难色,张毛二话不说,帐一分没要,反倒又从兜里摸出几个钱扔给王六走人。

说他活好,是说他梳剪剃刮样样精通、捏拿剔捶出手不凡。尤其刮胡子净面,只见他先用热乎乎的毛巾在脸上捂几分钟,再抹上些"洋碱"(肥皂)沫。然后将尺把长、四指宽,油腻发黑的蹭刀布拉直绷紧,剃刀从上至下"嗤嗤“使劲来回蹭上几下、于是那把剃刀在他手里变的无比锋利,好象有灵性的活物。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头上脸上、四处游走,如入无人之境,唯闻滋滋之声。更绝的是用刀尖剔眼角、掏耳洞,挖鼻孔,正手反手、一进一出,脸上清爽、”杂毛”全无。剃罢头用手捏揉捶打,有轻有重,让你酥软如泥,昏昏欲睡。待真要入睡时,焉地头上啪的一声爆出脆响,让你嚯然而醒。睁开眼时,原来是剃头的拍巴掌一一齐活了。张毛己经开始轻轻给你解下围布,用毛刷拂去脸上脖间的发渣。

有一年夏天,张毛在南陵东头大槐树下给恶霸无赖赵魁剃头,正赶上张毛二闺女小花有事喊他回家。小花年方十五,长的柳眉杏眼、脸白唇红;一笑两个喝酒窝。赵魁一见之下,心猿意马、邪念顿生。对张毛说:"你一个剃头匠,养个闺女咋恁水灵?给我当小吧,管保你吃香喝辣,享一辈子清福"!

赵魁说这话时,张毛正在给他刮胡子。手向下一滑,刀刃正好紧贴在赵魁喉头处。赵魁大惊失色,连连问道:"你想咋哩"?不曾想张毛手一松,淡然笑道:"得罪了!俺生就穷命,高攀不起恁那高门头"!

赵魁回家,越想越后怕,冷汗湿透全身。惊恐之下,竟得了一场大病,睁眼合眼老看见张毛手中那把剃头刀在喉结处寒光闪闪、上下晃动。病好之后,直到发长过膝,三年不敢剃头。

杀猪匠王六

南陵集是方圆几十里商贾汇聚之地,王六祖传三代,就在这个集上杀猪为生,十里八乡小有名气。

王六长得膀大腰圆,额广面阔。若是腰里再插两把板斧,天落黑时冷不防从高梁地里跳将出来,活生生就是一个剪径的李逵,怕是不把人吓个半死,也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王六看似鲁莽实则是个细人。乡下一进腊月,便有了满满的年味,王六的生意也到了最红火最忙碌的时候。他自己要杀猪卖肉,在集上有自已的肉案子,还要帮邻居爷们和乡里乡亲杀猪。

都说杀猪匠天生有股杀气,走进猪圈往猪身上瞅一眼,猪就会感觉到大祸临头,嚯然而起,小眼怒睁,两股打颤。待杀猪匠走进猪圈,猪就会满圈乱窜,碰上体型健硕、脾气暴躁的猪,会前蹄趴下,屁股耸起,和人怒目相峙。冷不防就夺路而逃,顺带把杀猪匠撞个狗啃泥,让围观和帮忙的老少爷们笑的合不拢嘴。接下来会有一埸围追堵截、人猪大战的好戏。

王六杀猪,从无此类闹剧。

他进猪圈,会先扔一块红薯或烂骨头给猪,猪天性贪吃便没了戒意。然后他会给猪抓痒痒,待猪哼哼着十分惬意时,双手抓住猪的后蹄一跃而起,猪后蹄悬空,头部着地,空有力气却使不出来。于是被帮忙的人拥进来按倒在地,任猪噢噢哀嚎,屎尿抛洒一地,却也只剩下被人捆绑着嘴里呼哧呼哧喘大气的份儿。

看王六杀猪,是乡人茶余饭罢、闲着无聊时的一道风景。

王六的肉架子摆在集上十字路口,旁置一口大铁锅,炉膛里劈材火烈焰腾红。王六一手抓住猪前蹄,另一手握刀,刀尖向上,刀锋向前、对准第一肋骨咽喉正中偏右,寒光过处、快若疾风,已是正中命门,再侧刀下拖切断颈部动静二脉,猪己是魂归天国、四蹄不复弹蹬。据王六说,第一刀最为关键,也是技艺高低的分水岭。这一刀捅下去,必须正好刺入咽喉正中偏右心脏处,稍有偏离,猪在极度疼痛时曾有忽然发力、挣脱束缚狅奔而跑之趣事。而且这样不会使猪呛嗝淤血,保持肉质鲜嫩。

