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闯荡出来的孩子,犹如蓝天中自由飞翔的风筝,不管走出多远,线头永远紧紧地攥在了故乡的那一边!
我已是知天命之人,离开农村老家大概也有三十多个年头了。随着父母双亲近五年因病相继离开,我回农村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对家乡的思念却与日俱增。常常梦回故乡,泪湿衣襟,不能自已。这方故土的亲人和曾经发生的故事,定格在了我的童年。
一
癸卯清明,我踏上回家的路,又一次目睹了她的容颜。
晋西北黄土高原的早春,乍暖还寒,春风习习。连绵起伏的馒头山,依然是光秃秃的,座座相连,黄土漫漫,荒草萋萋。这儿的时令差不多比起县城来也要晚一个节令,杨柳树、榆树好像还未睡醒,没有半点绿意。只有向阳处的荒草丛中,隐隐约约有一些小草偷偷地探出了小脑袋。那一坡坡松柏树,经过一场春雨洗刷,看上去更绿了,好像换了一身新衣裳,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高原只此青绿指日可待!
山,还是那一座座山!河,还是那一条条河!那一棵棵高大挺拔的大榆树,不离不弃簇拥在故乡老屋的门前!一副石磨退出历史舞台,静静地躺在农家小院的一个角落!
只是留在故土的人越来越少,种地的人年龄越来越大,撂荒的土地越来越多。今天的父老乡亲继续演绎着祖辈们昨天的故事,一代代山里人在这里娶妻生子,繁衍生息,守护着人类初始的农耕文明和故土家园。走出大山,出人头地,这是大山里几代人的共同梦想。
西山梁、榆树梁、沙梁子、刘家梁,长坪、西头坪、庙坪、青家坪,井峁沟、大嘴坡沟、小沟子、井沟,等等。这些耳熟能详的小地名,在中国版图上微乎其微,很难找到它们的存在,更没法与国内一些名山大川相提并论。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构成了我童年的全部世界,也是父老乡亲们曾经唯一赖以生存的土地。
父亲曾经作为村里的当家人,带领乡亲们在这里战天斗地,豪气冲天,泪水和汗水洒满了这儿的每一寸土地。农村经历了农业合作社、包产到户、新农村建设、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各个时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不可同日而语。
一块块梯田、一座座大坝、一条条道路,无不诉说着昨天的创业故事。在国家“两不愁三保障”的扶贫政策帮助下,农村贫困户的帽子早已扔在了山沟沟里,大家脸上露出了幸福而甜蜜的微笑。
父亲和母亲在自家田里劳作的身影至今还在我的脑海里闪现。记得夏天,父亲头戴大沿草帽,母亲戴着鸭舌遮阳帽,他们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弓着身体,各自挥动着锄头,在田垄中锄地,一拉一勾,清除着庄稼地里的杂草,肩并肩同步缓慢地前行。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描绘着一个小家庭的生活和未来。还有秋天扬场的场面,历历在目。乘着风劲,父亲上下挥舞着木锹,母亲拿着山里割的竹棘自制的大扫帚,迅速地扫着场面,一场大红糜子几袋烟的工夫也就扬好了。他们都是农家子弟,看上去,在劳作中配合得非常默契,也非常轻松。
二
暑假里,在大山里放羊、放牛、放驴、放马,打猪草、掏鸟蛋、撵兔子,留下了我童年的许多趣事和快乐。幕天席地,头顶蓝天,躺在松软的青草地上,小河从身旁缓缓地流过,小鸟从头顶飞过。一边放牧,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在树下乘凉,一边看小说。王刚的《夜幕下的哈尔滨》、李野墨的《平凡的世界》、刘兰芳的《杨家将》《赵匡胤演义》等小说评书,以及《三侠武义》《三言二拍》《薛刚反唐》等书籍,是每年假期最好的精神食粮。这样的日子,惬意自在,仿佛赛如活神仙一般。与同龄的小伙伴一起。春天,滚铁环、捉迷藏;夏天,摘豌豆角、偷香瓜;秋天,烧山药蛋、掰玉米棒子;冬天,溜冰、打雪仗。童年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丝毫没有觉得半点苦涩的味道,皆是欢声笑语,童真童趣。
每年暑假和秋假,我们兄妹三人都要帮助爸爸、妈妈下地干农活。虽然把式不好,但我们还是认认真真地跟着学。薅苗、拔草、锄地、施肥、收割、碾场、扬场,每一样农活看似简单的重复劳动,实际干起来,都有一番讲究。我们起早贪黑,毫无怨言。跟着村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乡邻们都夸我们像农民的子弟,没有忘记劳动。岂不知,我们身体几乎要吃不消了。每天晚归,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几近挪着步子走路。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倒头就睡着了。农村的活,干起来,没有轻松的话题。所以,立志勤奋读书,是我们山里孩子唯一的选择。
