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救 獒
在科尔沁草原的东南角上有一个叫蛤蟆洼子的小村庄,屯子不大却因为穷而远近闻名。六十几户人家大多一贫如洗,家境好一点的炕上还有个装被褥的炕寝,更多的人家屋里就摆两个大木箱子,箱子上摆上几个酒瓶子权当装饰。十里八村的姑娘找婆家一听说是蛤蟆洼子的,媒人说得再好也转身就跑,生怕掉进火坑,一辈子熬不出头。
杨子龙就出生在这个穷得出了名的小屯里。这个刚刚过了12岁生日的蒙族少年长得四方大脸,鼻直口阔,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在长长的睫毛下机灵地闪动着,精明之中夹杂着几分人小鬼大的狡黠。
杨子龙家里有5口人,爸爸妈妈去年春节过后便和村里的几个人结伴去南方打工,家里只剩下他和爷爷奶奶,尽管生活上有人照顾,总不如全家人在一起的日子过得舒畅。唉!爸爸说的对,要怪就怪咱家乡太穷,要不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现钱,谁愿意撇家舍业地跑到那么老远的地方打工啊!
杨子龙理解爸爸妈妈的苦衷,把思念深深地埋在心底,即使在爷爷奶奶面前也轻易不表露出来。只是放学了总喜欢独自到村头大路边,希望爸爸妈妈熟悉的身影在路的尽头奇迹般出现。有时会一直等到天黑日头落才肯挪动回家的脚步。为这事爷爷奶奶没少数落他,可他就像形成固定的生物钟一般,到时候就自然而然地踏上这条小路。
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杨子龙又来到村头的路口。雪越下越大,厚厚的积雪早已挂满全身。天色黑得好快,四周静悄悄的,远处只有几点萤火虫似的灯光偶尔闪动几下,节俭惯了的庄户人家用电仔细,舍不得用度数大的灯泡。然而,只有一户人家除外,高高的院墙里面灯火通明,不等天黑就亮起来。即便这样,杨子龙从来不愿意在此停留,每次路过都加快脚步,恨不得长上翅膀飞过去才好。为啥呢?因为这座院落里住着村主任鬼见愁。
鬼见愁大号叫钱喜发,今年29岁。中等身材,膀大腰圆,乍一照面看上去就是个五大三粗的东北汉子。可是,细一撒目,便会发现他的眼睛总是飘忽不定,用乡亲们的话说就是太贼性。此人好逸恶劳,游手好闲,整天东家出西家进的蹭吃蹭喝,碰见好吃喝上桌就造,连句客气话都没有。谁要是稍微显露出点儿不满,他就摔碟子砸碗,甚至还会掫桌子,闹你个鸡飞狗跳墙。乡亲们见了他都像见了鬼似的,躲得远远的。不知道是谁背后叫了他一声“鬼见愁”,立刻引起共鸣,便你一声我一声地叫开了,渐渐地叫顺了嘴,谁也想不起叫他大号,他本人也应来应去的默认了。
也许有人要问,这样的人咋当上村主任了呢?说来你可能不信,但事情就是这么滑稽。
去年春节过后,原来的村主任当了农民工,村上要改选村委会。鬼见愁做梦都想当官,哪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赶紧报名参加竞选。他掂量掂量自己,知道肯定没人投他的票,便私下放出话来,谁要是不选他从今往后就上谁家吃去。庄户人心眼儿实,生怕灾难降临自己头上,都违心地打了挑。也是该着他时来运转,屯子里的年轻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村支书霍云峰又被紧急抽调到县政府参加水稻研发项目,加上乡里来监票的那个干部也帮着他忽悠,最后选票竟超过半数以上,鬼见愁当选了。
鬼见愁当上村主任后,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娶上了媳妇,最关键的是这门亲事的介绍人就是先前那个帮他选上村主任的乡干部 ,论起来还是媳妇娘家舅老爷外甥姑爷的大表哥;随后是增加了收入。除了村主任的固定津贴以外,还有数目不菲的小金库可以由着性子支配;再一个就是交了不少酒肉朋友的同时自己也跟着过足了酒瘾。村主任当了不到一年,啤酒肚就腆起来,上称一约足足重了40斤。
就在杨子龙从凝视苦想中挣脱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猛然间听到“哐当”一声响,一缕灯光如水泄一般喷涌而出。回头一看,鬼见愁家大门洞开,里面缓缓驶出一辆面包车。鬼见愁脸喝得猴腚似的,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
“各位领导!也不知道喝没喝好,没喝好下回再来。”鬼见愁说话嘴都瓢了,“下回来我给各位领导杀头驴。”
“冲你这句话,我明天还来!”一个身披军大衣的中年人端坐在副驾驶上,醉醺醺地喊叫着,“你杀驴可得杀头牙口好的啊!别整那老么卡刺眼的,咋炖不烂乎。”
鬼见愁赶紧应答:“好好好!大表哥!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您下回要是嚼不烂,你就把我吃喽!”
杨子龙认出来了,这位大表哥正是帮助鬼见愁竞选成功后来又成了他婚姻介绍人的那个乡干部。
面包车开动了,鬼见愁招手致意,这才发现手里还拎着东西,急忙大声呼喊。
“嗳!停车!停车!你瞅我这记性,狗大腿!让您带回去给我大表嫂的,好悬没忘了。”
狗大腿?杨子龙心里一激灵,怪不得没听见他家的狗叫,难道鬼见愁把自己家的四眼子勒死吃肉了?不会吧?那可是陪伴他家十来年的看门狗啊!杨子龙越发不安起来,他心里明镜似的,这种换了谁也不能做到事,放在鬼见愁身上就不一定了。因为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啥事都能干出来。
事情果真像杨子龙预料的那样,而且有些情节比预料的还要血腥。
大表哥今天一大早带着6个人来到鬼见愁家,说是下来搞调研,其实就是到鬼见愁家混顿酒喝。鬼见愁哪敢怠慢,急忙让媳妇马桂花准备酒席。
马桂花很快做好了饭,白菜炖豆腐,土豆烩酸菜,凉拌萝卜丝,葱花摊鸡蛋外加麻辣汤锅贴饼子。可是高粱烧都烫窜两起儿了,一桌子人还是不错眼珠地盯着院里的四眼子,谁也不动筷。
马桂花为难地说:“大表哥!你看四眼子牙口老了,肉不好吃……”
大表哥和那几个人没听见似的不理不睬,仍旧不厌其烦地讨论着狗肉的几种吃法。
鬼见愁陪着笑脸说:“四眼子刚下了窝崽子,要不,咱再等个把月断了奶……”
大表哥一听来气了,旁敲侧击地转移了话题:“嗳,你们都听说了没?王家窝棚王大脑袋的村主任被一撸到底了!”
另外几个人也跟着起哄。有的说,就他那个抠样,撸了就对了!上回去他家,满院子小鸡一只都舍不得杀,炖了一锅大豆腐!有的说,原以为这小子是个知恩图报的爷们儿,没想到也是个卸磨杀驴的主!还有的说,他呀!就是块烂泥糊不上墙……
鬼见愁敏感地意识到今天哥几个这顿狗肉吃不到嘴,明天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就戴不稳当。唉!不就是一条狗吗!勒就勒吧!狗没了还可以再养,村主任这把交椅要是搬走了再想坐上可就难了。想到这儿,他马上到东屋喊来小舅子三只眼。
三只眼大号叫马福顺,今年16了。因为是老马家的独苗,从小娇生惯养,刁蛮任性,净干些偷鸡摸鸭的龌龊事。谁家有几只鸡几只鸭隔着密密实实的栅栏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瞅冷子一抓一个准儿。你要是找他理论,他还蛮不讲理,说急了就倒打一耙,把不是全扣到你身上,弄得倒像是你欺负了他。再不行就耍横,眼珠子一瞪说,不给你点厉害的不知道我马王爷三只眼。于是人们干脆就喊他三只眼。
一听说要勒四眼子,三只眼不干了,说这可是条连狼都敢撵的蒙獒啊!我还指望它以后帮我打围呢!鬼见愁气呼呼地说,你就知道打围!这是有我罩着你,哪天我被撸了职,你再去打个围试试,看有没有人收拾你!三只眼吃惊地问,啊?你说是谁要撸你的职?鬼见愁说,谁?都在咱家炕头上坐着呢!三只眼懵了,那不都是你的朋友吗?鬼见愁喃喃地说,现在是不等于永远是。唉!别废话了,让你勒就勒!别在这旮浪费吐沫星子啦!三只眼一看姐夫真动了气,只好乖乖的服从了。
三只眼找来根绳子,径直向院子里的四眼子走过去。西屋炕上的一帮人见了也围了过来。四眼子仿佛已经预感到大难临头,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发出阵阵低吼,吓得三只眼不敢靠前,一时下不了手。鬼见愁只好亲自出马,把四眼子叫到跟前。四眼子以为主人在保护它,放心地拱进鬼见愁的怀里,鬼见愁却把绳扣套住它的脖子,三只眼和大表哥几个人两头一拽,四眼子连吼叫都没来得及,挣扎几下就死了。
一条狗炖了满满一大锅,一帮人连吃带喝地闹腾到天黑日头落。可怜那5条刚刚出生的小狗崽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在冰天雪地里凉了一天早都冻硬了。送走客人后,鬼见愁打发三只眼赶紧扔出去,说是放在院子里晦气。三只眼用个粪箕子兜着一股脑地扔到房后。
眼见得5条小狗毫无声息的跌落进雪窝子里,杨子龙急忙跑过去。
“你发啥邪门儿气!”杨子龙一边心疼地俯下身子查看,一边厉声喝道:“这么小的狗崽子能架住你摔吗?!”
三只眼冷笑地说:“死狗还怕摔?这我可是头一回听说!”
杨子龙挨个触摸,发现其中一条通身漆黑的小狗还有一丝活气,急忙抱起来。
“这不是还有一条活的吗?!”
“都冻硬了,还能活?”
“你瞅瞅,还有口气呢。快把它抱回它妈身边去吧,肯定能活。”
“他妈?”三只眼冷笑一声说,“这工夫都快变成大粪了。 ”
“啊?四眼子真让你们给吃了?!”
“咋的?又不是吃了你家的狗,跟我瞪啥眼珠子!”
说话之间三只眼见杨子龙竟解开棉袄将小狗崽放进怀里,一个鬼主意悄悄爬上心头。
“呵——我想起来了。”三只眼话音一转说,“这条黑的是这些崽子里最壮的一条,能活,肯定能活!这么地吧,我看你挺喜欢的,就卖给你吧!就这品种的狗崽子拿到城里最少也得1000块,我给你打个折,一折!100块!咋样?同意就抱走,不同意就放下。”
杨子龙一听要价心凉了半截,上哪旮沓淘登这100块钱啊?家里平时打斤酱油买袋醋爷爷奶奶都要精打细算。还是放下吧。可是,就在他准备放到地上那一瞬间,那条小狗崽轻轻蠕动了一下,杨子龙心头不禁一颤,天马上就黑透了,雪还在下着,这么放回去不等于置它于死地吗?不行!小狗崽失去母亲已经够可怜了,绝不能再让它再失去弱小的生命。
杨子龙把小狗抱得更紧了。
“行!100就100!不过,现在没有,小狗我先抱走,明天,明天一准儿给你还不行吗?”
三只眼一听杨子龙上套了,高兴得大鼻涕泡都出来了。
“好!只要不打无赖就行!明天天黑以前要么给钱,要么还狗!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杨子龙一拍胸脯,说:“我杨子龙吐口吐沫都是钉!”
杨子龙抱着小狗几乎是跑着回到家。奶奶见他像个雪人似的进了门,惊叫着推他出去,随手拿起扫帚为他拍打身上的雪。杨子龙用手护着前胸,生怕奶奶的扫帚打着小狗。爷爷在一旁看出点儿弥端,问杨子龙怀里装着啥东西?杨子龙解开棉袄,一个小狗露了出来。
“哪儿来的?”爷爷厉声喝道。
“嗯……买的。”杨子龙撒不了谎,如实回答。
“啊?买的?哪儿来的钱?!”
“嗯……是赊的。爷爷!你看!多可爱的小狗呵。”
“可爱啥?都耷拉脑袋了。多少钱啊?”
“才100,不贵。”
“啊?100块钱买条死狗,还不贵?!打哪旮沓买的赶紧送哪旮沓去!我可没那个闲钱让你这么糟蹋!”
“爷爷!我都答应人家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这熊孩子!咋这么不听话呢!这是刚出生的小狗崽子,还病病泱泱的,能养活吗!”
“能活!能活!这是在雪窝子里冻的,你看在我怀里暖和一下好多了。”
“能活咱也不要!赶紧送回去!麻溜地!”
杨子龙尴尬地抱着小狗崽儿进退两难。奶奶看不下眼了,把爷爷推进屋。
“你个倔老头子,吃枪药了吧你!要送也得等明天早上吧,这黑灯瞎火的,雪还这么大,你让他再摔个好歹的是不是就消停啦?走,好孙子!咱们不理他,先吃饭去。”
奶奶端来晚饭,苞米面糊嘟,酸菜汤锅贴饼子就苤蓝疙瘩咸菜丝。杨子龙也是饿了,端起碗就吃起来。也许是闻到了味儿,小狗崽儿竟然睁开眼睛,挣扎着要从怀里爬出来。
“奶奶!你快看!”杨子龙高兴得叫起来,“它想吃东西了!”
“可不咋的,只要是能吃东西就死不了。快!喂喂它!”
杨子龙把糊嘟粥碗送到小狗嘴边,小狗马上伸出舌头舔了起来。不大一会儿半小碗糊嘟粥喝了个溜干净。喝完还不忘抬起头来,似乎是感谢的样子轻轻地摇晃着小尾巴。杨子龙仿佛是三伏天跳进河里洗了个澡,浑身上下畅快极了。
“爷爷!爷爷!你过来瞅瞅!小狗冲你笑呐!”
“真的嗳,还会讨人喜欢呐!你个小可爱!”奶奶向着孙子,婉转地试探着说,“嗳!我说老头子!要不,咱就留下它吧。”
“留下?说得轻巧!这是个大狗秧子,长大以后成的能吃啦!家里这点粮食都喂了它,咱们一家人都扎脖啊?再说了,那100块钱你让我上哪旮沓淘登去啊?你呀!一天到晚就知道惯孩子,那可是100块钱啊!够咱家小半年的花销了。”
奶奶没话了,一直到收拾完饭桌子、铺好被褥也没再提及这件事。杨子龙搂着小狗却咋也睡不着,明天可咋办呢?难道真要送回去吗……
二起 名
太阳已经升起一杆子高了。奶奶做好了饭一连叫了三遍,杨子龙仍旧躺在被窝里没有动静。凑过去一看,杨子龙脸色通红,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坏了!一准儿是昨天晚上冻着了!吓得大声呼唤爷爷杨万山。
“老头子!快去把药盒子里的退烧药找出来!”