一转眼间,猪在王六手里,己经历了放血、冲洗、清污过程,开始侵烫进入俗话说的"褪猪"程序了。褪猪其实就是把猪毛刮干净,王六会先用尖刀在猪蹄上划开个小口,然口用嘴含着开始往里面吹气。这吹气一要力气,二要功夫,直到猪被吹的涨起成圆圆的气球状,然后用绳子扎着,用铁棍子抽打在猪身上,梆梆作响才算可以。

都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其实不然。

烫的目的是让猪身上毛皮热涨冷缩,易于分离。褪毛之后,王六开始按祖传套路顺序剥腹皮㬾皮和脊背。剥皮必须轻重有别、张驰各异,不能划破皮面,不能带肥膘过去。继之是开膛破肚、分割解体。开膛最是恐怖,五脏六腑,冒着热气,一股腥臭扑鼻而来。这个时候王六那把杀猪刀,就如侠客手中宝剑,人剑合一。在众目睽睽之下剔刮砍削、得心应手,刀法多变、挥洒自如。

最耐人寻味的是王六生吃猪油,椐说从沒干上这个行当时就开始了。

王六杀猪是祖传,王六的祖父年轻时习武,有一身好拳脚,杀猪技艺更是远近闻名。二三百斤重的猪,只要被他抓住一个蹄子,无论猪怎么挣扎、如何蹦跶,一甩膀子、提了便走。到了王六的父亲,依然以杀猪为业,传至王六已是三代人。

尽管王六从小虽然家里干着屠宰营生,但家里一年也是难得见几回晕腥。

王六七八岁时得过一㘯大病,病好后营养跟不上,面如菜色、瘦的只剩下个骨头架子。奶奶就把案子上残存的肉渣肥油收拾收拾,上火加热练出半碗白如琼脂的猪油来。炒菜时放入一点,吊起了王六的胃口。人活泛过来了,却喜欢上了猪油、而且是生吃猪油。虽经家人朋友、亲戚邻居多次劝阻,竟如吸大烟一样,隔天不吃浑身就千般不自在、万般不舒服。一来二去,只好任他由他随他吃去。

王六吃猪油无所顾忌、从不避人。开膛破肚之后,五指并拢,直捣腹腔,手出来时,己然抓起了一团白花花、热腾腾的鲜肥板油,三两五口、己入腹中。似乎那个舒服直如琼浆入口,醍醐灌顶。

王六的吝啬是出了名的。

卖肉收的硬币,回家放在盛满清水的搪瓮盆里泡一夜。不是为着干净,而是图个油水。煮上一锅青菜,好让孩子老婆也尝个暈腥。因为这,有时小学生放学远远看见王六,会跟在王六屁股后喊:"尖头王六尖头尖、关住大门吃米饭,蚂蚁衔他半粒米、一下撵了几十里,不是藜䔧扎着脚、再撵十里也不多……"。王六听见却也不怪,只是笑笑而己。

王六又是出了名的实诚。

乡间过年进入腊月二十后,天天有集,即所谓"乱集"。年三十是一年里最后一个集,俗称"半拉集",持续到中午就"散集"了。因为做生意的人该回家过除夕放鞭炮了,是蚰子也该歇歇鞍了。"半拉集‘’又叫穷人集,赶集的都是年头忙年尾、手里才攒出来一点钱的穷人,再不就是躲债刚敢回家的人。所以这个时候赶集,还叫“赶晚集“。商家急卖、东西便宜。而买家过了这个时辰也就再无挑选余地和机会。一旦过去三十,直到正月十五,集上冷冷清清、基本上再也沒有卖东西的。

有一年已经是大年三十,王六肉卖完了、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忽然飘飘扬扬就下起了雪。

初下时节雪片并不见得大,不见得密。如柳絮随风轻舞,随着北风越来越猛,雪也越下越大。雪花变成了雪片,鹅毛似的纷纷扬扬、簌簌落地。不待王六收拾好东西,天和地已经白茫茫溶成一片。

