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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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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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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快活

老年大学应该有种神奇的魔力吧,不然,为什么这里的时间走得尤其缓慢呢。

比如吃早餐,平时只需三五分钟或者在上班路上就解决了。可要是去老年大学上课,那顿早餐可就吃得慢多了。

学校对面有个粉煲店,那里的排骨粉煲真是恰到好处。老沙锅锅底垫了粉丝和酸菜,上面浇了小块的排骨,放在炉子上慢慢的炖。

端上来时热气腾腾,每块排骨都肥厚均匀,色泽金黄。想必是用文火细细焙了收紧了边。吃的时候,必须右手拿筷,左手执勺,先将米粉和肉块先放在勺里凉一凉,然后边吹边吃,这样才不烫口。排骨外焦里嫩,当然最先吃完,然后再慢慢地吃两筷子粉,最后一定要喝汤,那汤因放了酸菜,味道很是醇厚。

一顿早餐吃下来,肚子饱了,心里暖了,顿时觉得时光曼妙,岁月静好,便心满意足地走到老年大学去上课。

走到教室,心就更静了。慢慢的坐下,先点名,然后打开出书本,再慢慢地教认音符。就连教课时说话的语速都不自觉地慢了许多。

教室外,有人影匆匆晃过。红尘万丈,料想外面世人都应是尘满面,鬓如霜。

而教室里,分明是另一个时空。时光在这里如同被摁下了回放键。我先带着学员们把书读一遍,然后唱谱三遍四遍,最后每种节奏再一起拍个五六遍。一节课就慢慢过去了。

课间休息,我就细细看讲桌上的花。春季有栀子花,叶如翡翠,花似白玉,中间还缀有几根金色花蕊。就这样随手养在纸杯中,简单又可爱。秋季有桂花,一簇簇的金色小花热热闹闹地挤在罐头瓶中。凑近了闻,有淡淡的香。

我们王班长就是爱就些花儿朵儿,何况六七十岁正是有花堪折直须折的年龄。她隔三岔五就弄些插在我的讲桌上。我闻到过最香的花就是王班长送的。据说是玉兰,淡黄色的花朵,小手指般粗细。

我第一次见这种花,如获至宝。小小的一朵,捏在指间怕坏了,插在头上怕掉了,别在衣襟上吧,哪里又别得住呢?

思索片刻,放入了贴身的衣袋中。那玉兰花香极甜腻持久,竟似热恋一般缠绵醉人极了。我被那浓浓的甜香搅得头晕脑胀,神情恍惚,一整天都晕晕乎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几次从衣袋里掏出来想扔掉,到底又舍不得,只得又放回衣袋里。大约爱也是如此,纵是乱人心神,也是心甘情愿了。

后来也闻过各种各样的香水,都没那玉兰花香热烈勾魂。

第二节课,就是指导这些老年学员们练琴了。我喜欢在暗中观察他们,看他们慢慢地戴着老花镜,再凑到书前细细地看谱的样子,也喜欢看他们苍老手指小心翼翼放在琴键上,然后对着书仔细而慎重地按下每个音符。那琴声无关生活无关他人,只为自己喜欢,真是让人羡慕。

相处久了,会故意叫他们美女帅哥,再厚颜无耻地要求他们也叫我小美女。看他们弹琴时笨拙的样子,会故意逗他们说:“你们弹琴怎么象在捉虫?”

有一次教他们弹琴,看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左手和弦与右手旋律还是合不上,整个人就笑得不行,脱口而出:“唉呀呀……你们手怎么跟脚一样?!”

话没说完鼻子就一阵发酸。倏想起这句话原本是小时候妈妈时常逗我的玩笑话。如今,我竟将这亲昵的话,如此自然地就对他们讲了出来。而我的妈妈,那个在田间劳作了一辈子的农村老太太,她这一生也没有机会坐在老年大学的教室里弹琴唱歌。她自然也不知道,我常会将这些学员错当成她。

也曾想,她要是也能来老年大学上课该多好。我必象小时候她教我认字那般,千遍万遍地慢慢教她,绝不发脾气,绝不嫌她笨。可是,她不愿意来,她怕给她的大姑娘添麻烦。

何况在十年前的一次秋粮抢收中,锋利的镰刀将她无名指割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医生说缝针需要三千块钱,然后才能将指关节的那根筋连上。她一听,掉头就跑了回来,自己往伤口上淋了些柴油用纱布缠了。没过几天,她又执意要去田间撒肥料,伤口到底是感染了,那根手指就始终蜷缩着再也伸不直了。我想那样的手,是再也不能弹琴了吧。

我吃过我们班学员亲手包的饺子,那一大碗结结实实的饺子里包得全是深情厚意。我也吃过这世上最红最甜的桃,是他们坐了很远的车带来的,路上怕挤坏了,就用小纸箱子装好,又用绳子细细扎紧送给我。还有他们从菜园子里新摘的豌豆巴角,绿盈盈的,有淡淡的苦味。

起初,我总是推辞。可他们说长辈赐,不可辞。我又怕不收,显得与他们生分了,伤了他们的心。

今年秋季班开学,有学员老远看到我就奔过来,拉着我的手满是歉意地说:“老师,我暑假两个月没练琴,学的东西全都还给您了。”

我也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诚挚地说:“太谢谢了!都教给您了,还这么客气地还回来!”

她一愣,反应过来就笑。

其实忘了也好,我正好可以慢慢地再教几遍。一年,二年,十年,百年,我们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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