杨万山闻声跑过来,一边找药一边数落着:“冻着也活该!谁让他放学不回家跑去招猫逗狗来着。”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孙子,找好药,倒上水,看着奶奶一羹匙一羹匙地把药喂下去。
杨子龙迷迷糊糊地躺在炕上,啥事都知道,就是睁不开眼睛。昨晚的雪太大了,落在厚厚的棉衣上很快就冻成了冰。奶奶扫掉的只是表面上的一层雪,进屋后一暖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加上头半宿没睡着,抵抗力一弱感冒病毒趁虚而入,不发烧才怪呢。
小狗倒是很欢势。昨晚吃了热食,又在热炕头上睡了一觉,很快恢复了体力,一大早就在杨子龙的被窝里自己玩上了。玩了一会儿见杨子龙没动静,便爬过去蹭他的脸。也许是敏感的嗅觉察觉到脸上的温度异常,小狗开始频繁地舔舐杨子龙的额头。冰凉的鼻子触碰到脸上的一瞬间,杨子龙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惬意,尤其是娇嫩细腻的舌头在皮肤上蠕动时,头皮一阵阵发麻,就好像有一股温馨的电流传遍全身每一根神经。杨子龙马上感觉到烧退了,头上的疼痛也神奇般的消失了,眼皮一沉便进入了梦乡。
傍晚时分,门外的嘈杂声把杨子龙从睡梦中唤醒。侧耳一听,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奶奶!我是杨子龙的同学!听说杨子龙病了,我来看看他。”
是他!邵春波!一听声音就是他!
邵春波与杨子龙都是中心小学五年级的同学,比杨子龙大一岁,身体虽然单薄但很结实,清秀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闪射出明亮的光芒,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杨子龙清楚地记得,邵春波是下学期开学的第三天来到他们班的。班主任郑老师安排他跟杨子龙同桌。这个城里来的新同学给杨子龙的第一印象很不好。般对般的同学不是蓝棉袄就是黑大衣,他却穿着一件红色滑雪衣,上面还印着个死鸟骨骼和一溜外国字;脚上还蹬着一双系着白鞋带的黑色登山鞋,鹤立鸡群般站在面前,大有一付盛气凌人的架势。
邵春波兴冲冲地坐到杨子龙身边,先是莞尔一笑,然后低声说道:“您好!认识您很高兴!”接着便把手伸了过来。
杨子龙突然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嘴一撇扭过头去。
“哎呀妈呀!咋还弹香水啦?”
“不是香水。”邵春波的脸瞬间红了,“我就抹了一点儿护肤霜。”
“得!还一点儿护肤霜,都直门儿呛嗓子!”杨子龙仍旧不依不饶地说:“你让大家伙儿闻闻,是不是比那PM2.5还厉害!不信咱就找人来测测,恐怕早就爆表了吧!啊——我明白啦!您这身行头就是雾霾预报系统吧!整个一红色警戒线嘛!”
附近几个同学忍不住笑出了声,尤其是大个子刘满仓和小不点儿李永远笑得更夸张,前仰后合的狂笑不止。
郑老师闻声赶来,喝问:“咋回事?笑什么笑?”
杨子龙一看事情即将败露,与其别人揭发不如先发制人,一推桌子也站起来,高声喊道:“老师!我强烈要求换座!”
郑老师一愣:“啥?换座?为啥换座?”
杨子龙慷慨激昂地说:“我不跟女生一桌。”
郑老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是,邵春波同学是男生啊!”
杨子龙装腔作势地说:“他穿的花里胡哨,身上还弹了香水,说是男生他自己信吗?!”
这回局部的小打小闹转化为全班的哄堂大笑。
杨子龙偷眼看了一下邵春波,原以为此刻肯定会无地自容,不反唇相讥也得夺门而去。然而,让杨子龙吃惊的是,邵春波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如同变戏法一般,薄薄的嘴唇一抿立刻恢复了笑容。
“老师!”邵春波举起手说,“后边还有个桌子,我去那里行吗?”
郑老师点点头表示赞许。邵春波说声谢谢,收拾起书包坐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
同学们的笑声嘎然而止,惊奇的眼眸中满是称誉和敬慕。相比之下,杨子龙却黯然失色,由出尽风头的带头大哥变成了挑拨是非的龌龊小人,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感犹如暴风雨般迎面袭来,只觉得从头到脚凉透了。杨子龙心里不服气却没有反击的契机,只能暗自诅咒,咱们走着瞧!看你小子能蹦跶几天,等全班同学都烦你的时候,就是你滚蛋的那一天。
事态的发展并没有按照杨子龙的意志而转移,没过几天,教室里发生的变化让他始料未及。下课的铃声一响,全班的同学,不论男生女生都争先恐后地聚到邵春波桌前嚷嚷着让他讲故事,他的故事很长,一个月过去了,才讲了不到一半。同学们不满足每天课间那几个十来分钟,放了学也不让他走,非要再讲一大段儿才行。起初,杨子龙没当回事,可是在自己的座位上被动地听了几次以后,竟不知不觉地上了瘾。邵春波讲的是《林海雪原》的故事,许多精彩内容是看过的电影里没有的,加上邵春波绘声绘色的讲述,把杨子龙带进了那个扑朔迷离的林海雪原之中。有时候围的人多,杨子龙靠耍耳音听不太清楚,又不好意思凑过去,他开始后悔不该逼他换座了。邵春波看出来了,特意把讲故事的位置朝着杨子龙的方向移动,有一次竟直接走到他的座位边上讲起来。杨子龙红着脸瞥了邵春波一眼,正好与邵春波的目光碰在一起,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孩子们的友谊就是这般简单,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儿就会冰释前嫌。第二天,同学们惊奇地发现,杨子龙竟主动坐在邵春波的身边,俩人同桌了。
在朝夕相处中,杨子龙了解到邵春波曾经有个美好的童年,只不过稍微短暂了一些。邵春波7岁那年父母离异,从此与妈妈相依为命,饱尝了单亲家庭的艰辛。后来妈妈要改嫁,男方提出的条件是孩子不能带在身边,因为不愿意听人说他养了个“拖油瓶”。妈妈没办法只好把他送到姥姥家。邵春波的后爸是个房地产开发商,年龄只比60岁的姥爷小两岁,但是说话算话,一伸手就给姥姥家留下1万块钱,并且说好用完了再给,一直给到他18岁。邵春波的姥姥、姥爷对这个后爸感恩戴德,邵春波却不以为然,他说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安慰就是离开了城里来到乡下以后,心里踏实多了。我是单亲家庭,你们是留守儿童,咱们总算是站在一个战壕里了。
杨子龙羡慕邵春波不仅知道的事情多,而且还能讲出来给大家听。只是有件事让他很纳闷儿,那就是这些让人着迷的故事你邵春波是从哪旮沓淘登来到呢?
邵春波听了笑着说:“是老师教的啊。”
杨子龙懵了,急忙问:“老师?哪的老师?是咱们学校的吗?”
邵春波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很厚的书,说:“看!就是它。”
杨子龙接过来一看,封面上赫然写着《林海雪原》四个大字,下面标注着:曲波著。
杨子龙问:“你讲的那些故事就是从这里面学到的吗?”
邵春波点点头。
杨子龙又问:“能借给我看看吗?”
邵春波又点点头。
“真的?太好了!”
“别人不行,你还不行吗?谁让咱俩是好朋友呢!”
就这样,两人成了朋友,而且是一对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同学们笑话他说,杨子龙是变脸大王,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杨子龙不仅不在意,反而不温不火地说,我们这叫不打不相识!好朋友都是这样交出来的。
杨子龙说得没错,好朋友的心都是相互牵挂在一起的。这不,邵春波一天没见着杨子龙就惦记得不行,放了学家都没回便急忙赶过来了。
“奶奶!快!快让他进来!”杨子龙披着被子坐起来,冲着门外喊道,“邵春波!我在这儿呢!”
“杨子龙!你咋还坐起来了呢?”邵春波推门进了屋,惊讶地说,“快进被窝!怎么样?用不用上卫生院瞧瞧去!”
“不用不用!吃了药,好了。你看,烧退了,头也不疼了!”
“真好了?”
“真好了!”
“那我考考你!要是答对了就证明你好了。”
“好!你考吧!”
“蘑菇,你哪路?什么价?(什么人?到哪里去?)”
邵春波突然说起了《林海雪原》中土匪的黑话。
“哈!想啥来啥,想吃奶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就来了。(找同行。)”
那本《林海雪原》杨子龙看了不止一遍,最仰慕的就是侦察英雄杨子荣,对这些吸引人的情节自然记得滚瓜烂熟。
“野鸡闷头钻,哪能上天王山!(你不是正盘的!)”
“地上有的是米,喂呀,有根底!(老子是正盘的!)”
“拜见过阿妈啦?(你从小拜谁为师?)”
“他房上没瓦,非否非,否非否!(不到正堂不能说。)”
“晒哒晒哒。(谁指点你来的?)”
“一座玲珑塔,面向青寨背靠沙!(一位道人。)”
“嘛哈嘛哈?(以前是独干吗?)”
“正当午时说话,谁还没有家。(许大马棒的人。)”
“好叭嗒!(内行,是把好手!)”
“天下大耷拉!(不吹牛!闯过大队头!)”
“哈哈!真有你的!书真没白看!”
“那是!我都看了4遍了。”
杨子龙说着就去拿书,被子一掀小狗露了出来,立刻引起邵春波的注意。
“嗳!哪来的小狗啊?黝黑黝黑的,真漂亮!啥品种?”
“地道的蒙獒,就是能抓狐狸撵狼的那种猎犬。”
“太好了!这下可算是心想事成啦!”
“啥就心想事成啦?”
“你看呵,你的名字跟杨子荣就差一个字,侦察排长有了;我呢,名字从读音上也跟少剑波差不多,‘203’也有了。再加上这条跟随小分队冲锋陷阵的猎犬,可不就心想事成啦。嗳,对了,起没起名吧?没起的话,就叫它赛虎啦!”
“还起名呢,我这正愁得没着没落的呢!”
“啥事呵?就没着没落了?”
“唉!一言难尽……”杨子龙把三只眼要卖100块钱的经过讲了一遍后接着说,“我本想朝爷爷要,可是爷爷他说啥也不给……唉!看来只能让三只眼笑话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啦。”
“嗨!我当是啥事呢,闹了半天就是100块钱的事啊!包在我身上!你就说啥时候给他吧。”
“跟三只眼说好的,明天天黑以前。”
“嗯……明天你能去上学吗?”
“能!”
“那好!明天我带着钱,放学后咱们一起去给他送过去,不就得了嘛。”
“那可太好啦!谢谢你!算我借你的,等我爸爸回来就还你。”
“嗨!还用啥还啊!咱们哥俩儿谁跟谁呀!再说了,我早就想有条这样的猎犬了。”邵春波说完冲着小狗叫了一声,“赛虎!”
“乖乖!这下可好了!你不但可以留下而且还有名字了。”杨子龙抱起小狗亲了一口,欣喜若狂地说,“赛虎!听见了吗?你以后就叫赛虎啦!”
“赛虎!赛虎!”
“赛虎!赛虎!”
两个小伙伴你一声我一声地冲着小狗崽喊着,小狗崽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晃动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兴奋地发出“呜呜”的叫声,仿佛是在回应着两个人的呼唤。
三 抱 团
冬去春来,冰消雪化,草原上刮过几阵春风,淋过几场夏雨,便迎来硕果累累的金秋。
赛虎长大了。蒙獒优良的遗传基因在它身上得以印证,浑厚的胸膛和
粗壮的臂膀凸显出与众不同的健壮。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犹如两颗璀璨的翡翠,
放射出迷人的光彩。在两只眼睛上方各镶嵌一处浅褐色圆点,恰似两盏指路的明灯。耳朵总是机灵地唿扇着,宛如两面舞动的船桨。尾巴翻卷于背上,活像航船上的一桅风帆。最让人羡慕的还是那一身乌黑发亮的皮毛,黑缎子似的油顺光滑,尤其是颈部长毛飘逸,如同威武的雄狮一般英隽而强悍。
自从有了赛虎,村头的小路上再也见不到杨子龙的身影,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看见赛虎就一定会找到他和邵春波。即使是上学,赛虎也跟着去,只不过不能进教室,乖乖地趴在学校围墙边上静静地等着。同学们都说,赛虎是杨子龙和邵春波俩人的影子。
赛虎早已习惯于与杨子龙和邵春波在一起的生活节奏,对两人的指令绝对听从。需要让赛虎执行任务时,手一挥发出三声急促的短口哨,赛虎就按照所指方向箭一般跑过去。但不管跑多远,只要一声长哨响起便会飞一般跑回来。
一个晚霞似火的傍晚,放学的铃声一响,赛虎急不可待地把邵春波和杨子龙带到学校后身的胡杨林,这是他们每天都要光顾的老地方。
游戏开始了,仍旧是赛虎最喜爱的叼套勒棒(一种用树根做的抛掷工具),杨子龙把套勒棒抛向空中,没等落地赛虎就一口叼住跑回来送到杨子龙手中。邵春波也把套勒棒抛出去,赛虎照样飞快地跳起叼回来交给邵春波。邵春波与杨子龙一对眼神儿,一起把套勒棒抛了出去,套勒棒滚进乱草窠里,赛虎冲过去不大一会儿把两个套勒棒稳稳当当地放在他们各自的脚下。
“好样的!赛虎!”杨子龙和邵春波高兴坏了,搂住赛虎的脖子大声夸奖着。赛虎受到了表扬,兴奋地扭动着身子摇着尾巴。
“好!好!太好了!”
随着几声叫好一阵掌声,小不点儿李永远、大个子刘满仓和二胖子栾和平在隐蔽的树丛中露出头来。原来他们已经偷偷地看了半天了。
李永远、刘满仓和栾和平是邵春波的忠实听众,天天缠着邵春波讲《林海雪原》,不听够了绝不放过。这不,放学后几个哥们儿又踅摸地跟过来了。
“嗳,邵春波!我们是来问你问题的!”李永远先声夺人地说,“你说大破四方台,全歼众匪徒那一仗谁的功劳最大?”
“嗯?”邵春波一时不知道咋回答,反问道,“你说呢?”
“我说是猎犬赛虎!当时大雪封山没有赛虎能摸进四方台吗?”
“才不是呐!”刘满仓针锋相对地说,“是猎户姜青山!”
“不,不对!”栾和平急得大叫,“是,是棒,棒槌公公!”
“是赛虎!赛虎!”
“姜青山!姜青山!”
“棒,棒槌公,公!”
三个人正吵得热火朝天,赛虎突然叫了起来,众人抬头一看,一辆自行车疾驶而来,到了跟前“吱嘎”一声刹住车,人们这才看清来人是三只眼。
“呦!喊啥呢?大老远的就震的耳朵根子疼!”三只眼懵懵懂懂地问道,“姜青山?姜青山是谁呀?还有棒槌公公?棒槌公公又是干啥的?”
李永远鄙视地说:“你咋啥也不知道呢?小说《林海雪原》看过吗?”
三只眼摇摇头。
“那电视剧你总归看过吧?”
三只眼又摇摇头。
“也没看过?嘿——你这一天到晚都干啥来着?光寻思着啥东西好吃啦?我给你普及普及这方面的知识吧,记住喽!”李永远不无得意地说,“姜青山是当年帮助小分队剿匪的猎户,棒槌公公是奶头山上的‘活地图’!别动不动就啥也不知道,给我们蛤蟆洼子屯丢人现眼!”
