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有幸能与文学为友。
与文学为友,我可以带着它进入我的生活,当然更多的是文学带着我走。我对文学是真心的仰慕,这一点,文学它可以看得出来。于是文学毫不犹豫地,大大方方地占有了我的许多时间和空间。文学也是坦诚而热烈的,它成为我生命修行的载体、途径。
相信许多文学人都会有与我大致相同的感慨。当然,人类的生命修行,除了文学之外,还有其它载体,比如哲学、科学、艺术,但文学是基础。诗人、哲学家、画家和音乐家的创作,都首先要进行生命修行,所以他们必须以文学为母体。哪些是文学?谈到文学,大多数人首先会想到小说。就像一两千年以前,人们首先会想到是诗。其实,并非只有小说是文学,散文、诗歌也是,还有报告文学、戏剧也必须是,还有许许多多都属于文学。中国古代的文学经典很多,《诗经》是,传说是孔子所汇集,不用问,中国最古老的许多诗歌都汇聚在此。《论语》是吗?有人认为它是论说文体,或者是散杂文,但它首先是文学的经典。《史记》是吗?当然是。《史记》的作者司马迁首先是文学家,然后才是史学家。
与文学牵手,首先应该解读一些文学名词。比如当代文学,是什么概念?应该说我们都是当代文学人,都是当代文学的攀爬者。目前给当代文学定义,有时间概念,为1949年之后到现在的文学。而鸦片战争开始,到1949年为近代文学。时间概念的划分是否合适,暂且不深入研究。但是当代文学的两个的特征,是必须明确的:一是当代人创作的文学,二是对于当代社会和生活有意义的文学。那么就首先要明确一个问题,历史题材的文学,算不算当代文学?当然算,必须算。因为两个特征都具备。比如近年来大同有不少作家在关注北魏历史,从北魏这条历史的河流里打捞题材,虚构的小说、纪实的传记、散文、诗歌都有,由当代的我们来写,为当代社会服务,是无可挑剔的当代文学。
当代文学的使命,书写现实题材当然是第一选择。问题又来了,什么是现实题材文学?现实题材并不等于现代题材,着眼点是社会生活中实实在在的题材。现实题材文学也不等同于纪实文学。现实题材指的是从现实生活中挖掘的题材,它涵盖的内容十分广泛,没有时间概念,也没有创作方法的区别,比如虚构、科幻等,都可以与纪实一道并行。三年前我的一部历史题材系列散文集《这就是北魏》就被山西省作协列入现实题材文学扶持项目,足以说明问题。
我们不能否认,既然是文学,更应该把文学的苗,文学的根,尽可能多地从现代社会、现代人生活的土壤里长出来,扎下去。只有这样,才可以让文学拥有更多的滋养,反映和揭示更多的有大众共鸣的问题,让文学作品更多的就像隔壁老王、胡同阿三和家里的老太,一样的亲切感人,真实可信,有明确的针对性、正能量,有昂扬的体温和烟火味儿。最为典型的,就是一两年之内的疫情期,许多作家居家不出,他的笔触却无处不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文学风潮,铺天盖地。其它不说,两年内我为朋友们的作品作序、写评,都不下十篇。
当代文学,无愧当代哟。
我从没梦想过要成为大作家,世界的、中国的、山西的,哪里的大作家都没想过。有文章称,主流作家从来成不了世界级大作家。我没有此远大追求,自然对此话题一身轻松,也不会有各种感慨。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文学蜗牛,我们在文学的田野和山坡上慢慢爬行,不求功名利禄,甚至不靠文学之微薄稿费养家糊口。文学对于我们是信仰,是人性的涵养,是我们生活的一角,属于精神层次的生活。
都说文学有主流和非主流之区别,恐怕之间的界限一直在变化之状态,难以界定。此一时,主流被众多写作者“哄抢”,其它便成了非主流。彼一时,“非主流”又被大家追逐,又成了主流,昔日的“主流”被冷落成了“非主流”,让众多有想法的写作者大跌眼镜,转向转得昏了头。我有一个作家朋友,笔名叫淡歌,我感悟他的笔名。“淡”是他的思想,他对生活、对功利,也是对文学的态度和观念,“歌”是他如泣如诉的表达。相信这样的作家,也与我一样,愿意做一只文学蜗牛,他愿意用文字表达,或散文,或小说,或诗歌,很少会考虑主流与否,出名与否,他只是为了安抚那颗不平静的文学之心,为了填平生活被各种人和事,被苦难和愚昧,良知和惭愧挖掘的坑。
我相信,我也明白为了夺人眼球,也为了成就独一无二的文学王位,写什么,怎么写,如何驾驭文学的主流和非主流,的确是文学大家们必须考虑,而且他们有能力考虑的问题。我对他们肃然起敬。
曾经有过一个文学座谈会,主办方想让我为座谈拟一议题。当时我正在为一部报告文学四处采访,为非虚构写作而烦心伤神,于是我就建议围绕“文学之虚构与非虚构”来进行座谈。结果并不理想,没有多少人拿出对症的灵丹妙药,甚至对此话题感兴趣的也不算多。