王六眼尖,倏地看见肉架子旁边洁白的雪里露出一点黒黑的东西,要不是这雪没准会当成烂坷垃废砖头哩。王六走过去扒拉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块脏兮兮破布,卷着一叠有整有零的九十八块七毛钱的人民币。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集上己失去喧嚣,只剩下零星商家和买东西的人。王六想来想去,揣摸着肯定是最后来割肉的那个老头。那老头有七十多岁,长的精瘦精瘦、戴一顶草绿色火车头棉帽。俗话说“腰里系根绳,顶穿三四层“,那老头因为穿的单薄、腰里还扎了一根黑粗布带子。说话时有点结巴,给王六留下很深印象。至今王六眼前还晃荡着他伸出涨满青荕的手、抖抖嗦嗦打开布包的样子,指不定现在焦急成啥哩。要知道公社书记老刘可是十八级干部呀,一个月才拿国家六十四块哩。这钱能买一百多斤猪肉、一两千个鸡蛋,是一笔不小收入,能济不少事。后庄马五就因为进城给孩子采办彩礼弄丢一百块钱,回家受不了孩子老婆埋怨,竟然上吊一了百了哩。

于是王六不敢回去,就在原地等老头找来。他知道这笔钱在一个庄户人身上的份量,他知道老人发觉丢钱肯定会找来。

等啊等啊,王六不敢坐、坐着太冷,也不敢蹲,蹲一会腿会麻木。他就在已经漫过脚踝骨的雪地里走来走去,脚冻的生疼生疼、象猫咬一样钻心; 风吹在脸上,象小刀子扎似的; 雪钻进脖子里,化成雪水冰凉冰凉的。等啊等啊,眼看着天落黑了、集上没人了,他也成雪人了,才看见那个老头浅一脚深一脚踉跄而来,眉发皆白的脸上一脸惶恐焦急……

听人说老人从王六手里接过布包时,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非要给王六下跪。

大前年回乡,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王六,想起王六的那些事。问二大爷才知道,王六几年前就已经故去。按二大爷的说法,王六最终竟是因猪而死。

先是得了一场怪病,浑身虚肿、四肢无力。跑到县医院一检查,说是肌肉里长出了很多小米粒状瘤体,是吃生猪油引起的。

从医院回去,王六让儿子买头猪回来。说是手痒痒了,再过把杀猪瘾。猪赶回家,拿起杀猪刀,王六忽然就来了精神。

他不要人帮手,撸起袖子、青筋暴起,两眼放光、向猪走去。那猪见王六过来,前躬后屈,浑身发抖。不待王六近身,倏忽跃起,直向王六撞去。久病之人,到底经受不起,一个趔趄匍然倒地。待众人上前,己不能起身。

在床上躺了半月,最后三天水米没打牙。临终前突然又来了精神,盯着儿子欲言又止,脸上泛起一屋红晕, 直红到耳朵根。 儿子凑近他耳边连声发问,他却不敢再看儿子,只是费力嗫嚅着说想弄口生猪油吃。等热腾腾的鲜猪油送到嘴里,没等咽下去就落了气。

家人围拢上来,只见两行清泪顺着王六脸颊淌下,鼻翼似乎还在微微翕动,捕捉那弥漫着的香气。

泥瓦匠二臭

二臭姓葛,阳城向西张庄葛楼人。

准确地说,二臭只是曾经当过几年泥瓦匠,现在混在京城,是声名鹊起、大名鼎鼎的北京“顺达“建筑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早些年有人劝他改名字,作为在京城地产行业风生水起、无人不知的集团公司老总,二臭这名字印到名片上,既不好看、也不好听。二臭听人说了只是一笑,却也不改。说的人多了,有一回醉酒后二臭就摔了酒杯说:“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俺是俺娘生的,名字是俺奶起的,俺就是二臭,二臭就是俺,俺就不信不改名字做不了生意“!

其实二臭这名字和毛蛋、羊娃、砖头、坷垃一样,在早些年的乡下多的是。二臭家穷,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按兄弟姐妹排行是老二。

生二臭那天,本来是睛空万里、天上连个云彩丝也沒有,冷不防一个旋风卷着尘土旋到半空、然后就是黑云陡暗、电闪雷鸣,哗哗啦啦、大雨如注。二臭娘在南陵坡扛着大肚子掰苞谷,浑身淋的精湿、象个落汤鸡。刚进屋就感觉下腹一阵撕裂般巨疼,想着是要拉肚子哩,赶紧跑到茅房;刚一蹲下,二臭就落地了。