“你这都是哪百国的事啦!要不咋说你们这些人啊!就是一帮土老帽!”三只眼不屑一顾地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有意思吗?”
“时间过了多久也不能忘了那些革命先烈呀!”刘满仓激动地说,“那是我们心中的英雄!学习的榜样!崇拜的偶像!”
“啥?偶像?英雄?还学习的榜样?!现如今谁还崇拜那些老掉牙的英雄呀。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那些英雄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那你,你……”栾和平一激动话更不赶趟了,“心,心中就没,没有崇,崇拜的偶,偶像?”
“有啊!谁说我没有?天底下我就崇拜一个人,迈克尔·杰克逊!先不说他歌唱得咋出色,舞跳得咋漂亮,就说人家的出场费吧,一晚上出场费就是5000万美金,合人民币3亿5000万!这只是他一天的收入,这要是一个月呢,一年呢,老鼻子啦!几辈子也花不完。”
“闹了半天你崇拜的不是人而是钱啊!”邵春波戏谑地说,“怪不得浑身上下一股铜臭味。”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崇拜钱!不管是英镑、法郎还是美元,只要是钱我都崇拜!”
“我可提醒你一句。”杨子龙鄙夷地说,“钱眼儿那玩意可不是好钻的,小心别钻进去再爬出不来!”
“哼!你懂个啥!常言说得好,有钱高高在上,没钱矮人三分。跟我学着点儿吧!”三只眼白了杨子龙一眼,扭头指着后货架子上的4只大白鹅,显摆地说,“看见了没,刚出家门就逮了4只大白……天鹅。嘿嘿!到城里一转手600多块就到手了!咋样?羡慕嫉妒恨吧?啊?哈哈哈!”
“你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嘛!”李永远心直口快地说,“这哪是天鹅啊?明明就是大鹅嘛!”
“我说是天鹅就是天鹅!城里人钱多人傻,说啥是啥,好糊弄!对不起!我得走了,再不走,天就黑了。”
正在这时,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从远处跑来两个人。跑在前面的是张寡妇,跟在后边的是女儿白晶晶。
张寡妇叫张秀莲,今年刚满34岁,女儿出生那年丈夫因病丧生,从此便没人叫她大号,张寡妇一叫就是十几年。不少人都劝她再找个人,她怕后爹待女儿不好就坚持未嫁,一个人带着个女儿相依为命。张寡妇是个要强的人,除了伺候自家的几亩地以外,还利用门前的小水沟养了一群鹅,用卖鹅蛋的钱维持日常生活。鬼见愁当上村主任后,时不时地去他家抓鹅,说是给钱,可都是空头支票,到现在也没兑现。三只眼也常去她家偷鹅拿蛋,这不,一不留神儿,又被他抓走4只。
“大兄弟呀!你行行好!把鹅还给我吧!”张寡妇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从麦收那阵儿开始,你姐夫都拿走20多只了,到现在都没给钱。眼下就剩下这点儿了,全指着它买油盐酱醋呐,你这一下就抓走4只,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你说啥?这是你家的?”三只眼脖子一梗梗,说,“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你家的?”
“这就是我家的!我家的鹅有记号。”张寡妇喘着粗气说,“让大家伙儿看看,翅膀下面有红布锒铛。”
“有红布锒铛就是你家的呀?我还说是刚才拴上去的呐!”
“大兄弟呀!可不敢信口胡说呀!这红布锒铛还是春天小鹅刚孵出来那阵儿拴上去的,用的是我出嫁时的红缎子被面……”
“得得得!没人听你闲磨牙!你说是你家的,你叫它能答应吗?你叫它答应了,我就承认是你家的。叫不答应!哼!那就别怪我六亲不认啦!”
“三只眼!你,你耍无赖!”白晶晶气得脸都白了,求助的目光扫向杨子龙。
“办不到吧!哼!那我可就走了。”三只眼幸灾乐祸地说,“别耽误我挣钱去喽!”
“站住!”杨子龙一声断喝,5个小伙伴和赛虎齐刷刷地站到三只眼面前。
“嗳嗳!”三只眼冷不防被这个阵势吓住了,“你们想干啥?”
“刚才说鹅能叫答应就是白晶晶家的。”杨子龙问,“这话是你说的吧?”
“呵!是我说的!”
“你说话能算话吗?”
“当然算话!”
“那好!你把鹅放下来吧!”
“干啥?”
“咱也别光让白晶晶一个人叫,你俩一起叫,鹅跟谁走就是谁的。”
“放开就放开!我就不信叫不走它!”三只眼把4只大鹅放到地上的同时,从兜里掏出一穗苞米,在鹅的眼前一边比划一边大声喊叫,“来来来……”可是那些鹅瞪着惊恐的眼睛,扑扇着翅膀只顾躲闪。
“鹅鹅鹅……”白晶晶轻声呼唤,4只鹅像久别的亲人一般呼扇着翅膀“嘎嘎”叫着扑向白晶晶。
三只眼见到手的东西就这么跑了,顿时不干了。
“不算!不算!鹅光跑过去也没答应呀!我是说它答应了才算!”
“三只眼!你没长耳朵呀!”杨子龙说,“刚才白晶晶叫的时候大白鹅明明是答应了嘛!我们大伙都听见了!对不对呀同学们?”
“对!我们都听见了!”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都听见了!”
“好啊!你们这是联合起来给我作对啊!今天我不动点儿真格的,你们就不知道我马王爷三只眼!”
三只眼恼羞成怒,飞起一脚朝跑在后面的鹅踢去,就在他的脚刚刚甩开的时候,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爬起来一看是赛虎,立刻火冒三丈,心想你妈都让我给勒死了,你还敢冲我发威,转过身来扑向赛虎。赛虎仿佛认出了这个细高个就是杀母的仇人,眼睛里喷着火似的紧盯着三只眼,嘴里发出阵阵低吼。
三只眼几步窜到赛虎跟前,伸手去抓它的脖圈,赛虎灵巧地躲过,低吼着再次发出警告。三只眼自以为见多识广根本就没在意赛虎的异常举动,他瞅准机会快速出手,想一把抓住赛虎的头皮迫使其就范。没想到赛虎早有警觉,头往旁边一闪,三只眼失去重心摔了个嘴啃泥。三只眼恼羞成怒翻身抄起一块石头照着赛虎脑门儿狠狠砸去,赛虎身子轻轻一晃躲过致命一击,顺势朝三只眼的手咬去,三只眼扔下石头扭头就跑,赛虎一跃而起扑上去,两只前爪从后面牢牢地搭住他的肩头,嘴巴紧贴着他的后脑勺,长长的舌头碰到他的后脖颈子,一阵凉飕飕的气息使他不由得毛骨悚然。三只眼吓得面如土色,如同被点了定身穴一般,杵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他早就听人说过,这种情况下说啥也不能回头,一回头这畜生准会咬断你的喉咙。
“哎呀!哎呀妈呀!”三只眼没好声地叫唤,“妈!”
“呦!”杨子龙心里有数,没有命令赛虎是不会下口的,便想借机教训他一下,故意明知故问的说,“挺大个人咋还离不开妈呢?啊?”
“子龙兄弟!快救救我!”三只眼战战兢兢地央求着说,“快!快点让它下来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啦!”
“求我?求我有啥用!这事我一个人也说了不算呀。”杨子龙冲着邵春波一挤咕眼睛,“我们的‘203’首长还没发话呢!”
“嗳!兄,兄弟!‘203’首长兄弟!怨我有眼不识泰山,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哼!让我饶你也行。”邵春波不紧不慢地说,“你得答应我们一件事。”
“行行行!我答应!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一百件我也全答应!”
“没那么多,就一件!从今往后别再偷鸡摸鸭了,行不?”
“行行行!我听你的,听你的!”
“真的?我不信!”
“真的真的!我再也不敢啦!‘203’首长兄弟!我冲天发誓,再偷鸡摸鸭,天打五雷轰!”
“你说啥?我们没听清!”
“我,我要是再偷鸡摸鸭,天打五雷轰!”
“这还差不多。”
邵春波向杨子龙一递眼色,杨子龙随即发出一声长长地口哨,赛虎放开三只眼迅速地回到杨子龙身边。
三只眼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一股难闻的气味随即弥漫开来,熏得小伙伴们捂着鼻子跑出老远。再一看三只眼,裤兜子湿了一大片,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尿骚味。
在周围乡亲们的哄笑声中,三只眼推着自行车狼狈逃窜。小伙伴们第
一次感觉到团结的力量,一个个扬眉吐气地笑了。
栾和平低头琢磨了一会儿,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邵春,春波!你是,是‘203’,杨子,子龙是侦,侦查排,排长,能,能不能也带,带我,我一个……”
李永远心眼活泛,立即猜出了栾和平的心思,抢过话头说:“对呀!邵春波!干脆咱们也成立个小分队呗!算我一个。你是‘203’首长,杨子龙是杨子荣排长,我就是民兵李勇奇!咋样?”
“去你的吧!就你这小不点儿还想当李勇奇?”刘满仓也抢着说,“我就不一样了,看看像不像小分队里的‘坦克’刘勋苍?”
“‘坦克’刘勋苍?不像!”李永远反唇相讥地说,“我看你顶多就是那个土匪傻大个!”
“我,我……”栾和平一着急话说得更不溜脱了,“也算,算我,我一,一个,我,我是……”
“你呀!”李永远笑着说,“不用说了,就是那个许大马棒的联络副官栾平——小炉匠!”
“我才,才不是,是小,小炉,炉匠呢,我,我是栾,栾超家,就是,是那,那个能,能飞越山,山崖的‘猴,猴蹬’!”
邵春波和杨子龙早就有把屯子里的小伙伴们组织起来的念头,如今见大家的热情如此高涨便欣然同意了。
“好!就照你们说的,咱们成立一个小分队!”邵春波激动地说完,眉头又紧皱起来,“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林海雪原》中的小分队叫剿匪小分队,咱们叫什么名字呢?”
“咱们就叫科尔沁草原小分队。咋样?”刘满仓说。
“不咋样!”李永远撇着嘴说,“太大了吧!”
“那就,就叫中,中心,小,小学,小,小分队。行,行不?”栾和平试探着说。
“更不行啦!”李永远仍旧撇着嘴说,“全校好几百人,就咱们几个能代表得了吗?”
“那……起个啥名呢?”这回该轮到大家一起犯愁了。
“‘杨排长’!你说说看。”邵春波见杨子龙半天没说话,猜他一定是心里有数。
“依我看啊!咱就叫守护小分队!既简单又有意义。我这也是从赛虎身上想到的。赛虎对朋友忠贞不渝,对坏人嫉恶如仇,咱们就应该像赛虎守护咱家那样,给咱们蛤蟆洼子屯守好家,为父老乡亲们护好院。”
“好!说得好!守护小分队!我喜欢这个名字!”邵春波说。
“我也喜欢!”李永远也跟着说。
“那咱就举手表决!同意叫守护小分队的举手!”
5只小手高高举起。
“好!我宣布!”邵春波满面红光地说,“蛤蟆洼子屯守护小分队正式成立了!”
“嗷!嗷!小分队成立喽!小分队成立喽!”几个小伙伴儿高兴地鼓起掌来。
“‘坦克’!”李永远兴奋地喊着刘满仓。
“‘李勇奇’!”刘满仓反过来叫着李永远。
“‘猴蹬’!”杨子龙叫了栾和平的代号。
“‘杨排,排长’!”栾和平也喊着杨子龙的角色。
孩子们互相叫着喊着,乐得嘎嘎的。赛虎也被这个欢乐的气氛感染了,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小伙伴中跑来跑去。
白晶晶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在梦中一样,她眨巴眨巴眼睛,跑到
邵春波面前。
“报告‘203’!我也要参加小分队!”
白晶晶也是五年一班的同学,平时最爱听邵春波讲《林海雪原》的故事。这个从小没有父爱的孩子,饱尝了孤儿寡母的艰辛。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着自己就是小白鸽,融入同学们中间获得集体的温暖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别逗了!”李永远不屑地说,“你一个女生……”
“女生咋啦?《林海雪原》里的小白鸽还是女的呢!我要参加小分队,我要当小白鸽!我要保护妈妈!我要……”说着说着,白晶晶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呦!咋还哭鼻子了!”杨子龙笑着说,“羞不羞啊!”
“谁说我哭了?我这是风大眯眼睛了。”白晶晶说着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好好好!就收下你这个小白鸽!”邵春波最见不得有人伤心落泪,“不过!你得笑一下才行!”
“真的!”白晶晶高兴地追问,“那你们以后就叫我小白鸽,好吗?”
十几个小伙伴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太好了!我是小白鸽啦!”白晶晶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我参加小分队啦!我是小白鸽啦……”
白晶晶开心地笑了。尽管脸上还挂着泪花,但这张笑脸却异常美丽,就像是沾满露水的花蕾在灿烂的阳光下纵情绽放。
四 亮 剑
暴风雪仿佛是跟科尔沁草原约好了似的,当村头的胡杨树林最后几片枯叶飘落的当头晚上,呼号的西北风挟裹着鹅毛大雪便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寒风暴雪整整肆虐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的晌午头才渐渐停下来。天空中铅色的云雾慢慢散开,明媚的阳光从乌黑的云层里探出头来,照射在厚厚的积雪上,把广袤的大地装扮成玲珑剔透的银色世界。
突然,在白雪皑皑的北甸子上传来一阵欢快的嬉笑声,循声望去,只见在茫茫的雪原尽头出现一个黑色的影子,矫健的身姿犹如一叶劈波斩浪的轻舟,在翻滚的雪浪里上下跳跃,溅起的雪花漫天飞舞。离近了,看清了,是赛虎。只见它身体前倾,背如弯弓,四条粗壮的腿前后翻滚,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呼啸而来。
在它的身后是小分队的十几个小伙伴,一个个两腮飘红,嘴冒粗气,浑身上下一片雪白,肩头上齐刷刷地系着一条白披风,在疾驶滑行中风一吹便威风地飘向身后,发出呼呼的响声,真有点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的阵势!
这场大雪对于杨子龙来说已经期盼已久了,他不止一次地跟邵春波念叨,咋还不下雪呢?小分队怎么能不滑雪呢?!刚刚入冬那阵儿,杨子龙就忙开了,找来不少竹坯子,截成一米来长,用火烤着把一端弯成90度翘角。邵春波看出来了,这是在准备滑雪的家什呐,便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找来一些麻绳,两人往起一凑,会心地笑了。
雪下起来了,两人带着赛虎东走走,西看看,最后选定北甸子的一处坡地作为滑雪场,没等雪完全停下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学起滑雪来。邵春波小时候滑过轮滑,杨子龙也玩过爬犁,两人都有点儿冰上运动的底子,加上用心刻苦,雪停了也学得差不多了,正好给小分队的小伙伴们当教练。
小分队集合了。“203”刚下完滑雪训练开始的命令,“杨排长”便急不可待地宣布了两个硬性要求,除了腰上必须扎上腰带以外,还要全部系上白色的披风。腰带没啥问题,随便找根绳就行,可是这披风上哪旮沓淘登去呀?队员们都为难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李永远尴尬地说:“我家也没有披风呀!”
刘满仓紧跟着说:“谁家有那玩意啊?”
