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

会制造和使用工具，是人类的一项基本生产生活技能，然而仅此还不够，有着一双公平、公正、公道之手，才是人类追求的最高社会实践活动。 ——题记

今年是辛丑年，是父亲的本命年，已经闲赋在农村老家与哥哥一起生活，颐养天年。经历过八十五个春秋，岁月风霜无情地在他古铜色的面庞上刻下一道道皱纹，犹如老农在黄土高坡上耕耘留下的一行行犁沟，瘦高的身躯佝偻着，像北方秋天一株成熟压弯了腰的谷子。因风湿长年累月的侵入，虬曲的双腿不能正常站立行走，一双粗大略带弯曲的老茧手是对父亲勤劳一生的最好诠释。

一

父亲不仅属牛，而且与牛有着许多相同的品质。父亲的一生，勤劳、执着、坚毅、沉稳，总是默默地付出着，努力地向前奋斗着，呵护着全家，关心着全村。

父亲性格坚毅果敢，有着一双勤劳的双手。他出身农民家庭，爷爷奶奶的勤劳基因好像先天就遗传给了他。父亲在农村种过地、政府当过秘书、企业下过煤窑、社会自由职业干过个体，一路走来，风雨兼程，用辛勤的汗水浇灌着我们兄妹健康成长，父亲的这些宝贵经历从小给我们兄妹树立了学习的榜样。

记得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家里经济还比较拮据，为增加收入，改善生活，让我们兄妹更好地上学，要到邻村一个叫卧牛湾的小山村种地。我们全家每年在父亲带领下，来回走十几里路，要爬上一道梁、跳过一架沟，才能到达目的地。为便于秋后好收割，一般选种向日葵、豌豆、胡麻、黄芥等作物。每年春种、夏锄、秋收，都是父亲亲手作务，父亲也不愧是农家子弟，农活样样都精通。也就是在那时，父亲手把手示范，教会了我种地、锄地、扬场等农村活计。秋收季节，晚归时分，父亲和母亲劳作一天后，每人还要背上满满的一袋粮食。当然，我们兄妹三人都非常懂事，也要主动分担，根据各自体力，每个人背上要背一袋、多半袋、半袋粮食不等。在返程途中，我们兄妹走在前边，父亲和母亲走在后边，上坡的时候，父母亲还要伸出疲乏的双手给我们添一把力，让我们倍感轻松。每当回到村里，已是万家灯火，鸡鸣狗吠，人烟吵闹，我们兄妹才可以长长的喘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农村走出来的孩子，之所以能够顺利完成学业，光荣地参加工作，一个个成家立业，是父母亲用一双勤劳的双手支撑着啊！

上世纪九十年代，为了彻底摆脱家庭经济困难的窘境，父亲领着一伙人，凭借着年轻时学下的石匠手艺，参加了黄河大北干流万家寨引黄工程附属道路工程的施工。父亲一边领队管理大伙，一边亲自参与施工。一块块石头，经他的双手垒砌，形成一段排水、一堵挡墙等建筑工程，用柏油铺就的一条道路连接起偏关古城与引黄工地。他们在山头搭帐篷居住，风餐露宿，整整干了一年。等到秋冬回来，父亲和大伙，个个面如土色，双手粗糙，裂开多道口子，我们儿女们看了，非常心疼。我的父亲，为了全家人的生计，为了儿女们出人头地，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苦和辛酸啊！

日月如梭，岁月更替。不知疲倦的父亲好像一生永远都有干不完的事，几十年来，从开农村小卖部、粮店、加工房、汽配门市，到养铲车、农运车、拖拉机、大汽车，几乎在农村能挣钱的行当他都尝试过干过，样样干得都非常成功。因而，父亲在我们心底里，不仅仅是勤劳的、执着的，而且是崇高的、伟大的，是我们全家的中流砥柱，是他们那一代农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二

父亲虽然初小毕业，学历不高，但他天资聪颖，头脑灵活，无论学什么，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学便懂，一看就会。按农村人的说法，是周方围特别有本事的人。再加上一双灵巧的手，为父亲平添了许多吃饭的本事，也造福了我们全家。

早在父亲上学时期，练就了一手好毛笔字、钢笔字。进入老年阶段，他和母亲帮助我照顾孩子，在孩子没有入学之前，我的大女儿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拼音字母、百以内数字，以及几百个汉字。这些都是父亲用毛笔，一笔一划亲手写得，每个字都工工整整，生怕孙女认不出。父亲还打得一手好算盘，在村里当会计、乡里当秘书时都配上了用场，账务记得头头是道，算得清清楚楚，被社员称为“好管家”。父亲扎实的基本功，被全村人推选为“当家人”，一干就是近二十年。