一年一度的古庙会,是村里最盛大的节日。我们村里每年农历的三月十五日和十月初一要举办两次庙会,唱戏、上庙、商贸是其主要活动内容。此时,村里往往要杀猪领牲,敬供神灵,祈求庇佑乡邻,一年风调雨顺,无灾无病。父老乡亲们各家各户,好像过年似的,都要做准备。磨豆腐、压粉条、割猪肉,请闺女、搬外甥、邀亲朋,忙得不亦乐乎。
农村的交流,一般在红白事筵、庙会唱戏、赶集等时比较多,多日不见面,大家拉一拉家常互通信息,或购买一些日常用品。古庙会也是我们山里孩子们的节日,可以领略到少有的人山人海的场面,还能买到各种各样的玩具和小吃。在戏场跑来跑去,全然不知唱什么戏,只见各种脸谱的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地方文化和民间教化占领了乡村这块阵地,农人们的精神世界不再荒芜。
三
初春的晋西北农村,呈现出一片荒凉和寂静。杜牧笔下“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情画意,是南方的景象,有点悲情。北方毕竟还有一股股来自西伯利亚捉摸不定的冷空气频频光顾,铺天盖地的沙尘暴让也人类无可奈何。文明祭祀,安全用火。既是村规民约,也是回乡祭祖游子的自律。待到谷雨至,春雨绵绵下。春天的温暖气息,一定会带给每一个人。
我走在回村的水泥硬化道路上,看到农村脱贫攻坚后发生的一幕幕可喜变,为农民感到由衷地高兴。吃着山里深井引来的入户自来水,种着脱毒马铃薯、张杂谷等有机小杂粮,养着东北有种绒山羊,农民的日子真是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啊!小米饭、山药蛋,伴随着我成长,强壮了我的筋骨。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这,就是我难忘的故乡!
我们李家沟村有“两宝”,即寺庙和古井。保宁寺,让人有信仰,有修为,长精神;水井,滋润人,养育人,长身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谓人杰地灵。耕读传家,崇文尚武,是家乡的名片。故出的各类人才比较多,干部、工人、老师、军人遍布全国各地。远至漂洋过海出国留学,高至成为国家厅级领导干部。我出生在这里,又有幸曾回到家乡工作。家乡的这份哺育之恩,让我永生难忘。
新建的龙泉井和保宁寺,在家乡在外游子和社会有识之士的共同捐助下,得到了较好的传承发展和保护。修缮一新的龙泉古井,不知凝聚了多少代人的智慧和心血。遥想建村的先辈们,从古代的找水凿井,历经几百年的春秋故事,到水井的建成和维护,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弦。转动了一年又一年的一轴辘轳,静静地端坐在井口,见证着人生百态,世界万象,仿佛诉说着久远的历史。一口清冽的井水,好像大地母亲的乳汁一般,滋养着一方百姓。他们,世代生息,或建设家乡,或走出大山。
传承数百年的保宁寺,缭绕不断的香火延续至今,护佑着这方黎民百姓。中国老百姓,自古以来对美好生活充满了无限向往。求平安,保健康,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三百多年前,大清康熙皇帝第三次亲征噶尔丹,曾驻跸这里,饮着甘甜的井水,虔诚地拜谒神灵,出征宁夏,打败噶尔丹,统一了中国。这里,是每一位游子梦开始的地方,成功的旅途上有神灵相助,让我们信心倍增。
夕阳西下,保宁寺显得更加古朴典雅,鎏金反射出的五彩光芒熠熠生辉,普照着一方净土......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家乡,要回县城继续上班了。临别,我专程去看了看龙泉古井,一幢仿古建筑敦实地站立在沟底的中央,往日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不再重现。虽然显得有点形单影只,但全村人都不会忘记,走出去的游子更不会忘记。这里,是我们幸福的源泉,是我们人生开始的地方。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不只是古人张九龄对故乡的思念,也正表达了我对家乡恋恋不舍的情怀。
当我身居闹市,走在流光溢彩的城市街道上,最让我不能忘却的,是故乡的那一朵云彩,那一片土地,那一方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