栾和平红着脸说:“我,我连披,披风啥,啥样都,都没见,见过。”
小白鸽白晶晶怯怯地说:“咱们不系那玩意不行吗?”
“不行!人家《林海雪原》的小分队就是披着白披风滑雪的,没有披风的一律不准参加训练!”杨子龙指着地上的滑雪板说,“看见了没!滑雪板都准备好了!”
滑雪板一下子吊起了小伙伴们的胃口。可是披风咋办呢?大家你瞅瞅你,我瞅瞅你,清一色地露出失望的眼神。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德国汽车——笨死(奔驰)啊?家里没有披风还没有白布吗?你们睁大眼睛瞅瞅,我和‘203’身上披的是啥?”
众人往杨子龙和邵春波身上一瞅,一个个都乐了。原来两个人身上披的都是白色的褥单。小伙伴们恍然大悟,哄笑着跑回家。不大一会儿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每个人身上都像模像样地披上了一件“披风”,就是规格不一,参差不齐。大一点儿的似乎是被里;小一些的好像是包袱皮;白晶晶披的竟然还有浅蓝色的道道,肯定是她自己铺的床单。最惨的还属李永远,到家后正赶上奶奶在拆洗被褥,他抓起一件被套就跑,费了好大劲才把追他的奶奶甩开,累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可好不容易把被套披在身上才发现,上面竟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把大伙逗得前仰后合地笑作一团。
“全体注意啦!原地休息!”邵春波一声令下,小伙伴儿们东倒西歪地跌坐在雪窝里。
趁着休息的空档,杨子龙以总教练的身份进行讲评。
“同学们!不对,小分队应该叫同志才对。同志们!这次滑雪训练总的来讲还是不错的!表现最好的是二胖子,不仅学得最快,而且滑得也最远,特此提出表扬!表现不好的是大个子,像个熊瞎子似的,学了这么长时间还动不动就摔跤,你看人家‘小白鸽’,一个女生滑得都比你稳当,你羞不羞啊?希望你向先进看齐,争取迎头赶上去!好啦!不多说了,咱们抓紧时间再来一遍!好不好?!”
“好!”
队员们“嗷嗷”叫着,打冲锋似的爬到坡上,重新将滑雪板捆绑好,犹如排队打滑梯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向坡下飞去。
栾和平刚得到表扬,滑得更来劲儿了。呼呼作响的披风随风飘起,仿佛是张开翅膀的雄鹰在空中翱翔,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撵上了跑在队伍最前面的赛虎。他得意地回头望望落在身后同学,腰一哈,腿一蹬,滑得更快了。
突然,猛听得一声狗吠,只见一个黑影朝他扑来,栾和平“噗通”一声摔出老远。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正要发火,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从刚刚将要滑过的地方蹦出一个东西,伴随着纷飞的雪花“滴溜溜”滚落在地上。定睛一看,啊?踩夹!而且是个特大号的踩夹,足足有洗脸盆那么大。草原上的孩子都知道,这种特大号的踩夹是对付大型猛兽的,别说是獾子、狐狸就是野猪、狗熊一旦夹住也是没好。
栾和平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瘫倒在雪地上。
杨子龙带着小分队随后赶到,面对此情此景也懵了。杨子龙告诉邵春波,这种型号的踩夹危害极大,国家早就明文禁止生产和销售了。邵春波也很纳闷儿,他仔细观察地形,周围光秃秃的,绝对不是野物出没的路径,可为啥要在这里埋踩夹呢?再一看踩夹的位置,正好就在他们行进的路上。
“这是冲着赛虎来的!”邵春波冷静地说,“看来这个人已经观察咱们很久了,知道每次赛虎都是跑在前面,他这是想一下子要了赛虎的命呀!”
“啊?”栾和平惊叫着说,“是谁,谁这么恶,恶毒?”
“这还用说吗?”邵春波自言自语地说,“一定是对赛虎恨之入骨的人。”
邵春波说完看了杨子龙一眼,两人立刻达到了共识,是三只眼!一定是他,在蛤蟆洼子只有他跟赛虎有过结。
杨子龙和邵春波猜得没错,这只踩夹果真就是三只眼埋设的。
原来,三只眼那天被赛虎吓尿裤子跑回家后,爹一声妈一声地哭得更伤心了。姐姐马桂花再三追问,三只眼才断断续续地说是被赛虎咬了。
鬼见愁上下打量一番,只见满身沾满了泥土,没见哪旮沓有伤啊?倒是裤裆里的尿骚味提醒了他,敢情是吓尿了裤子。
“哈哈哈!”鬼见愁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条狗还真挺尿性(厉害),没等上口就屁滚尿流啦?哈哈哈!”
“我都让他们欺负成这样了,你还笑!”三只眼气呼呼地说,“这帮小子明知道你是我姐夫还这么欺负我,根本就没把你这个村主任看在眼里。”
“就是!”马桂花添油加醋地说,“打狗还得看看主人呢吧,这不明明就是打你这个村主任的脸嘛!”
“知道是谁领的头吗?”鬼见愁阴森森地问。
“就是老杨家的杨子龙。”三只眼说,“还有老齐头那个外孙子邵春波!他们说是什么小分队,总共有好几个人呢。”
“都是些小孩崽子呵!”
“你可别小瞧他们,他们仗着有条蒙獒,连你这个村主任也不在话下。我看呀,你再不想法子收拾收拾他们以后还不上天了!”
“收拾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嘛!等倒出工夫来我先把那条叫啥赛虎的狗勒喽,我这正犯愁好长时间没有吃到狗肉啦。”
“别整这些没用的!光吃狗肉不行!”马桂花在一旁不高兴了,脸一拉拉说,“我可把话撂在这旮沓,你要是不好好收拾收拾这帮小崽子,给我弟弟出了这口恶气,我跟你没完!”
“好好好!出气!出气!我这就去办!”鬼见愁唯唯诺诺地说,“你们就瞧好吧!用不了三天,我就让他们管福顺叫爷爷!”
鬼见愁话是这么说,出了门一喝上酒就把这事忘到爪哇国去了。
三只眼等来等去,没等来姐夫替他报仇,却等来了一场暴风雪。三只眼望着窗外满天飞舞的雪花恍惚就是一群四处乱窜的野鸡。啊!我要发财啦!他欣喜若狂地拨通了野鸡贩子的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并一再嘱咐开一辆大点儿的车来,小了装不下。三只眼早就瞄准北甸子坡上那片灌木丛,估摸着最少也有百八十只。等不及雪停了,三只眼背起夹子急匆匆跑到北甸子。
果然不出所料,头番夹子就收获了11只。三只眼又一次埋好了踩夹,心里盘算着,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番就够一车了。哈哈!眼瞅着几十张百元大票就要揣进自己的腰包了,三只眼乐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突然,远处坡上的几个人影出现在三只眼的视线中,仔细一看,原来是小分队的十几个人正在滑雪。眼见着每次滑行时赛虎总是兴高采烈地跑在最前边,心中的怒火再一次燃烧起来。常言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三只眼找出一副特大号踩夹,这是他预备打野猪用的,趁着小分队往坡上爬的空档,把踩夹埋在坡下的路中央,这是小分队向下滑行的必经之路。
埋好以后,自己躲到一边观察。开始时见赛虎一路领先,三只眼沾沾自喜,心想这回你就是只真老虎也跑不了了。可是,后来二胖子追了上来,眼瞅着超过了赛虎向踩夹方向飞奔而至。三只眼心里直门儿发颤,夹死一条狗没啥,可要是夹着人,可咋整啊!三只眼此刻后悔都来不及了。
说也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赛虎扑倒二胖子,踩夹在飞溅的积雪冲击下发出沉闷的响声——合上了。三只眼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收拾起刚刚埋好的踩夹,背起口袋连滚带爬地跑了。
三只眼前脚刚走,杨子龙带着小分队赶到。
“好你个三只眼!我找他算账去!”
李永远说完就要走,被邵春波一把拽住。
“你凭啥说这事是他干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李永远气呼呼地说,“前些日子被赛虎教训了一顿,现在可不就找机会报复来了呗!”
“你有证据吗?凡事都要讲究有理有据,你说他是寻机报复,他要是死不承认,你有啥办法?”
“那,那咋办啊?”栾和平无可奈何地嚷起来。
邵春波冲着赛虎扬了扬头,杨子龙马上心领神会,转身叫来赛虎,先让它闻闻踩夹,然后手搭唇边一连发出三声口哨,赛虎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嗖”的一下窜了出去,众人紧紧跟在赛虎身后,出了灌木丛,穿过北甸子,越过屯子边上的小树林,远远地看见三只眼背着一个大口袋一路小跑着进了紧把西头的一处院套。
众人一看,正是村主任鬼见愁的家。
李永远喘着粗气,沮丧地说:“得!前功尽弃,放虎归山了!”
“隐蔽!”邵春波突然发出一声号令,众人纷纷躲进树林。
“咋的了?”杨子龙不解地问。
“看见那辆皮卡车了吗?”邵春波若有所思地说,“这个车号是城里的,雪这么大还顶风冒雪地跑过来,啥玩意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呢?”
“啊——我知道了,是来买野鸡的?好小子!这头刚下上夹子,那头就找到下家了。”
“嘘——别出声!先等等再说。”
十几个人的眼睛紧紧盯着紧闭着的大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
李永远有些泄气了,怨天尤人地说:“踩夹铁定是三只眼下的,杀进去一问不就齐活了!再这么等下去,黄瓜菜都凉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栓“吱嘎”一声响,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人,肩头上背着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大布口袋。
“小分队全体注意啦!”邵春波手一挥,“上!”
众人呼啦啦从小树林里窜出,一字排开,齐刷刷站在皮卡车前。中年人偷眼一瞅,赛虎正伸着舌头警觉地盯着他,吓得一激灵。
“你们……”那个中年人懵了,“你们是……”
“我们是——”杨子龙怒目圆瞪,颇有气势地说,“蛤蟆洼子屯守护小分队!”
“啥,啥?”中年人结结巴巴地说:“啥分队?”
“守护!就是看家护院的意思!”李永远不耐烦地说,“咋啥也不懂呢?”
“那……”中年人仍旧一头雾水,“你们这是……”
“你这口袋里装的是啥玩意?”杨子龙单刀直入,“能让我们看看吗?”
“呵!是山鸡。刚买的。嗨!别提了,一大早就打电话催,我以为有多少多呢,闹了半天就这几只,还不够我来回的油钱。”
杨子龙打开口袋一数竟然有11只,个个都被拧断了脖子。
“行了吧!看也看了,问也问了,该让我走了吧!”
“等等!”邵春波说,“你现在还不能走!”
“啊?咋的?你们还想咋的?打劫呀?”
“我们从来不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也不允许别人违法乱纪!”
“怎么说话呢?我咋就违法乱纪啦?”
“这是野生雉鸡,学名叫七彩山鸡,是国家的二级保护动物。”杨子龙一字一板地说,“法律规定严禁捕杀,出售、运输和收购,你掂量掂量自己犯了哪几条……”
没等杨子龙把话说完,中年人的汗珠子就下来了。
正在这时,三只眼和马桂花推开大门出来了。中年人见了赶紧抓起口袋迎上去。
“老弟呀!这东西我可说啥也不敢要了,把钱还给我吧!”
“福顺!把钱给他!”马桂花气急败坏地说,“咱有货穷不了客,用不着非得可这一棵树吊死,换个主说不定还能卖个大价钱呢!”
中年人接过钱急忙开车走了。
“咋的?这下开心了吧!”马桂花没好气地说,“买卖搅黄了,人也走了,还在这旮沓杵着干啥?一帮搅屎棍子!”
“哼!”三只眼斜楞了邵春波和杨子龙一眼,一边朝大门走去一边狠狠地说道,“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站住!你不能走!”
邵春波一声断喝,三只眼停下脚步。
“呦喝!你们今天就是想跟我过不去是吧?”
“我问你!”邵春波说,“你今天都上啥地方去了?”
“我,哪旮沓都没去呀!咋的?”
“你撒谎!”杨子龙义愤填膺地说,“你不但去过北甸子打过野鸡,还在我们玩的地方下了踩夹。”
“嗳!我说你这别血口喷人好不好!我弟弟都说了一百遍了,他没有去过北甸子!咋的?你们还想私设公堂、屈打成招啊!”马桂花正在五马长枪地说着,见鬼见愁带着浑身酒气回来了,话音一转,“你回来的正好,看看吧!这帮小崽子太嚣张了!一个个的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
“啊?你们成帮结伙的想干啥?”鬼见愁见有人敢堵在他家门口闹事,气得七窍生烟,“是不是肉皮子都禁了,需要我给你们熟熟呀!啊?!”
“三只眼下踩夹故意伤人未遂,还非法捕杀、贩卖国家保护动物。”邵春波大声说道,“我们是来讨说法的!对不对呀?小分队的同学们!”
“对!我们要说法!要说法!要说法……”十几个人振臂高呼。
鬼见愁一听,嗯?这些小孩知道的法律知识还不少呐,而且还是人多势众,看来是有备而来,决不可轻敌。偷眼一瞅又见四周围了不少乡亲,锐气立马消退了许多。
“你们说的这些可都是犯法的事啊!”鬼见愁的音调降了几度,“空口白牙,无凭无据,可不能乱说呀!”
“我们不是乱说。”杨子龙说,“我们有证据!”
“啥证据,拿出来我看看。”
“三只眼!”杨子龙拿出大号踩夹,厉声问道,“这东西你认识吧?”
“不!不是我的。”三只眼脸上露出难以遮掩的惊慌。
“不承认是吧?”杨子龙喊道,“赛虎!”
“干啥?你想干啥?”三只眼一见赛虎,吓得直往后躲。
“别害怕!不咬你。”杨子龙把赛虎叫到身边,从兜里掏出一根绳子,又摘下自己的帽子,然后大声说道,“乡亲们!这个踩夹的主人就在咱们这些人当中,大伙原地站着别动,是谁的马上就见分晓!”
杨子龙把帽子蒙在赛虎的眼睛上,用绳子系紧。
“为了防止有人说三道四,我把赛虎的眼睛蒙上了。”杨子龙先让赛虎闻闻踩夹,然后拍拍它的脑袋说,“赛虎!开始!”
赛虎在原地转了几圈,又绕着围观的人群嗅了一圈,然后径直向三只眼跑去。三只眼吓得“妈呀”一声瘫倒在地。
“三只眼!”邵春波掷地有声地说,“这下你还有啥说的?”
鬼见愁一看不妙,再这么追问下去,小舅子准尿裤子。这要是一松口,就是一枪俩眼儿,哪个都是违法犯罪的勾当,不抓进去才怪呢。
“咋的?”鬼见愁急忙大声喊道,“一个哑巴畜生乱咬一气就能认准东西是谁的呀?你们这不是昏官乱断案吗?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东西是我小舅子的,可光凭这玩意能说明啥问题啊?有人拿了你家的菜刀杀了人,是不是就得你去偿命呀?打酱油的管拎瓶子的要钱,没摁住手腕子就诬赖人家下夹子、打野鸡能行吗?啊?!”