该起名字了,二臭奶奶说:“这屌孩子命大,掉到粪坑里没有呛死;老天爷又打雷又下雨又起旋风,保不准是天上星宿下凡哩。就叫二臭吧,名字贱好养活”。

二臭从小就泼皮要命,上树掏鸟窝、下地偷红暑,打架从不吃亏,做亊八面玲珑。是个让人厌、又讨人怜的主。二臭爹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土里刨食、地里讨生。想要二臭上学,将来好有出息。谁知二臭一进教室,看见书就头晕,整天逃学旷课;东游西逛。老师拿他沒辙、爹娘提起头疼。最后没法沒门,只好任之由之。好歹混到五年级,死活不愿再去。二臭爹长叹一口气说:“算啦,不上就不上吧!天生不是读书的料,还“星宿“下凡呢?也就是一摊稀泥——糊不上墙哩”!

一个夏日傍晚,一家三口凑在院里大栆树下乘凉。夜空里一架飞机灯光一明一灭,闪烁着掠过头顶。天气闷热的没有一丝风,二臭躺在苇席上出神地望着飞机连眼都不眨,直到它拖着长长的白尾巴在远方消失。

娘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巴蕉叶扇子对二臭爹说:“二臭闪过年就十二三了,不是三生四岁小孩了;学不上就不上了,总不能天天槽上吃食、橛上蹭痒啥事不干吧?这样下去长大了连个老婆也讨不来咋弄哩”?

二臭爹朝地下磕了磕烟袋锅,看着烟灰星星点点在夜幕中散去,咳嗽一声说:“我正想说这事哩,明个我找石头哥说说,学泥瓦匠吧,孬好有个手艺养家糊口不作难哩”。石头是二臭爹没出五服的远房堂哥,在乡里建筑队是个经理。二臭娘说:“孩身子骨还单薄着哩,爬高上低、掂泥兜子怕撑不住呢”。一个蚊子叮在二臭光脊梁上咬了一囗,二臭反手“啪”的一巴掌打过去说:“爹、娘,干泥瓦匠也比读书强,我愿意”!

第二天半晌午,二臭爹从床底下陶罐里摸摸嗦嗦拿出一二十个鸡蛋,又去代销点买了两封果子,带着二臭去了石头家里。

石头三十多岁,是个能人。乡供销社三层大楼、中式风格,四角起檐、檐角挂四个铜玲,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就是石头的手笔。

石头正在家杀鸡子,那鸡泼皮的很。一刀下去没有杀死,鸡子在地下朴扑楞楞乱飞,院里血溅的一滩一滩的。二臭说:“叔,交给我吧”,接过刀子,紧走几步,抓着鸡子、只一下子那鸡子就身首分离、一命归阴。从西墙下抱过来一堆花柴到灶火里,锅里添上水点上火,说话间水浇滚了。

二臭把鸡放进开水中一烫拿出来,三下五除二褪的干干净净。石头说“这孩小是小点,干活怪有眼色、怪利索哩!中,我收这个徒弟”!

二臭看见书头疼,掂起泥瓦刀却是伶俐的很。不出三年,吊线、砌墙,钉檩条、上大梁己成行家里手。五年头上,识图绘图、测量放线、质量进度、成本控制,施工工艺、安全管理样样精通。而且人缘好,乡里好多人家盖房都冲着二臭才去找石头,点名要二臭带人去。

石头怕二臭羽翼丰满、抢他生意,就对石头说:“昨晚你水怪叔从京城回来招人哩,我这水浅养不了你这大鱼。要不你跟他去北京开开眼、闯荡闯荡去”?二臭从小学唱的第一首歌就是“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知道北京有世界最大的广场、有最古老的长城、有最好吃的烤鸭、还有皇帝老住的金銮殿,而且听人说这水怪叔在京城弄个建筑公司当了老板、领着几百号人的建筑队混“抖"了。自然对北京充满幻想,也真想去北京闯荡闯荡。

二臭心里这样想,脸上却不露声色回道:“好石头叔哩,我这两把刷子都是你给哩。叔叫我打狗、我不撵鸡;叫我向东、我不朝西。怕就怕水怪叔看不上咱哩”?石头说“这事不用你操心,愿意去,我找他说去”。

五天以后,二臭跟着水怪进了北京。二臭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居然可以这么大,可以这么精彩!一脸迷茫、懵懵懂懂出了西客站,正是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夜幕下红男绿女,相依相偎。二臭再看看手里掂的大包袱,里边是娘在煤油灯下为他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新铺盖,是娘平时舍不得吃给他煮的咸鸭蛋。二臭暗暗发誓,不混个人样,决不出北京城。