父亲青年时期，正是血气方刚，浑身有使不完的劲。那时，农家孩子要想出人头地，必须的掌握一门手艺，才能养家糊口。石匠是当时农村除木匠、铁匠、毡匠之外的“四大手艺”之一，其中石匠是最抢手的行当，因为首先安居才能乐业啊！父亲当时看到，在农村石匠手艺人很吃香，他下定决心要学习。父亲去沙泉供销社买了六根錾子和手锤子，在村里搬上青石块、砂石块，每天叮叮当当，自学、自悟、自练，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反复练习，渐渐自学成才，开启了石匠手艺生涯。他走村串户，为农村庄户人箍窑洞、建地窖、打水窑，面子石自己亲自打，窑洞自己亲自设计，他箍的窑洞美观、大方、结实，非常受庄户人喜欢。石匠手艺出手后，父亲成了周边的名人，随着技术的逐步提高，又开始为大家砍磨、砍水口、凿石槽、凿碓臼、打碌碡、打碌动子等，都是农村生产生活中特别适用的石头工具，选材大都使用本地砂石岩，就地取材，容易开采。现在这些窑洞建筑和石器工具，大多保留下来，一直延续使用着，一代代人传承下来，成为农村生产力发展的见证。我们老家的房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父亲亲自设计，亲手建造的，集中了砖石传统材料与现代水泥预制相结合的各自优点，可以说十间房子，是父亲从事石匠手艺和个人智慧结晶的展示。

父亲在煤矿工作期间，他借助机床设备，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想象力，用一双灵巧的双手，制作了许多家庭生活用具，有铁制手摇风箱、抿面床子、捏钵子、烟灰缸子，木制小圆桌、小凳子、小书柜、半揭盖扣箱等等，个别家具现在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仍然还使用着，但大多逐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这些凝结着父亲智慧和手工技艺的家具，俨然成为一件件打着时代烙印，具有一定收藏价值的老物件了。看似不起眼的一些小家具，方便了家庭生产生活，降低了劳动强度，提高了生活质量。在父亲的手工制作中，要凭借专用工具才能完成，有一件“工”字型铁制工具，被不懂事的我当作普通铁给卖掉了，父亲虽然没有责骂，但我至今回想起来总感觉到有点愧疚。一年父亲因病在家休息，在矿区一个村庄发现一个铝土匠人，用废弃的铝材，铸造各种灶具。父亲每天去看，认真观察，细心记忆，虚心请教，铸造使用的各种模具、工具、流程、温度，他都熟记于心。然后父亲开始自己制造模具、工具，他也要铸造铝制品。经过多次尝试，父亲终于铸造出了自己的产品，一个大口铝锅子和一把铝勺子，我们全家人为之振奋。这两件灶具至今保存在故乡的老屋里！

多才多艺的父亲，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便利，也给我们的家庭创造了不少财富。

三

父亲一生除了建设个人小家，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经历投入到村集体这个大家庭中。作为一名农村党支部书记，在二十多年的工作中，他凭借一双公平、公正的手，得到了父老乡亲的认可和好评，正真做到了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的故事在当地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

在我的记忆中，下乡干部在我们家里吃饭是一件经常的事情，不管是书记乡长，还是一般干部，父亲都一视同仁，热情接待。多少年来，干部换了一茬又一茬，下乡饭不知吃了多少顿，但从来没有记一个饭工，都是自己倒贴，母亲因此常常唠叨父亲。殊不知，父亲不想因自己家里招待干部吃饭，而引发村民的猜疑和不满，更直白地说不想占集体的便宜，所以只好自己一垫了之。父亲当村干部，正是我们兄妹三人上学时期，可父亲从来没有以村集体名义给我们买过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诸如此类事情，直到我长大后才慢慢明白了，也逐渐理解了父亲！父亲说：“当干部就要公私分明，公家的东西不能动啊！”这也为我参加工作后，如何从政树立了一个榜样，划出了一道红线。

父亲当村干部护公是出了名的，因此有一个“抠门”的外号。村集体的资源、资产、资金谁也不能侵占，否则，他会急，还要跟你没完。有一年，村里个别村民抢占宅基地，父亲知道后，毫不留情，当场制止，唇枪舌剑一番，及时收回了土地。至此，村里宅基地用地秩序得到规范，并且得到绝大多数村民的一致拥护。打铁还须自身硬，当干部更是如此。对于村集体的财产和资金，父亲带头维护集体利益不受侵占。一九九七年春天，父亲给村集体回县城采购盖学校的建筑材料，住店携带的六千零伍拾元现金被麻醉抢劫，因案件一直未侦破，集体造成的经济损失，父亲一个人默默承担起来。当时许多人说，为了集体的事情你性命都搭上了，还再垫上钱。父亲说，事情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为一谈，执意的把钱一分不少如数还给集体。村里学校如期盖起来了，但父亲的身体从此垮下去了，个人经济受到巨大的损失。几十年来，经过许多事情的考验，村民们说，咱们村的掌柜的就得由我父亲当，只有他当上村里的干部，他们才放心哩！不贪、不占、不拿，是父亲给自己当村干部划出的底线，努力做到公平、公正、公道是父亲做人做事的标准。

人间重晚晴，风骨留美名。父亲的一生，为了自己的小家和一个有着几百号人的大家，用一双勤劳之手、灵巧之手、公正之手，支撑起了一个大写的人生，像一头老黄牛一样耕耘着脚下这块希望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