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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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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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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片落叶说起


/苏雪巧

一直都以为香樟树的叶子是不会老的,或者说是不会枯黄的。直到有一天看到这样的文字,香樟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将树下景致胡乱切割。我的心微微一颤,当目光从打着卷的绿色间拉回,视线在颓废里徘徊时,怜惜,伤感,沉默......接蹱而来。

阳光渐渐收了锋芒,丝丝寒意掠过每一寸肌肤。女贞子树挂满了紫色的果实,一场大雪过后,层次分明。在这个季节里想念奶奶,是最恰当不过了。被压在衣橱最底层以及现在盖的,合计两床大棉被,是我出嫁时娘家陪过来的嫁妆之一。这里头凝聚着奶奶的一份真情与怜爱。那天,奶奶在二叔家门口水泥平地上,铺了张很大的柴席,我抱来了棉花被胎和新被面被里,一层被里一层棉花一层被面依次的铺好,接着是奶奶一针一线的缝制着。在我们农村,姑娘出嫁,嫁妆多是由娘家妈妈置办。然而我的情况特殊,这些嫁妆多是夫婿一起帮忙买的,嫁到安徽的姑姑家盛产棉花,给家里寄来了四床棉被胎,连弟弟的那份也一同寄过来了。二零零六年六月,正值夏收的季节,未婚夫从部队回来探家,婆家提出要给相处了三年的我们办酒席。说心里话,不舍得离开这个养了我二十多年却又饱经风霜的娘家,更舍不得奶奶。

从记事到奶奶离开前,日子就像天高气爽的秋,被拉得舒坦而惬意,也像铺满洁白的冬,被包得温暖又祥和。十八年前的那个寒冬,四十六岁母亲的模样再也无法老去,那张慈祥的笑脸也永远定格在我们记忆的深处。从此,我的一日三餐都包给了奶奶,卫生学校毕业后,在临村卫生室里干起了诊疗,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回家,都是奶奶做好饭菜在等我。

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因为奶奶的父亲相中了帅气的爷爷。于是把奶奶许配给了爷爷,奶奶从此随着爷爷过起了吃糠咽菜的苦日子。爷爷的哥哥苏瑞成,在抗战年间去当兵,最后连骨灰都没回来,名字刻在了纪念碑上,成了烈士,为此老太哭瞎了双眼。之前与大爷爷定了亲的女子,也最终改嫁他人。苏姓家族中,男生就剩下爷爷一人,奶奶嫁过来十多年间,一口气生了三男五女,想必是让苏姓家族渐渐壮大起来吧!二叔小的时候不听话,奶奶只用正在缝补还连着针线的衣服抽打了他一回,二叔连蹦带跳地哭跑下(原来针扎到了他)成了人,后来二叔对爷爷奶奶们很孝顺,很少与奶奶顶嘴,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大姑十几岁的时候,一个人在家烧锅,把烟囱烧着了,慌了神,提着水桶爬上茅屋顶灭火,那一次吓得不轻,以至于成年后在兄弟姊妹中胆子最小,也最老实。

那时候,还没有分田到户,生产队长天天像跟屁虫,更像催命似的,盯着奶奶她们后头,唧唧叨叨地使唤她们去地里好好做活。去迟了要扣工分,做不好的话还要挨骂。奶奶一直起早摸黑,手脚麻利地做着地里的农活,直到一天,小姑感冒发烧的厉害,奶奶把她安顿好,去生产队时迟了会儿。那生产队长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火冒三丈地指着奶奶的鼻子破口大骂。奶奶忍无可忍,加上平日里所受的委屈,也无从发泄。她的双目盯着生产队长足足看了三分钟,脸色也由红转白,继而铁青起来。“好,叫你一声魏队长,是抬举你,你做一辈子队长呢,是吧?你家就没得人会头疼伤风的,是吧?你以为这样压制人,会有好果子吃......”从来没有对别人凶过的奶奶,口吐莲花,妙语连珠,竟然不带半句脏话,把那生产队长说的哑口无言。谈起这段往事来,奶奶依然满脸的自豪。