“这个踩夹是我们在北甸子检到的,经赛虎验证就是三只眼的,算不算是物证?”杨子龙义正言辞地说,“刚才我们都看见了,一大口袋野鸡正在交易,大伙和那个开皮卡车的买主都是人证,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违法事实已经十分清楚,你身为一村之长难道不应当维护法律,大义灭亲吗?!”
“啥?大义灭亲?不至于到这一步吧。是!我小舅子他平时爱打打野物啥的,可那就是打哈哈凑趣的勾当,也不能说就是违法吧!至于下夹子故意伤人的事,说得是不是有点玄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不能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嘛! ”
“钱主任!你说这些就不对了!”邵春波气愤地说,“三只眼私自滥用国家明令禁止的特号踩夹企图伤人的事一旦成立就是故意伤人未遂罪!这是其一;其二,他打的七彩山鸡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犯的是捕杀和贩卖珍稀动物罪。触犯了法律就应当受到惩罚,你身为村主任不会不知道吧!”
“他不是不知道,是装糊涂!”李永远跳起来说。
“他这就是护犊子!”刘满仓紧跟着说。
“好啊!”鬼见愁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这些小孩崽子!敢教训起老子来啦!你们家大人见了我都不敢大声说话,你们……”
鬼见愁的话突然噶然而止,原因是他斜眼看见赛虎正呲着牙朝他摆出一副咬人的架势。鬼见愁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手指向了杨子龙,忠诚护主是蒙獒的天性,决不允许任何人有侵犯主人的举动。
“好啦!依我看呵,你们之间肯定是有啥误会。”鬼见愁话音低了八度,“都一个屯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啥误会说开了不就得了嘛!用得着非得争个你高我低,拼个你死我活吗!我看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吧!都散了吧。”
“不行!”邵春波寸步不让地说,“这件事儿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咋还没完没了了呢?”鬼见愁不耐烦地说,“不行你还想咋的?”
“我们要报案!”杨子龙掷地有声地说。
“你!”杨子龙的话捅到鬼见愁的软肋,他不由自主地把手又举起来,恶狠狠地吼道,“别给你脸不要脸!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怕过谁?信不信,我这一脚就踹死你……”
鬼见愁话没说完,赛虎一个箭步扑过去,照着鬼见愁抬起的右脚就是一口。还算鬼见愁躲闪及时,脚抽回来了鞋却甩到地上。鬼见愁吓得“妈呀”一声仰面朝天地跌倒在地,赛虎“嗖”的一声扑过去,两只爪子紧紧抓住鬼见愁的前胸,嘴却朝着他的喉咙咬去。
就在这时,杨子龙发出一声长长的口哨,赛虎立即停止了撕咬,乖乖的趴在一边,眼睛却仍旧不错眼珠地紧盯着鬼见愁。鬼见愁的魂都吓丢了,哪顾得什么脸面,光着一只脚连滚带爬地跑进大门。
马桂花和三只眼紧跟其后,紧紧关闭的大铁门里随即传来鬼见愁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反啦!反啦!连我都敢咬啊!你们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们!”
乡亲们见昔日说一不二的一村之长此刻威风扫地,都有一种翻身解放的感觉,不由得爆发出一阵发自内心的笑声。
开怀的笑声此起彼伏,在夕阳的余晖下尽情飘荡……
五 谋 害
天刚蒙蒙亮,三只眼幽灵般窜到屯子东头,悄悄地摸到杨子龙家的房山头,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加了毒鼠强的大肉包子,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毒杀赛虎。
昨天傍晚,鬼见愁隔着大铁门喊叫了一阵,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肚子憋得鼓鼓的,像得了肠梗阻,上不来下不去,别提多难受了。
“咋样?咬坏没有?”三只眼不识趣,正赶这工夫凑上前来幸灾乐祸地说,“我就说吧,这狗贼尿性!上回跟你说你还不信,这回尝到厉害了吧。”
“去去去!你个惹事精!”鬼见愁的邪火正愁没地方撒,这下可找到出口了,“都是你惹出来的这些事,没有你能吗?”
“你肚子疼还埋怨灶王爷啊!自己没能耐倒找别人的邪门气。”马桂花本来就瞧不起鬼见愁这个怂样,见他冲着弟弟撒气,便劈头盖脸的贬斥开了,“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熊货!我这辈子啊!是等着公鸡下蛋——一点指望都没有啊!”
鬼见愁因为介绍人大表哥的关系从来不敢得罪媳妇,更何况此事媳妇就是不说他也决不会善罢甘休。他心里的鬼算盘早就打好,眼下需要走出的第一步棋就是必须先把赛虎除掉。可是,赛虎的勇猛他是领教过了,别说是除掉,就是连身边也根本靠不上啊!咋办呢?实在想不出啥好办法,还是先问问小舅子吧。
“福顺呵!我问你。”鬼见愁试探着说,“如果咱们屯子里来了狼,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干掉它,你有啥招?”
“屯子里有狼,不能惊动人,还要干掉它?”三只眼有些懵了,“那咋整啊?”
“咋的啦?没招了吧?”
“谁说没招了?我有的是招。那就下夹子?不行!上回就好悬没伤着人;下套子?也不行!一叫唤全屯子都能听见。嗯……对了!下药!分分钟就让它见阎王。”
“下药?那玩意药个野鸡野鸭子啥的还行,药别的能行吗?”
“这你就外行了不是,这就看你下的是啥药,剂量大小了。我听郭混子说啥药也不如毒鼠强,捏一抠耳勺那么点就行,别说是狼了,就是熊瞎子也不在话下,吃了准保走不出三步以外去。嗳?姐夫!说了半天你这不是逗我吗,屯子里哪来的狼啊?”
“谁说没有?刚才咬我的那条比狼还邪乎呢。”
“你说的是——赛虎?”
“对!就是它!只要先把它干掉,其他的事都好办。”
提起赛虎立即勾起了三只眼的报复心理。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以后,三只眼想起来就恨得牙根儿疼。
“姐夫!这事你就交给我吧!让我姐做两个大肉包子,我跟郭混子要了半罐头瓶子药呢,这回全下上,让它一沾嘴边就没跑。”
“你可得弄把握点儿,别再药不死反让它给掏了。”
“你就瞧好吧,明天一早我就去。”
三只眼刚一靠近栅栏,赛虎“呼”地一下站起来,吓得转身就跑。赛虎一个虎跃跳出院子追过去,三只眼赶紧把一个肉包子扔在地上,赛虎闻了闻不安地低吼了几声,围着肉包子转了几圈,然后俯下身来用两只前爪护住肉包子,警惕地望着四周。
三只眼看赛虎没追上来,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赛虎只是护着肉包子却没有吃。心想,咋的?嫌少啊?他把袋子里的另一个肉包子也扔了出去,赛虎扑过去一闻,更加不安地环顾四周。两个包子相隔10米之遥,赛虎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急得“呜呜”直叫。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头克朗(没有喂肥的半大猪)从远处跑过来,见到肉包子立刻停下脚步,兴奋地扑过去。赛虎见了急忙冲过去阻止,可是为时已晚,包子刹那间被克朗一口吞下,抽搐了几下便倒下了。
一个步履蹒跚的妇女从后面跑来,见猪死在地上,旁边立着一条狗,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哎呀……这可咋整啊!哭着喊着抓了头克朗,寻思再喂个仨俩月就能过个好年,这一眼没照顾到就让狗给咬死了!啊……这是谁家的狗啊?陪我的猪!陪我的猪啊!”
哭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乡亲们跑来一看是二胖子的姑姑栾香玉,都暗自嘀咕,唉!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这倒霉事咋全让她家摊上了呢。
栾香玉打小患有先天性青光眼,十步以外看不清人脸。三十好几了也没找到婆家,后来经人撮合跟本屯的陈春生成了家。陈春生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不拄双拐走不了路,家里家外的活全靠栾香玉一个人,日子过得很窘迫,多亏了政府每年按低保户给予救济才勉强维持生活。栾香玉打春起那阵儿就琢磨着想抓只猪崽喂着,等过年时杀了,卖一半吃一半,也能像别人家一样过个好年。可是一直没钱,上秋前好容易凑够了钱买回一头白底黑花的克朗,高兴得天天换着法的喂养。眼瞅着猪一天天长大,栾香玉觉得越来越有盼头了。今天早上喂食时一不留神,猪自己拱开圈门跑了出来,等她发现后追出来,猪已经跑出好远。栾香玉磕磕绊绊地追到跟前,却发现辛辛苦苦养大的猪死了,换了谁能不伤心呢。
“哎呀……谁也不怨就怨自己是个睁眼瞎呀!猪拱开圈门也没看见啊!喂了这么些日子,就指着养大了换俩钱花,这下子全完了,说咬死就咬死了,哎呀……这日子可咋过呀!”栾香玉继续凄惨地哭喊着,“你说你这条狗啊!这是咋的啦?谁招你惹你啦?你咋就非要咬死我家的猪啊?!”
乡亲们越聚越多,把不大的一个小巷道围了个里外三层。
栾和平急匆匆赶到,见姑姑说猪是赛虎咬死的,说啥也不相信。
“老,老姑,别,别瞎说……”栾和平心心急火燎地说,“是赛,赛虎咬,咬的吗?”
“不是它咬的是谁咬的?”栾香玉拖着哭腔说:“猪死了,它在跟前,你看看,现在还盯架瞅呢,这是惦记着要吃肉啊!我的猪呀!你死得可真冤啊……”
杨子龙本来约好邵春波到乡里举报三只眼盗猎山鸡的事,出门一看,赛虎不见了,院外站了许多人,猛听得有人说赛虎把猪咬死了,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眼前的一幕使他惊呆了,地上躺着死猪,边上站着赛虎,栾香玉哭,栾和平叫,加上四周乡亲们异样的眼光让杨子龙感到无地自容。
“老姑,我……” 杨子龙来到栾香玉面前羞愧的说,“都是我不好,没看住赛虎……您老消消气,死了的猪我赔,您说个数……”
栾香玉见到杨子龙,心中的火气犹如点燃的炮仗,“轰”的一声炸开了。
“赔?咋赔?咋赔也换不回这头猪啊!” 栾香玉怒气冲冲地说,“眼瞅着快上膘了,再喂个把月就出栏了,这可好,吃又不能吃,卖又卖不了,你可让我咋好啊!”
赛虎见到杨子龙摇着尾巴跑过来,与往日不同的是没有去跟杨子龙亲热,而是反常地围着他转来转去,时而紧盯住地上的死猪“呜呜”地低声叫着。杨子龙正在气头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赛虎的举动,飞起一脚把赛虎踹出老远,赛虎一声不吭,爬起来又向杨子龙身边拱去。
“滚一边去!没出息的东西!”杨子龙怒火中烧地说,“学会咬猪啦?不要你了!滚!滚!”
杨子龙越说越生气,对身边的赛虎又踢又打,可任凭他咋踢咋打赛虎就是偎在身边不离开半步。杨子龙走到哪里,赛虎紧紧跟到哪里。
“杨子,子龙!”栾和平扑到赛虎身上,用身体护住赛虎,哭着说,“不,不许打赛,赛虎!”
“你起来!起来!” 杨子龙满腔怒火地说,“这样的畜生我不要了!不要了!”
栾和平心疼得用身子护着赛虎,想让它先躲一躲。可赛虎见杨子龙一挪步就“蹭”地一声跑过去,紧紧跟在杨子龙身旁,似乎生怕不要它似的。
邵春波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他冲着杨子龙发起火来。
“杨子龙!你咋能这么对待赛虎呀,心太狠了吧!”
“我心狠?它一下子就咬死人家一头猪,狠不狠?那可是二胖子姑姑家唯一的一头猪啊!今天它能咬猪明天就可能咬羊后天备不住就去咬牛了,这样发展下去还得了吗!这样的畜生你说还能要吗?不能要!绝不能要!”
杨子龙的心里像堵着一团麻,咋理也理不出个头绪,赛虎越是紧跟着他越是心烦。赛虎却全然不顾杨子龙的踢打,不仅始终跟着他不离不弃,而且还不时地拦在他的面前低声地叫着。
“咋的?叫唤啥?咬完猪还有功了?滚一边去!滚!今天你走了啥事儿没有,不走我非打死你不可!”
邵春波这工夫真急了,扯着嗓门喊道:“杨子龙!猪是不是赛虎咬死的还没有定论。我,我以小分队的名义命令你!不许你这样对待赛虎!”
李永远、刘满仓和白晶晶也跟着喊道。
“对!不许这样对待赛虎!”
“赛虎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我们不相信!不相信!”
三只眼原本是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见一帮孩子都出来打干证,马上凑上前去。
“我说你们几个小孩伢子咋空口说瞎话呢!”三只眼神气活现地说,“这猪好好的就自己个死啦?不是狗咬的是你们咬的啊?哪旮沓暖和上哪旮沓待着去得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
三只眼话没说完,猛然间见赛虎朝自己冲过来,急忙收住嘴扭头就跑。
“哎呀妈呀!这狗咋的啦?咋逮谁咬谁呢!”三只眼一边跑一边叫,“妈呀!这狗是疯啦!怪不得咬猪呢,哎呀!哎呀妈呀!快跑啊!这狗疯啦!可别让疯狗咬着啊!”
乡亲们听说狗疯了,忽啦一下四处散开。赛虎被突如其来的情景惊得一愣神停住了脚步,三只眼趁机狼狈逃窜。
赛虎也不追赶,急匆匆返回死猪身旁,冲着杨子龙“呜呜”地低吟着。
三只眼狼奔鼠窜般跑回家,气喘吁吁地向鬼见愁报告。
“哎,姐夫!我,我……哎呀妈呀,累死我了……我回来了……”
鬼见愁急切地问:“咋样啊?”
“我把肉包子……等我喘口气……扔过去,可真是邪门儿啦!那狗就是不吃。”
“嗯?没吃?!”
“是啊!两个包子全扔出去了,可它就是不吃!”
“后来呢?”
“后来……陈瘸子家的克朗跑过来,一口就抢了去,吃了。”
“啥?猪吃了?”
“嗯呐,猪吃了,就死了。”
“唉!闹了半天你这是熊瞎子劈苞米——到了一场空欢喜啊!”
“不过,陈瘸子老婆一口咬定猪是赛虎咬死的,正哭着喊着非要杨子龙赔头克朗呐。”
“后来呢?”
“后来我想凑过去添把火,没想到让那畜生认出来了,冲着我就扑过来,亏是我灵机一动说这狗疯了,大家伙儿一乱这才跑回来。”
“嗯?你说啥?狗疯了?”
“嗯呐,是我胡诌八扯的。要不说它疯了,那畜生追我还不像玩似的啊!其实那狗没疯。”
“不!那条狗是疯了。我马上通知乡里,蛤蟆洼子屯出现疯狗,必须马上打掉!不!先不能让乡里知道。我要先斩后奏!马上行动!除掉这个孽障!”
“啥?”三只眼有点懵圈了,“你是说要除掉赛虎?”
“对!”鬼见愁阴险地说,“我要消灭疯狗,为民除害!”
“啊——明白了!你这是想名正言顺地杀狗啊!不过,那个赛虎可不是好惹的呀!就是以为民除害的名义,谁也不敢照面啊!姐夫!先说好,我可不敢去啊!”
“看把你给吓的。这回是出师有名,用不着咱们动手。”
“那谁去呀?”