二臭头天工地干活不管多苦多累,第二天总是早早起床。不论寒冬酷暑,先把水怪的小车擦的锃亮。然后到水怪办公室扫地擦桌子、抹板凳,再烧好开水泡上一杯水怪喜喝的龙井。水怪家里一应杂活也是二臭忙东忙西、跑前跑后。水怪时有醉酒,二臭背他上楼,浑身上下满是水怪呕吐秽物,二臭从不嫌脏、更不在乎。

一来二去,水怪将二臭倚为心腹、贴身随从。小到请客吃饭、大到承搅工程,其中找关系、送人情,傍领导、通关节举凡种种,干脆直接交给二臭打理。

三年下来,二臭酒桌上开始给所在地的一些领导称兄道弟,卡拉OK歌舞厅里和业务部门科长处长勾肩搭背。直到在京另立山头、独树一帜;真是左右逢源、顺风顺水,几年功夫、资产已是数亿之巨。二臭知道感恩,从不敢忘水怪的提携。年里节里必去,去则必带重礼。在朋友圈里,二臭的名字就是一张名片,代表着豫东人的精明干练、豪爽仗义。

那一年,二臭请一温州老板吃饭。宴设东长安大街北京饭店七楼谭家菜馆。村里支书为二臭捐资助学亊来京,也被请来作陪。这谭家菜是清未官僚谭宗浚家传私房菜,因其于同冶二年科举高中榜眼,又名“榜眼菜”。烹制以烧、炖、煨、靠、蒸为主,更长于“干贷发制”。当其红火之时,京城有“戏界无腔不学谭、食界无口不夸谭”之誉。前之“谭”指一代名伶、京剧泰斗谭鑫培,后句之“谭”即指谭家菜。由清代至民国,甚至到今天宴请贵客和亲朋好友,皆以用潭家菜宴客为荣。

进入厅堂,所有器皿古色古香,家具摆设皆是花梨紫檀,装饰字画俱为明清大师之作。支书久居豫东偏辟小村,那里见过这等排场。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话咋说、手咋放、菜咋吃,恰好净手水盆送到桌上,支书见那青花瓷盆薄似蝉翼、对光看去,仕女拈花、螓首蛾眉,态生两靥之愁、动似弱柳扶风。中盛一汪清水,水上飘着片片花瓣,一股异香扑鼻、竟认为是上的清汤,伸勺舀起呼噜下肚,嘴上不忘恭维一声“汤好清爽哩”。

那温州客原想二臭在如此高挡地方请客,主陪不是政界领导,也是商界大鳄、谁知只是一介草民。早己心存不爽,于是面露鄙夷之色,笑言道:“恕我孤陋寡闻,原来洗手水还有这䑥妙用”!

谁知二臭脸色一沉,竟然拿起汤勺接着喝了一口回道:“不怪您孤陋寡闻,是兄弟忘了介绍。这是去冬雪天我从西山梅花瓣上取雪融化、置于净瓶放入冰箱,专为今日等您我享用哩“。倒是温州客一脸尴尬、只得跟着舀上一勺送入口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是三十年茅台,有道是“酒是龟孙、谁喝谁晕”。

那温州客小肚鸡肠,酒喝半醉尚记喝汤之事。知道二臭为学校捐款而来,遂拿支书开涮。拿酒瓶向支书道:“都说河南人实诚、你若一口气把这瓶酒饮下,我愿捐资百万”。

支书年轻气盛,正要接过酒瓶,不曾想被二臭手臂一挡、拦在当中。二臭嘿嘿一笑说道:“兄弟我倒想和您赌上一把。这酒您若一口气喝下,随您不论在哪也捐资建所学校,钱由我出"!

温州客拉下脸道:“兄弟,我别的没有,有的是钱!只要有钱,天㡳下没有办不成的事”?二臭不依不饶、淡然一笑道:“有件事倒真是有钱你也办不成哩”!温州客脸胀通红,岔然怒道:“说来听听”?

二臭扮个鬼脸道:“你若用钱把崇文门外那一截明城墙拆掉、给您家盖个四合院,再把乾清宫里那把龙椅搬回您家当个板凳,才算您真牛逼”!此话一出,温州客大窘、举座无语。

(总计约7680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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