是的,八个孩子,想想都难。大的照顾小的,小的在一起说打就能打起来,要把家里这八个孩子一个一个安排妥当后,才能出门去地里干活。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何时是个头哦!然而奶奶把他们慢慢抚养成人,读书,学手艺,找工作,并且一个个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奶奶说,日子是一天天过的,活着就得把每一天过好。

累,是生活中不可避免又无可奈何的字眼。分田到户后,粮食稍微充裕些。奶奶的日子却越发辛劳起来,爷爷在生产队里做了个副小队长,家里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基本上都是奶奶一个人在操劳。煮一大锅能照见影子的稀粥,还不忘给大儿子捞点干货,抹点猪油碗里先给他吃,然后在稀粥里再撒点面粉或玉米面掺杂着菜叶煮一开,算全家人的一餐。

为了解决一家老小的温饱,奶奶会做很大很长的发面馒头,一个大锅蒸上十来个大馒头,分两次蒸,又大又长,足有方形砖头那么大个。为了能让大伙儿都吃饱饱的。然而,也有饭量大的,吃的卡卡的(刚刚好的意思),也有饭量小的,吃不了的。于是会出现这样子的场景,在每逢晒衣箱柜时,衣柜打开的一瞬间,准会滚出一两个干馒头丸子也或是生了点霉斑,奶奶定会又气又恼心疼地说,“哪个小炮子的,又把馒头瞎塞。好生生的浪费了一块口粮。”“人呢,你们都给我出来,说说是谁干的?”这时候,叔叔姑姑们都会像一群正在开会的小鸟,突然受到了惊吓,忽地扑腾着翅膀慌忙散去,不见了踪迹。每每遇到这境况,奶奶则是摇了摇头,怜惜的拿起七棱八拐干硬的或是上了霉点的馒头,丢给了圈里的小猪。

奶奶一直是乐观的,她不怕劳累,起早摸黑去割草喂圈里的猪,指望过年能给长身体的孩子们补点荤菜。勤劳了一辈子的奶奶,却不愿意去澡堂洗澡,所有的亲人怎么劝都劝不动。这里还有个故事,这事留下的阴影可以说,伤害了奶奶一辈子。那年我的父亲才三岁,除了大姑,其他的孩子还没有出生。爷爷奶奶带着父亲,难得的一次进城,爷爷说,一家人好不容易进城一次,就一起去澡堂洗个澡吧!当然男女浴室是分开的,小小的父亲自然由奶奶抱着进了女澡堂。奶奶如现在的年轻妈妈一样,给儿子脱了衣服,自己也迅速又害羞的脱了个光,澡堂里雾气弥漫,人也不少。从来没有进过澡堂洗澡的奶奶,踏进洗澡的大池,不知道里面还有台阶,一脚踩空,连同孩子带自己一股脑的,滚进了污浊的池水中。孩子刺耳的哭声,顿时如炸雷般响起,幸好旁边搓澡的女人们,眼疾手快及时拉起了她们母子二人。从那以后,无论寒冬还是酷暑,奶奶都是用一个木桶在家里洗澡,一洗就是六十年。

时间真是一支孤寂的沙漏,一点一点地漏掉我们静默的年华,剩下比年华更加静默的回忆!行走在枯枝败景下的冬日里,香樟树还是经不起霜冻的摧残,落光了叶子。奶奶也是我生命里的一片落叶,从她给我讲述拼拼凑凑的故事里,我看到了一片叶子的成长,发芽,青翠,饱满......不畏虫蚀,阳光,雨露,风霜的摧残......为完成一生的使命,把活着的意义诠释的如此安然。日子是一天天过的,什么都不要怕,加点劲,一定能做好!那句朴实无华的言语一直激励着我成长。奶奶走了,转眼走了十二年,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有无尽的思念环绕着我。思念的这头是眼含热泪,思念那头竟是无尽的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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