“我是村主任,我以村委会的名义命令他们家务必在一个小时以内把疯狗处理掉!”
“那,他们要是不听呢?”
“他敢不听?晚处理一个钟点我就罚他100块!我罚不死他!”
“姐夫!你这招可忒绝了!对!就他家那个穷酸样,量他也挺不了多长时间,到时候咱们吃着狗肉还能捞到钱,一举两得!”
“哈哈哈……”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笑出了一阵阴险的笑声。
六追 杀
天已经大亮了,围在死猪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原本不大的小巷挤得水泄不通。赛虎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一会儿守在死猪身边,一会儿又跑到杨子龙面前“呜呜”叫着,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像如泣如诉的哀怨,又像是柔肠寸断的抽泣。
邵春波见二胖子的姑姑栾香玉还在哭泣,走过去安慰她说:“老姑!事情已经这样了,哭有啥用?杨子龙刚才不是答应您了嘛,我也答应您,明天一定还您一头一模一样的克朗,我们说到做到,您看这样行吗?”
“你们可得说话算话呀!”栾香玉见邵春波这样说,便想借坡下驴,但仍旧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我这猪可上食了,喂啥都抢着吃,眼瞅着就要上膘了,赔给我的可不能太小了……”
二胖子的姑父陈春生拄着双拐匆匆赶来,见此情景冲着老婆发起火来:“你个败家娘们儿!在这闹腾啥?也不怕人笑话!猪是赛虎咬死的不假,可是你别忘了昨天他也救过二胖子的命啊!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嘛!还让人家赔啥?二胖子!赶紧回家拿把刀来,趁着没冻实成给猪放放血,回家褪巴褪巴一样吃。”
“都喂了一大秋了,用不了个把月就能卖个好价,你不心疼我还舍不得呢。再说了,这时候还没长膘,能吃吗?”
“你给我闭嘴吧你!又不是病死的,咋不能吃?就是瘦了点儿,没事!人家想买瘦肉还买不来呢。”
陈春生说着用拐杖碰了碰地上的死猪,谁知立刻引得赛虎吼叫起来。陈春生收回拐杖,赛虎便停止了吼叫,但仍旧围着死猪狂蹦乱跳地转来转去。咋回事呢?陈春生看看杨子龙,杨子龙又瞅瞅邵春波,三个人互相看着,希望能彼此获取点答案,然而,在对方的眸光里映衬出的都是难解的迷惑。
正在这时,赛虎的耳朵微微一颤,头紧张地抬起,人们随之望去,只见是两个孩子在争抢一个肉包子。原来是三只眼丢在地上的另一个包子被两个孩子同时发现了。此刻,一个孩子已经把包子拿到手中,另一个孩子在后面紧紧追赶。
“哎!锁柱子!你站住!是我先看到的!你不能一个人拿走啊!锁柱子!”说话的是大个子刘满仓7岁的弟弟老嘎达。
“你别臭美了!是我先抢到手的。谁先抢到就是谁的。”跑在前面的锁柱子是李永远叔叔的儿子,今年刚满8岁。
老嘎达急得大喊:“你不能吃独食啊!那么大个的肉包子,你能吃得了吗?哥们儿见面分一半,分一半!”
锁柱子一边跑一边说:“分一半?做梦吧你!分你一点儿还差不多。你别追我,要分,那也得我先尝尝好不好吃再说……”
话音未落,只听得“哎呦”一声,锁柱子大头朝下跌了个倒栽葱,手中的肉包子“滴溜溜”滚在雪窝里。人们惊讶地发现锁柱子是被赛虎扑倒的。锁柱子以为赛虎会去咬他,吓得“哇哇”大哭,乡亲们也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奇怪的是,赛虎见到地上的包子立刻停住了脚步,两只爪子紧紧护住包子趴在地上,焦急地左顾右盼,嘴里不时发出“呜呜”的低吟。
杨子龙急忙走过去拿起那个肉包子仔细观察,发现包子被切开一个口子,里面似乎有些白色的粉状物体,凑到鼻子底下一闻,有一丝怪怪的味道。
“啊?不好!”杨子龙惊呼,“有毒!”
邵春波的推断被杨子龙的喊声应验了,果断地大声喊道:“小分队集合!”
十几个小伙伴应声而来,一字排开精神抖擞地站成一排。
“以我为中心向外延伸20米,警戒待命!”
邵春波的命令一下,小分队员穿过人群分别站在几个角上,俨然进入戒备状态的解放军战士。
杨子龙随即招呼赛虎开始搜寻。当确定没有其他可疑物以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邵春波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包子肯定与死猪有着密切的关联。按照正常推理,如果猪是赛虎咬死的,那么猪身上一定会留下伤痕。他与杨子龙交换了一下眼神,俯下身来认真查验死猪。可是,翻来倒去地查看了几遍,死猪身上没有一点儿咬过的痕迹。
还是李永远眼睛尖,他指着死猪的脑袋惊呼:“看!这旮沓有血!”
众人仔细一看,死猪的鼻子、耳朵还有嘴里满是暗黑色的淤血。邵春波的眼光与杨子龙对视了一下,两个人的脑海中同时出现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这是中了毒!”杨子龙很有把握地说,“猪是毒死的!”
“没错!”邵春波坚定地做出判断,“毒就下在肉包子里。”
“哎呀!我明白了!”陈春生茅塞顿开,“赛虎知道肉包子里有毒,所以想守护着谁也不让动,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让我们那头败家的克朗吃了一个……我们都错怪赛虎啦!”
“怪不得赛虎死活不让我们搬动猪呢……”栾香玉声音哽咽地说,“要不是赛虎,咱们全家都得中毒。”
“是赛虎救了我们!”陈春生喃喃自语地说,“是赛虎救了我们全家啊!”
“赛,赛虎!”二胖子抱住赛虎,激动得说不出话。
一切真相大白,众人恍然大悟。
“赛虎也救了我弟弟一命啊!”刘满仓抱着老嘎达哭做一团,“老嘎达!”
“还有我们家锁柱子。”李永远也哭了,“多亏你了,赛虎!谢谢你!”
在场的人都被赛虎的义举感动得潸然泪下。
邵春波和杨子龙眼框里早已浸满忏悔的泪花,两个小伙伴既为赛虎忍辱负重,舍身救人的壮举而骄傲,更为先前错怪了赛虎而内疚。
赛虎见二人伤心了,如同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似的,嘴里“呜呜”叫着,尾巴剧烈地摇动着,匍匐着爬到杨子龙和邵春波面前,一连翻了几个跟头,见两人仍旧是泪眼婆娑,便用后腿站立起身子,两只前爪合在一起不住地作揖,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迫切地需要得到主人的原谅。
杨子龙再也抑制不住,悔恨的眼泪犹如地满提的洪水夺眶而出。
“赛虎!”
赛虎“呜呜”叫着拱入杨子龙的怀抱。
邵春波也泪流满面地扑过去,两个人与赛虎紧紧抱在一起。
突然,一阵刺耳的广播喇叭声从远处传来,一听就是鬼见愁声嘶力竭的声音。
“各家各户都注意啦!现在发布重要通知!经调查核实确认,老杨家的蒙獒是条疯狗,连日来接连咬人、咬猪,搞得人心惶惶,严重危及了广大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破坏了稳定、和谐的村屯秩序。经村委会研究决定,必须就地消灭,以绝后患!现责令老杨头及其孙子杨子龙立即将疯狗除掉。从现在起开始计时,延误一小时罚款100元,以此类推,上不封顶。如超过中午12点钟仍拒不执行此决定,将由村委会强制执行,所产生的一切费用由老杨家负责。特此通知。蛤蟆洼子村委会。”
“重要通知”一连播报了三遍,鬼见愁声嘶力竭的声音幽灵一般笼罩在蛤蟆洼子上空,全屯上下刹那间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挤在小巷里的人群开始出现骚动,对疯狗的恐惧心理刺痛了每个人脆弱的心。
杨子龙早就预料到鬼见愁是绝不会放过赛虎的,但没想到他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要下此毒手。愤怒的火焰在胸中燃烧,恨不得马上跑过去与鬼见愁讨要说法。邵春波更是义愤填膺,紧锁的眉头好似隆起的山丘,把两条眉毛挤压在一起,被鼻孔里频繁冒出的粗气染上一层白霜。
杨子龙的爷爷杨万山亲眼目睹赛虎忍辱救人的情景,着实被深深地感动了。这么好的一条蒙獒鬼见愁却要置它于死地,而且罪名竟然是当成疯狗除掉,天理何在?良心何在?这位62岁的老人愤怒了。
“啥?说我们家的赛虎是疯狗?我看是他疯了吧!”杨万山气得胡子抖动,大声喊道,“还说让我们自己个儿处理?没门!我老杨头今儿个把话撂在这旮沓,谁要想打赛虎的坏主意,我豁出这条老命跟他拼了!”
“对!听他蝲蝲蛄叫还不种二洼地了呢?”陈春生赞同地说,“他说是疯狗不行,咱们大家伙儿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愿意作证,赛虎救了我们全家的性命!”
“我也可以作证!”刘满仓举起右手说。
“我,我也作,作证!”栾和平马上附和着说。
“我!我!我们都可以作证!”李永远、白晶晶和乡亲们都举起手来异口同声地喊道。
杨子龙和邵春波从乡亲们群情激昂的表情中看到了力量,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正在这时,广播喇叭又响了。侧耳一听,这回音调高了几度,语速也快了许多。
“各家各户都听好了!现在距离第一次通知已经过去两钟头啦,老杨头爷孙俩仍旧没有采取行动,这是公然对抗村委会和乡政府的违法行为!为此,村委会决定将加大处罚力度,从现在开始,每延时一小时罚款200元。另外,据群众举报,还有一些人同情和支持老杨家,反对村委会为民除害的决定,我代表村委会正告这些人,谁同情疯狗就等于参与谋杀!一经查实与老杨头家同等论处!是特困户、低保户的取消特困、低保补助,我们决不允许有些人端起饭碗吃着国家的救济,撂下饭碗就跟政府作对!”
如果把刚才的“重要通知”比作激起千层浪的石头的话,那么这个“最后通牒”就是在乡亲们心头爆炸的一颗原子弹。犹如酸碱中和起了化学反应一般,人们的举止行动产生了巨变,一会儿的工夫,围观的人群透亮了。
“嗳嗳嗳!咋都走了呢?”陈春生急得大声喊道,“他说赛虎是疯狗就是疯狗啊?你们咋就不动动脑子想一想!”
“别吵吵了。”栾香玉左顾右盼地说,“你没听见喇叭里说嘛,咱们家的特困户……”
“他敢给取消!村委会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陈春生说到这里语音顿时低了许多,“不过,孩子们啊!你们可得小心着点。看这架势,鬼见愁这回绝不会善甘罢休了。”
“他不罢休?我们还得找他呢。”杨子龙义愤填膺地说,“这件事儿要不给个说法,我们就跟他没完!”
“对!咱脚正不怕鞋歪。咱走得正行的端有啥可怕的?”邵春波愤愤不平地说,“不行就到乡里告他假公济私!告他徇私舞弊!我就不信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呢?”
“唉!你们真是帮孩子呀!”陈春生压低声音说,“不是没人告,而是告不赢啊!乡里的乡长助理是他的大表哥,有个大事小情打个招呼就摆平了。就拿村里上报贫困户的事来说吧,报谁不报谁鬼见愁一个人说了算。有的困难户气不过跑到乡里去告状,结果都被压服下去了。鬼见愁早就说过,走白道咱乡里有人,来黑道咱朋友遍天下,我是黑白两道路路通!不信咱就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他就这么飞扬跋扈。”邵春波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难道就没有人出来主持正义?”
“屯子里的壮劳力都走了,只剩下这些擎不起事的老弱病残,谁敢跟他斗啊?”陈春生叹了一口气,“唉!要是老书记在就好了。”
邵春波早就听杨子龙说过,老书记叫霍云峰,今年56岁。此人18岁参军,20岁入党,26岁晋升为副连长,不幸的是在一次实弹演习时为了救护战士被手榴弹崩伤,不得已才提前退伍。本来组织上是安排他转业到县里当干部,可他自告奋勇回老家种地。从那时起当上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一干就是30年。前年冬天,县里上马了一个科研项目,与省城农业大学联合研发利用盐碱地种植高产水稻,如果研发成功将彻底改变草原盐碱化的现状。霍云峰觉得这是一个最实际的脱贫项目,主动要求参加。凭着几十年基层工作的经验,很快便带职进入了研发队伍,老书记如同焕发了青春,一心朴实地扑到研发现场,连过春节也没休过一天假。
陈春生的话提醒了杨万山。
“是啊!要是霍书记在,鬼见愁这条泥鳅再凶也翻不起大浪来啊。可是,现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嗳,对了!咱们可以先打个电话呵。”陈春生说,“老书记走的时候推举小不点儿的二叔代理支书,他那旮耷一定有老书记的电话号码。”
“有号码也不好办啊!村里就一台电话。”杨万山说,“鬼见愁能让你打吗?”
“他不让打没关系!”邵春波说,“咱们用手机打嘛!”
“手机?”杨万山说,“谁有啊?”
“我二叔就有,还是老书记临走时留下的。”李永远说,“不过,打个电话比赶趟集都忙活人,得跑到村头高岗上去,不晃荡着听不清楚。”
“那也比没有强嘛!”邵春波说,“嗳!小不点儿,你二叔呢?咋没见着他的影啊?”
“我二叔上县里开会去了,昨天走的,说是3天会,后天晚上不回大后天一早准回来。”
“啊?还得大后天回来,那这两天鬼见愁要是动起手来可咋办啊?”陈春生说,“你们可千万得提防着点,鬼见愁赶上秦桧啦,啥坏事干不出来!要不,先让赛虎上我们家去避一避吧。”
“不用!老姑父!您跟老姑先回去吧。”杨子龙说,“我们还巴不得他现在就来呢!”
“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他!”邵春波说着手一挥,“小分队集合!”
小伙伴们齐刷刷地站成一排,赛虎排在最前面。
“全体都有了!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邵春波下达命令,“小不点儿、小白鸽!你们俩立刻用碱土把死猪和毒包子的位置标出来!”
“是!”李永远和白晶晶接受了命令,马上付诸行动。
“杨排长带领大个子、二胖子把死猪藏到隐蔽处,把毒包子保存好,千万不能让鬼见愁毁灭证据!”
“是!”杨子龙、刘满仓和栾和平齐声应答。
“其余的人进入警戒状态,一有情况,立马报告!”
