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山记

京山记

孙小梅

一

京山，是有野心的。

京山，原名京源山，简称京山。这一“简”，让京山这个县级市立马高端大气起来，竟有与北京，南京这种六朝古都齐名的架式了。

京山野心大，虽然有了国家园林城市，中国网球特色城市，中国观鸟城市等诸多美誉，但为了武荆高铁仍旧不惜与邻市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依然与高铁无缘。为这事京山作家浑然没有了文人风骨，甚至还专门写了篇文章说：京山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我想，倘若有人敢在再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京山一定会忿闷地骂：个鸟X的。

二

毕竟是观鸟城市。京山是有野性的。

京山的鸟确实漂亮，我在《京山文学》的插页中就曾看到一只通体洁白，宝蓝色脑袋的寿带鸟，它正在湖面梳洗着自己飘逸的羽毛，鸟身周围水花四溅，宛如少女初浴般撩起串串珍珠，明艳而活泼，让人一见倾心。上面标注一行小字：中国（京山）野生鸟类摄影大赛艺术类二等奖。

这么漂亮的鸟，只是个二等奖？我疑惑地往后翻，果然在封底看到一只黑鸢，全身麻雀般的灰褐色，双翅高高竖起，双爪合力挟住了一条大鱼，正破水而出，它眼睛注视着前方，坚定而勇敢。整幅画面既有凌空之态又有一往无前的气势。

我顿时心领神会。看了眼标注，果然，这是京山心目中的一等奖。

京山务实拼搏的野性随处可见。

没有高铁，京山就建桥。都说桥是路的灵魂和延伸。京山桥多，南河桥，姑嫂桥，三闾桥……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京山国宝桥米，就出自孙桥镇。瞧瞧，京山连一颗稻米，都要争口气，占个一席之地。

我去京山，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京山图书馆。一进大门，抬眼就是书的海洋，满满当当的书随着台阶蜿蜒而上，每上一步台阶，就像迈上了知识的阶梯。

京山作家刘剑在图书馆讲散文，上台第一句话就是：“我觉得自己像个苕货。”

这是什么野路子的发言？台下所有人都错愕不已。

刘剑接着说：“我觉得自己心里没点哈数，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竟然敢对着各位作家讲散文。”

他话刚落音，台下响起一阵喝彩和鼓励的掌声。大家都笑着喊：“讲！放心大胆地讲！”

刘剑嘴上说得谦虚，却认认真真写了讲课稿，做了PPT。自然，散文讲得也是极好。

京山是懂得先抑后扬的。

京山有绿林，好山出好汉。京山男人有绿林好汉的豪爽，京山女人更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京山有个传奇的女人叫张文秋。这个名字，也许大家并不熟悉。可是就是这是个女人，将她的大女儿刘思齐，二女儿邵华分别嫁给了毛岸英和毛岸青，与毛主席结为了亲家。

在革命战争时期，这个裹着小脚的女人，她一路从京山到武汉，新疆，到延安，上海……因为长期从事着地下工作，她曾两度被国民党反动派抓进监狱，她的两任丈夫都为新中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张文秋，这位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几乎经历了中国革命的全过程。

1949年10月1日张文秋站在了天安门的城楼上，参加开国大典，也见证了新中国的成立。

三

我去京山孙桥镇时，已是九月。

抬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稻田。一只白鹭从稻田上空中飞快掠过，然后随着蓝天、白云、远山、逐渐隐入天际，寂静的稻田刹那间便生动起来。我绕着稻田走，泉水也绕着我，不停留。

京山是有野趣的。

稻田灿灿、泉水漫漫。京山，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

泉水边有老人弹琴唱歌，歌声粗犷嘹亮，怡然自得。

千百年来，这泉水不仅润泽了这方土地，更滋养了这一方村民。

沿泉水而行，仿佛是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农户大门口金黄色的玉米和黑褐色的老菱角，挤在一起躺在屋檐下晒太阳。

京山是懂得生活的。

我在农户家吃饭。桌上每道菜都用大碗装上来，满满当当。大锅子鸡汤，大盘子泉水鱼，大碗的鸡蛋饺子……萦之给我倒了半碗炒米，浇上鸡汤，邀我品尝。她指着我面前大碗的瘦肉腰花汤，不好意思地说：“这原本是我们过早吃的，现在端上来虽然不合时宜，但也想让你尝尝。”

她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有抑制不住的骄傲。京山的幸福是藏不住的，其实压根也不用藏，我真心替京山高兴。他们就像我的亲人，我也盼着他们越来越好。

我以为京山便是这般妥贴温柔了，直到他们端上了酒。

白酒叫梨花酒，红酒叫桑椹酒，名字起得花果般的香甜浪漫。

诗人少君了解京山。他说：“京山人爽快，即使客人不喝，主人也会干两杯，因为他高兴。”

京山高兴，我更高兴。漂亮小巧的酒瓶里，红艳艳的桑椹酒诱惑着我。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顿时从喉咙里冲到心里。

到底是京山的酒啊，哪怕外表装扮得再精美雅致，骨子里仍旧是狂野火辣的，这种野如当地的对节白蜡树，虽然被移到园子里，修剪得整齐漂亮，造型万千，但本性没变。

京山就像个中年糙汉子，大咧粗犷。他始终学不会甜言蜜语，温柔小意，你也不用刻意逢迎或媚惑，你只需要走到他身边坚定地选择他，他哪怕是拼了命，也会将世间珍宝捧到你面前。

我就这样，狂野地爱上了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