“是!”剩下的几个人转身跑开。
赛虎动作神速,没等小伙伴们进入警戒位置,早已雄赳赳地站上一处高坡,宛如一位神圣不可侵犯的卫士。
七搏 斗
鬼见愁在村委会的麦克风前宣布“重要通知”之前曾经夸下海口,用不了广播第二遍就能听到赛虎临死前的嚎叫声。三只眼不信,说杨子龙他们这帮小子主意大着呢,肯定不能束手就范。鬼见愁让三只眼找个高地方看着,一有动静就喊他,省得自己白费吐沫星子。结果,三只眼爬上房顶在寒风中冻了小半天,屯子东头除了人声鼎沸外没有任何杀狗的声息。
鬼见愁播完第三遍通知,跑出屋去问三只眼有啥动静?三只眼没好气地说,啥动静没有不说,围观的人群反而越来越多了。一向飞扬跋扈的鬼见愁心里不免敲起鼓来,以往啥事一定下来没有敢不执行的啊!今儿个是咋的了?看来不给他们来点厉害的不行了!他马上对着麦克风向全屯的人发出了“最后通牒”,原以为这把杀手锏会马上奏效,可是等了好一会儿,接连问过三只眼四遍,回答只是围观的人见少,但赛虎还生龙活虎般跑来跑去。
鬼见愁这回真坐不住了,心里琢磨着这事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了,必须趁着“为民除害”的由头马上行动,否则会前功尽弃,到时候打不着狐狸惹一身骚,自己的脸面往哪搁啊?
鬼见愁说是马上行动,可是,怎么行动心里并没想好辙。草原上的猛犬他见过不少,但像赛虎这么厉害的还是头一回见到。光是他和小舅子俩人是绝对不敢贸然行动的。咋办呢?鬼见愁挖空心思地琢磨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谁呢?就是给三只眼毒鼠强的郭混子。
郭混子大号叫郭富贵,现年30岁。此人长得瘦小枯干可心眼子特别活泛,地里的活计啥也干不了,老早就把自己的地转包出去,养了两条细狗,一心琢磨着怎么打猎。草原上全面禁猎以后,他还是偷偷摸摸地鼓捣,不是今天套个兔猫,就是明天抓个野鸡。因为这还被拘过留罚过款。有一次,在南甸子边上药死了一只丹顶鹤,被人发现后告到了村委会,郭混子吓坏了,以为这下完了,又得二进宫了。可是,鬼见愁不但没追究,反而把这件事压下了。郭混子感恩戴德,从那以后对鬼见愁言听计从,鬼见愁也从此多了一个亲信。
鬼见愁领着三只眼一路小跑着来到郭混子家,没进院子就听得一阵狗叫声。走近一看,只见郭混子一手拽着绳子,一手举着鞭子正在训自家的两条细狗大狼和二狼。
“养你们有啥用?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一到真章就拉拉尿!”郭混子越说越来气,鞭子甩得啪啪山响,“我打死你个败家的玩意!打死你个败家的玩意!”
“这是咋的啦?”鬼见愁故弄玄虚地说,“不想要了?看你这意思是想打死吃肉吧?”
“吃肉就吃肉!养了一溜十三遭养了俩废物。”郭混子一回头见是鬼见愁,急忙撒开绳子,两条细狗夹着尾巴逃了,“是主任啊!你看我光顾着生气了,没看见您进来。快进屋!进屋。”
“不进去了,就在这旮说说话就行。”
“我这忙着训狗也没去你那旮看看,咋的啦?老杨家那条狗咋的啦?”
“我正是为这事来的。我想问问你,对付这样一条狗你有啥好办法?”
“对付?咋对付?不会是想弄死它吧?”
“对!你说的对!正是想弄死它!可是,那条狗太不好对付,所以才来问问你。”
“赛虎可是条好狗啊!如今像这样的蒙獒很少见啦。”
“那狗再好也是人家老杨家的,你能得到啊?再说了,我都已经宣布那是条疯狗了,弄死它是为民除害!”
郭混子一听这话,觉得鬼见愁说的也对,赛虎再好也到不了自己手里,刚才训狗时曾经有过的羡慕嫉妒恨此刻又悄悄爬上心头。哼!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杀就杀!
“主任!这事您问我就问对了。常言说得好,手巧不如家什妙,抓狗就得有抓狗的家伙什。您看看这个。”郭混子说着,跑到墙边抄起一个长棍子模样的家什,得意地说,“这叫‘抓狗神器’,不管多么尿性的狗,一抓一个准儿!”
“赛虎可不是一般的土狗啊!”三只眼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这件被说成是神器的物件,“就这么个棍子顶上栓了个套……能行吗?”
“你呀!赶紧把那个吗字扔了吧。看见这个绳套了吗?我打得是勒死牛的扣,只要套上就没跑,越挣扎越紧,随后一棒子下去就完事,前后用不了两分钟。实不相瞒,前一阵子天刚一煞冷的时候,我到前屯去了一趟,也就是一走一过的工夫,两条狼青到手了,嘿!都是七八十斤的大货,直接拉到乡里的狗肉馆卖了。你猜卖了多少?整整3大张!”
“闹了半天这前后屯子丢的狗都是你偷的啊!”三只眼恍然大悟。
“你瞧我这张嘴呦!自己都秃噜出去了。主任!这事儿我对谁也没说,你不会给我捅出去吧?”
“你就放心吧!没人跟你找这个后帐。”鬼见愁话音一转,“不过,你得帮我干掉赛虎,为咱们屯子铲除这个祸害,也算你将功补过了。咋样?”
“没问题!到时候让福顺跟在我身后,只要看见我把赛虎套住,只管抡起镐把就削,一下子就能打掉腰子,再尿性的狗腰一折就散架子了。我再把大狼、二狼带着,它赛虎就是二郎神的哮天犬也躲不过我孙悟空的金箍棒!”
郭混子收拾妥当,扛着“抓狗神器”,牵着大狼二狼两条细狗,跟着鬼见愁和三只眼气势汹汹地朝杨子龙家走去。
赛虎第一时间发出警报,杨子龙和邵春波急忙迎上前去。
鬼见愁一脸阴沉,没等杨子龙站稳脚跟,便先来了个下马威。
“杨子龙!村委会的通知你没听到吗?为什么还不动手?!”
“赛虎何罪之有?”邵春波大声反问道,“你们为啥非要与它过不去?”
“这是条疯狗,必须马上除掉!”
“啥?你们说赛虎是疯狗?”杨子龙大声质问鬼见愁,“你们凭啥说赛虎是疯狗?啊?”
“凭啥?它咬过克朗猪没有?咬过我小舅子没有?它连我这个村主任都敢咬啊!你们看看我的鞋。”鬼见愁指着自己被咬坏的鞋说,“这是什么?这就是证据!铁证如山!铁证如山啊!陈瘸子这不也在嘛,你说你家的猪是不是它咬死的?这给群众造成多么大的损失啊!就这些还不足以证明这条狗已经疯了吗?啊?!疯狗不除,殃及四邻,我作为村委会主任能坐视不管吗?我这是秉公执法、为民除害!”
“说得好听!我看你这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杨子龙据理力争,“我问你!屯子里这么多人赛虎咋一个不咬,为啥就偏偏咬你们几个呢?”
“杨子龙!你给我老实点!你拒不执行村委会的决定就是违法犯罪!本来本主任念你年少无知,想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让你自己动手除掉疯狗。可你非但不领情反而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脸,简直无法无天啦!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这狗你到底杀还是不杀?!”
“不!我绝不能像有的人那样为了溜须拍马啥都能豁得出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郭混子!给我上!”
“慢!”陈春生拄着双拐走上前来,说,“刚才你不是问我家的克朗是不是赛虎咬死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不是!”
“不是?那猪是咋死的?”
“咋死的,我看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陈瘸子!你……这么大的一头猪被疯狗咬死了连个屁都不敢放?还在这旮帮着害你的人说事呢?我看你这脑袋不是进水了就是让驴给踢了!”
“我脑袋没进水,也没让驴踢,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知道猪明明是药死的,可有的人却偏说是赛虎咬死的;我知道赛虎不但没咬死猪,反而救了我们全家的性命;我知道有人为了害死赛虎,把疯狗的帽子强加在它头上,打着为民除害的名义公报私仇!”
陈春生的一席话说得鬼见愁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想到平时蔫了吧唧的陈瘸子此刻竟敢口若悬河地大发议论。
“钱主任!”邵春波郑重其事地说,“既然猪的主人表明了态度,那么,刚才你说赛虎是疯狗的证据明显不足,为民除害更是无稽之谈!我建议,马上撤销先前发出的通知,全力以赴地调查二胖子姑姑家克朗的死因,还赛虎一个清白!”
“对!调查克朗的死因,还赛虎一个清白!”小伙伴们一起喊起来。
“你们……”鬼见愁恼羞成怒地喊道,“小不点儿!你不用在这跟我嘚瑟!等我倒出工夫来,连你那个二叔一起收拾!还有大个子!你回去告诉你爷爷,你们家欠村上的钱多暂能还上啊?!”
“我爷爷说了,我们家从来不欠谁的钱。”
“不欠钱?去年村上的提留款交了吗?”
“啥提留款呀?”
“村上的招待费不得各家各户摊啊?都是乡里下来的干部,吃一顿就得两三百块,你们不摊难道让我这个村主任一个人花呀!回去告诉你爷爷,那都是去年的旧账,滞纳金还得加上百分之五十!还有你,张寡妇家的丫头,你们家也没缴!”
众人一听都气炸了肺,一哄声地议论开来。
“拿着大伙儿的钱请客送礼还让我们摊份子,这不是熊人吗?”
“可不咋的!谁知道你到底花了多少?”
“花多少也是为了他自己,这么多年了,谁也不傻!”
“你的账目不公开,我们家就不交!”
赛虎也学着众人的样子,怒目圆瞪地冲着鬼见愁低吼着,吓得鬼见愁直门儿往后退。
“反啦!反啦……郭混子!还不动手!”
郭混子冲着三只眼一使眼色,举着“抓狗神器”朝着赛虎逼过去。三只眼也抄起镐把,紧紧跟在后面。
众人惊呼一团,跑过去护住赛虎。
鬼见愁见状大吼一声:“都给我往后站!谁要是护着疯狗就是妨碍执行公务,我手里拽着的两条猎犬可不是吃素的!”
人们一下子被张牙舞爪的大狼和二郎吓住了。
郭混子举着“抓狗神器”套向赛虎。赛虎起初只注意到躲避那根长长的棍子,冷不防眼前闪过一个绳套,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眼瞅着绳索迎面套过来,说也迟那时快,赛虎一个鹞子翻身就地一滚脱离了险地,郭混子扑了个空,失去重心摔了个猪拱地。
赛虎跳跃着退在一旁,嘴里发出沉雷般的怒吼。郭混子爬起来又冲向赛虎,这一次赛虎早有警觉,身子轻轻一晃躲过“神器”上的绳套,顺势张口朝郭混子握“神器”的手咬去,郭混子急忙扔下“神器”扭头就跑,赛虎“嗖”的一声扑过去,一口咬住了郭混子的裤裆,借着郭混子的冲力纵身一甩把郭混子扔出三米开外,随着一声惨叫,郭混子捂着屁股跌倒在地上。
赛虎还想扑上前去,杨子龙急忙吹响了召唤的口哨,一声长长的哨声响过,赛虎立刻停住脚步,伸着长长的舌头,喘着粗气跑回杨子龙身边。
鬼见愁见郭混子的牛皮吹破,生怕赛虎向他们扑来,吓得六神无主。三只眼更有先见之明,早已跑出老远。
还是郭混子有点钢条,瘫在地上还没忘了此行的任务。
“快!把狗放开!”郭混子声嘶力竭地高喊,“快把大狼二狼放开!”
鬼见愁这才想起自己的手里还牵着两条细狗的绳子,他马上松开手,两条细狗飞快地跑到郭混子身边。
“咬它!大狼!二狼!”郭混子咬牙切齿地指着赛虎喊道,“咬死它!”
大狼、二狼两条细狗一左一右形成一个扇形包围圈,咆哮着向赛虎冲过来。那条叫大狼的狗慢慢地逼近了,嘴唇半咧着,露出白森森的牙,发出阵阵怒吼。另一条叫二狼的狗也缩小了包围圈,蠢蠢欲动。
赛虎的背毛竖了起来,四只爪子牢牢地抓住地上的土,没有叫也没有动,只是用闪着绿光的眼睛紧盯着前方。大狼又前进几步,在离赛虎只有两三米远的地方站住了,二郎也停住了脚步。它们是被赛虎的镇定吓住了。
“咬它!大狼!快上啊!”郭混子的督促声又响起来,“二狼!一起上!咬死它!”
大狼条件反射地跳了一下,咆哮着发起了进攻。赛虎愤怒了,发出一连串怒吼,趁着大狼扑来之际,一闪身躲过攻击,顺势一口咬住了它的后腿。大狼惨叫着拼命挣扎,盲目地撕抓赛虎的脑袋,赛虎一拧身,耳朵被撕裂了,但它没有怯阵,仍然咬紧不放,它把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牙齿上,大狼的后腿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显然是骨头断了。赛虎一松口,大狼哀嚎了几声,拖着一条软绵绵的后腿一瘸一拐地逃跑了。
赛虎转回身准备迎战第二个对手。它张开大嘴,发出威严无比的怒吼。奇怪的是,刚才还跃跃欲试的二狼却全然失去了厮斗的能力,发出一连串的哀叫,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赛虎也不追赶,它甩了甩耳朵上的血,舒展一下背上的毛,转身向杨子龙身边跑来。
鬼见愁眼见得郭混子黔驴技穷,以为赛虎肯定会找自己算账,吓的啥也不顾的狼狈逃窜。郭混子见大势已去,也怕赛虎返过身来再咬他一口,强忍疼痛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乡亲们起初还为赛虎捏了一把汗,现在见赛虎旗开得胜,一起为赛虎喝起彩来。欢声笑语翻过屋顶,越过树梢,在屯子上空盘旋、升腾……
小屯里过年似的闹腾起来。
八 制 胜
晨曦悄悄地拉开了冬日的帷幕,新的一天开始了。
白晶晶一觉醒来,心情好极了。连日来发生的那些事不时浮现在眼前,让她兴奋不已,久违的愉悦毫不保留地刻在她的脸上。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饭,可她还是想去先喂鹅。自打放了寒假,喂鹅便让她一个人承包了。
白晶晶端着鹅食盆子走出房门。大白鹅见到白晶晶张着翅膀飞奔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高声叫着,仿佛是在抢着传递一句问候:早上好!白晶晶的心里如同喝了蜜似的乐开了花。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白晶晶抬头一看,有几个人影蹑手蹑脚地来到自家的房山头,朝着杨子龙家的的方向眺望。白晶晶家离杨子龙家只隔了一个巷道,站在鹅圈边上就能看见他家的栅栏。白晶晶定睛一看,啊?这不是鬼见愁和郭混子还有三只眼吗!不好!他们肯定是贼心不死,又在打赛虎的坏主意。啊?!郭混子手里还有一杆猎枪!白晶晶的心砰砰跳着,仿佛一张嘴就会蹦出来似的紧张得要死。这可咋整啊?三个人躲在暗处,乌黑的枪口正对着院门口,赛虎恐怕就是长了翅膀也跑不了了。
白晶晶猜对了,此刻,这三个人正在虎视眈眈地准备对赛虎下黑手呢。
昨天傍晚,郭混子鼠窜狼奔地跑回家,脱下裤子一看,右边的屁股蛋子上出现几个冒着血浸的牙印,不禁暗自庆幸,亏是穿了条厚棉裤,要不非撕烂了不可。抬头看了看趴在院子里的两条狗,大狼浑身哆嗦着用舌头舔舐后腿上的伤口,小狼更怂,躲到角落里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奶奶的!郭混子更来气了,真是两只黑瞎子——一对熊货!平时见了别的狗耀武扬威地叫唤个没完没了,一碰上硬茬就成了缩头乌龟了。
郭混子越想越生气,自己打了十几年猎什么野物没见过,没想到栽在一条狗身上。唉!要怨就怨自己低估了赛虎,以为用上“抓狗神器”就没跑,实在不行还有“俩打一”跟着呢,谁想到狗没抓住,大狼残废了,小狼也吓破了胆,自己还被咬成这样。不行!我得想办法补救回来,不然,鬼见愁那一关就过不去,以后我郭混子还咋在屯子里混啊。
可是咋办呢?郭混子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啥好办法,心一横,从仓房里翻出那杆藏了许久的猎枪。这是他禁猎以来藏起来的宝贝,乡里派出所几次三番动员缴枪都被他蒙混过去,只上交了一条破旧的土铳枪应付了事。
第二天,没等到日头升起,郭混子就敲响了鬼见愁的家门。
鬼见愁见郭混子肩头上的猎枪,眼珠子瞪得溜圆,好悬没冒出来。
“你有枪?”
“我……”
“拿过来我看看!”鬼见愁接过猎枪,“嘿!这叫‘单打一’(一种老式单筒猎枪),威力大着呐!一枪能打死一只黑瞎子。有子弹吗?”
“有,10多发呐。”
“好!有了它再尿性的狗咱也不怕啦!嗳!你有这玩意,昨天咋不拿出来呢?”
“我怕……”
“怕啥?有我呢!你只要把那条疯狗干掉就算是将功补过,不但不追究你的刑事责任,我还要给你发一奖状,上面写上‘为民除害’四个大字!再一次性奖励你……500块!”
“500块!哎呀我的妈呀!你可真比我的亲爹还亲啊!啥也别说了,快走吧!”
郭混子喜出望外,急不可待地催着鬼见愁和三只眼悄悄赶到屯子东头,躲在张寡妇家的房山头,往杨子龙家院里瞭望,发现赛虎就在院子里趴着。鬼见愁赶紧让郭混子子弹上膛,趴在地上瞄准赛虎。
“咋样? 瞄准了吗?”鬼见愁低声问道。
“瞄准了!”郭混子回答。
“有把握吗?”
“有,没有。”
“到底有没有?”
“没有。”
“你不是吹牛说是百发百中,指哪打哪吗?咋一到真章就尿裤子啦?”
“这里有栅栏挡着,看不清楚……隔着栅栏打活物,我从来没照量过,我怕万一……”
鬼见愁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要是一枪打不死,赛虎返过身来非活掏了他们不可。
“那你说,咋样才能一枪毙命!”
“嗯……要是能把赛虎引导出院门口,让它露出明面嘛……”
“那好办!福顺你去!只要让它走出大院的门口就行!”
“啊?我……”三只眼哆哆嗦嗦地说,“我可不敢去。”
“唉!又不是让你进院里去!”鬼见愁说,“你走到栅栏边上赛虎看见你准会追出来。”
“啊?”三只眼更害怕了,“你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嘛!”
“送啥死呀!没等它追上你,这边的枪声就响了!”鬼见愁说到这,仍旧不放心地问,“嗳!郭混子!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啊?”
“没问题!只要一露头一枪就让它脑袋开花!”
赛虎其实早就发现龟缩在对面房山下的几个人影,支棱着耳朵警惕地静观其变。
三只眼胆胆突突地摸到杨子龙家的栅栏边上,赛虎倏地站起身来,冲到院门口。三只眼吓得“妈呀!”一声,赶紧往回跑。
“注意!过来了!过来了!”鬼见愁紧张地声都变了,“瞄准了没有?开……”
鬼见愁那个枪字还未出口,猛然听见一声吆喝几声鞭响,斜刺里“呼啦”一下跑过来一群大白鹅,直奔鬼见愁他们埋伏的房山头冲去。鹅群“嘎嘎”叫着挡住了郭混子射击的视线,急得他“哇哇”乱叫。
原来这是白晶晶情急之中想出的绝招儿,她悄悄打开了圈门,把大鹅全赶了出来。这些大鹅平时只在院子里圈养,从来不放出去,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白晶晶顾不了这么多了,啥也不如救赛虎的命要紧!三十多只大白鹅在白晶晶的指挥下呈多列纵队涌上前去,很快挤满了房山头。
鬼见愁气得七窍生烟眼睛都红了。
“你!你这是要作死啊!你,你咋把鹅往这里赶呢?啊?”
“哎呦!是钱主任啊!您瞧我这眼睛,离这么近楞没看见是你钱主任大驾光临。你也看见了,不是我把鹅往这里赶,是鹅自己个儿非要往这里面钻呐,我用鞭子都拦不住啊!你说这不是中邪了吗!”
“啥鹅群中邪了,装的倒挺像!”三只眼在一旁装腔作势地说,“我看八成是你中邪了吧!”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三只眼呀!”白晶晶不屑一顾地说,“要说装,跟你三只眼俩我敢,可跟你姐夫钱主任这旮沓,你就是借我个胆儿也不敢啊!”
“得得得!别整这些个没用的。”鬼见愁厉声吼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这就是妨碍执法!”
“谁妨碍执法了?我家的鹅跑了还不让我追呀!话又说回来了,谁知道你们这是执的啥法呀?”
“啥法?”三只眼抢过话头,说,“我们是执行村委会的决定正在猎杀疯狗,你没看见啊?”
“疯狗,还真没看见,不过,恶狼我倒是看见了几只。”
“啊?恶狼?哪旮沓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
“哈哈哈……”
白晶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手中的鞭子一甩发出清脆地响声,鹅群呼啦啦地又散开了,围着房山头四下乱窜。
鬼见愁抬头望去,赛虎早已没了踪影,气得他把火全撒在白晶晶身上。
“你!你妨碍执法,放跑了疯狗!村委会决定罚你……500块,回去告诉你妈一声,即日起立刻上缴!逾期不缴,晚一天追加100!”
“凭啥罚款啊?我犯了宪法的哪一条哪一款?你必须说清楚!否则就是滥用职权!”
“呦喝!你个黄毛丫头嘴还挺硬!我是村委会主任!我说的话就是法!不照我说的去做就是违法!”
“你这是仗势欺人!我不服!我要到乡里去告你去!”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啊!你不是要去乡里告我吗?我今儿个就成全你!福顺!把她给我绑了!以妨碍公务罪扭送到乡里去!”
这时,杨子龙和邵春波带领小分队的小伙伴们及时赶到,见三只眼要捆白晶晶,都一起冲了过去。
“不许随便抓人!”杨子龙大声喊道。
“不许随便抓人!”众人一起呐喊。
“不许欺压百姓!”邵春波也高声喝道。
“不许欺压百姓!”众人又一起呐喊。
三只眼见状吓得连连后退。杨子龙和邵春波跑过去把白晶晶护在身后。
“郭混子!”鬼见愁高声吼叫,“开枪!给我往死里削!出了事我兜着!”
郭混子一看这阵势,早吓得六神无主,趴在地上只有哆嗦的份儿了。
鬼见愁夺过郭混子手中的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十来个孩子。
“站住!谁敢再前进一步就打死他!”
孩子们没有停下脚步,一起逼向鬼见愁。
鬼见愁端起猎枪瞄向杨子龙,就在扣动扳机的手指正要用力的一瞬间。
“住手!”
随着一声断喝,一个断臂人走进人群。众人一看来人正是李永远的叔叔李海江。
“钱喜发!”李海江来到鬼见愁面前,怒气冲天地说,“你身为村主任,
不干正事,整天不是喝大酒就是欺负人,如今又要非法拘禁一个孩子,你想干啥?想当黑社会独霸一方啊?!”
李海江对鬼见愁的所作所为也曾进行过斗争,春起那阵,老书记打来电话说了一些群众反映的问题,几个支委碰了一下,觉得鬼见愁太不像话了,便汇总了一份材料上报了乡党委。可是没过几天这份材料就到了鬼见愁手里,他拿在手里在李海江的眼前晃动着说,看见了吗?这就是你整我的黑材料!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我大表哥现在是乡长助理!哼!整我?能整得了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气得李海江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这次到县里开会见到老书记,正巧会议的内容就是传达贯彻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精神,两人深受鼓舞,连夜把鬼见愁横行乡里的情况向县委做了汇报,县委书记当即决定责成霍云峰先回蛤蟆洼子屯控制住局面,避免事态恶性发展,县委调查组随后就到。就这样,没等会议结束,霍云峰和李海江便赶回来了。
鬼见愁根本没把李海江放在眼里。
“李海江!你别拍桌子吓耗子似的乱咋呼!我鬼见愁长这么大不是谁吓唬大的!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就看你不顺眼啦!”
“我也实话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李海江掷地有声地说,“你这两年做的那些缺德事,别以为大家伙儿心里没数,都一笔一笔地给你记着呢!不是有那句话吗,别看你今天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回我和老书记已经把你的所作所为向县委做了汇报!老书记说了,决不能让你这套号的坏人继续横行乡里,逞凶称霸!”
“你不用动不动就把老书记搬出来压我,老书记咋的啦?我是一村之长,老书记不也得规规矩矩地听我的喝吗?”
鬼见愁正在冲着李海江耍横,猛抬头看见了老书记霍云峰来到面前,立刻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在蛤蟆洼子屯鬼见愁横踢马槽惯了,从来没怕过谁,可唯独对老书记霍
云峰惧怕几分。此刻,鬼见愁想躲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面对了。
“老书记!您回来了!”鬼见愁勉强挤着笑脸,说,“您看您咋不知会一声,我好去接接您老人家!”
“接我?你让大家伙儿看看!有这样举着猎枪接人的吗?”霍云峰正颜
厉色地说,“再者说了,你这一村之长接我,我也劳驾不起呀!”
“看您说的,我这不是正在为民除害嘛。嗳!老书记您还不知道吧,老
杨家的狗疯了,咬死一头猪,还咬伤好几个人,乡亲们如今是谈狗色变,都一哄声地要求打死这条疯狗。我是村委会主任责无旁贷,这时候不往前上啥时候上啊!您说对吧?老书记!”
“真像你说的这样吗?我了解的情况与你说咋大不一样呢?!”霍云峰扫视了一下围观的乡亲们,提高了音量,朗声说道,“老少爷们儿都在呐,我就开诚布公地亮亮我的观点。我走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咱们蛤蟆洼子出了三件蹊跷事。第一件是钱喜发当上了村主任。怎么当上的呢?是在乡里的一个干部的帮助下当上的,这个干部后来成了他的大表哥;第二件是老杨家养了一条叫赛虎的蒙獒,钱主任说是疯狗,理由是咬了他和他的小舅子,还咬死了一头克朗。于是便以村委会的名义命令杨家自行解决,否则就强制执行;第三件事更绝,光天化日之下,在大庭广众面前,钱主任竟举着管制枪械在‘执法’,还美名其曰是‘为民除害’。这三件事看起来单摆浮搁好像互不关联,可你只要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就可以发现这里面大有文章!后面两件事都和第一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也就是说诬陷赛虎和所谓的‘为民除害’的根本原因就是他这个村主任的权威受到了冲击。受到谁的冲击了呢?就是这些孩子们组成的守护小分队!他预感到一旦失去了一村之长的权利,小金库没了,保护伞就没了,所有的既得利益就会烟消云散。所以他把小分队的孩子们看做是眼中钉肉中刺,采取了先除掉赛虎再各个击破的策略,纠集郭混子和小舅子上演了这出追杀赛虎的闹剧。殊不知这是在向犯罪的道路上越陷越深!滥用职权、大搞摊派、侵占群众利益是在犯罪!支持小舅子盗猎、出售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是在犯罪!打着‘为民除害’的幌子擅自动用管制枪械是在犯罪……”
“别说了!”鬼见愁举起手中的猎枪嚎叫着,“你个老不死的!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你敢!”霍云峰迎着鬼见愁的枪口,大义凛然地说,“我死了是烈士,名垂千古!你开枪是罪犯,遗臭万年!开枪啊!量你也没这个胆量!”
“你别逼我!”鬼见愁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真开枪了!”
霍云峰蔑视地看了鬼见愁一眼,仍旧正颜厉色地说,“我劝你立刻悬崖勒马,主动坦白交待自己的问题,争取宽大处理!如果继续执迷不悟,绝没有好下场!”
鬼见愁头上青筋凸起,汗珠子顺着脸噼里啪啦往下掉。
“你去死吧!”鬼见愁嚎叫着扣动扳机。
杨子龙下意识地打了个长长的口哨,一个箭步冲到老书记身前。
“砰!”
枪声响了,震得房檐上的积雪纷纷飘落。
乡亲们惊叫着涌向前去。然而,倒下的不是老书记,也不是杨子龙,而是听到召唤疾驶而至的赛虎。
愤怒的人们奋不顾身地扑向鬼见愁,鬼见愁慌忙扔下猎枪转身就跑,郭混子和三只眼紧随其后,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转眼的工夫没影了。
“赛虎!”杨子龙和邵春波呼喊着扑向赛虎,只见赛虎静静地躺在雪地上,子弹打在赛虎的头上,殷红的鲜血溅在雪地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腊梅……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急切地想知道赛虎的安危?它咋样了?被打死了吗?现在就告诉你,赛虎没死。子弹擦伤了头盖骨,赛虎当时昏死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不过,伤口愈合以后,额头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正好在正中间的位置,活像是黑脸包公额头上的那块月牙痕。乡亲们都心疼地说,可惜了了,这么漂亮的赛虎让鬼见愁那个坏蛋给破了相。小分队的小伙伴们的看法却不一样,他们觉得这道疤痕不仅没损坏赛虎的容貌,反而平添了几分威猛。
至于鬼见愁、郭混子和三只眼的下场我不说想必也是可想而知了。鬼见愁带着郭混子和三只眼逃走后,直奔乡政府而去。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大表哥身上,幻想着还能像以前那样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可是,到了乡政府才知道大表哥已经被隔离审查了。鬼见愁慌了,没头苍蝇一般竟迷迷糊糊地钻进公安派出所的院里。派出所早已接到老书记的报警电话,值班民警对照电话里说的相貌一比对,没跑,正是这三个,一个不少的全部归案了。
县里的调查组很快进驻了蛤蟆洼子屯,公检法相互配合,一切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审判结果很快下来了,依照法律以贪污、行贿、涉恶、滋事以及投毒、伤害等数罪并罚,判处鬼见愁有期徒刑10年;以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危害公共安全及参与扰乱公共秩序罪,判处郭混子有期徒刑4年;以投毒、伤害和盗猎、出售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罪判处三只眼有期徒刑3年,但因其未满18岁,又有悔罪表现,故缓期3年执行。
当老书记把这个消息在村民大会上公布之后,全屯上下一片欢呼。老书记激动地说,我们要感谢小分队的孩子们!感谢蒙獒赛虎!他们为家乡父老看家护院的实际行动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为他们点赞!为他们喝彩!老书记的话说出了乡亲们的心声,大家把目光投向小分队十几个小伙伴,随即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小伙伴们群情激昂,赛虎却出奇地平静,它一声不响地蹲坐在小分队的后面,俨然已进入守卫状态。额头上那块月牙痕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清晰、明快,仿佛就是一枚永不褪色的军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