座谈会已经飘得很远,像一个断线的风筝。而虚构与非虚构的话题,一直萦绕在左右,很久不肯离去。有一次参加一个酒局,酒局上摆出的是一种名为“憨客”的酒。主人说,真茅台价高喝不起,咱今晚喝这个假茅台,酱香型的,技术和工艺都与茅台一致,听说是从茅台酒厂挖出来的老师傅一手打造的。听起来不烦,喝起来也爽,没发现与茅台有哪门子区别,于是大家很尽兴。我想,如果在市场上买了茅台去喝,反而不一定侥幸遇到真茅台。都说每年喝茅台的总量,远远超出茅台酒的产量。一是说茅台酒火到了何种程度,二是说茅台酒市场深不可测,真真假假,难以辨清。
与文学为友,少不了联想。我联想到文学之虚构与非虚构,貌似与真、假茅台的关系十分相似。非虚构文学,重在纪实,于是挖掘真材实料是非常重要的。真材实料从何而来?从采访而来,从史料而来,别无它途。采访,照理说是最为真实的渠道,起码被访者所言,一字一个坑儿,一声一口气,不会有假。问题是被访者所言,谁能保证其真实性,谁能保证他的话不受各种因素的影响和干扰,他自己的审美和情绪,又给他的表达增添了多少感情色彩?建立在这样基础上的纪实文学,其真实性究竟有几成?相反,虚构文学,类似小说、剧本等文学,他们的创作灵感,难道真是凭空捏造,信口开河的吗?不少作家朋友告诉我,一个故事,一次遇见,尤其是底层人物的一番遭遇,往往成为小说家创作的源泉。作家黄静泉说“路见不平,写一篇小说。”我想他此时要通过小说伸张的正义,不正是真实的生活,让他跃跃欲试,让他君子“报仇”三天不早,十年不晚吗?这样的虚构,无非就是人物姓名、场所、时间和空间的虚构,其它反而更接近真实生活吗?
如此说来,虚构文学并非不真实,而非虚构文学亦并非绝对真实。这就给作家们提出了一个如何对待生活、对待题材的态度问题,说痛一点,是文学的良知问题。非虚构文学在取材时,只简单地采访和收集资料,是绝对不够的,决不可缺的是生活的积累、起码的判断力和是非观。非虚构文学的取材过程必须在充分的思想感悟中进行,必须采取心灵沟通、逻辑推理的方法,去采访人物,去分析资料,去探寻最真实、最具体的人性世界。虚构文学,除去文学技巧,更要学会观察生活,瞄准社会的真实现象,尤其是那些最让你动情、伤感,甚至忿忿不平的人和事,去实现你的文学侠义。
说到底,文学人要感谢生活。虚构也好,非虚构也罢,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你那颗激动的人性化的文学心。
曾有外地的作家,听说我来自山西,就说你们山药蛋派,很不错。
文学流派比起文学本身,当然文学更重要。许多成功的作家,他们的作品颇受读者欢迎和认可,但是他们并没有为自己的文学选择一个流派,或者是打造一个流派。文学流派,只是时代特征,文学理念和创作的特征,或者是地域特征、群体特征,有的是自然形成的,也有的是按照一个理念打造出来的。比如山西的山药蛋派,用农村、农民味儿的文学风格,反映农村、农民题材。说透彻点,那是北方的农村味道。再透彻点,山药蛋派就在山西,那就是山西的农民味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山西所有作家都是山药蛋派,比如张平,比如黄静泉,比如王祥夫,他们就不是山药蛋派的代表。再比如伤痕文学,那就是文革结束后,那个年代的控诉性文学,像古华的《芙蓉镇》,刘心武的《班主任》,还有梁晓声的《雪城》、王朔《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等等,都属于那个文学浪潮。
还有新锐文学。新锐文学,乍一听不像是流派,倒像是对激进文学,或者是新生代文学的一种统称。但事实上,新锐文学的确穿着流派的外衣存在着,而且堂而皇之地开辟了不少文学园地。新锐作家的代表韩寒、郭靖宇等等,他们之所以打出这面旗子,或者说被打出这面旗子,当初就是为了区别于主流文学。为了区别,他们不怕舆论,不怕背上奇葩、叛逆的骂名,宁愿走一条自己的路。特点一是求新,二是尖锐,敢于另类,敢于开拓新的修行渠道。这么多年过来,新锐走下来,特点似乎被打磨得平淡了许多。岁月无情,无奈。
好在做文学,首先是文学信仰,坚守一个流派是次要的。能做出自己的特色和辨识度很重要,加入流派是个捷径。但是入流要谨慎,要搞清楚你这条鱼儿,与人家那个河流究竟是不是一回事儿。如果盲目入流,可能事倍功半。山药蛋派产生较早,但不会消失,因为中国的问题,最终是农民的问题,中国的文学,最终也要为农民服务。所以山药蛋派不会淘汰,而且可能还会有类似黑土地派、红高粱派的诞生。随着农村现代化进度的深入和农民生活状态的改变,新农村文学也会出现。当然现代文学、城市文学、改革文学还会是主流,历史文学和怀旧文学也不会退出舞台,不管是以流派,还是以非流派的形式,文学终将陪伴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发光、闪亮、照耀。
文学与其它社会因素一样,一直都处于缓慢的变迁之中,也可以说是发展,或者说是传统文学的蜕变。这种变迁,导致了文学的分离和纯粹化。应该说最初的文学,是随着语言和文字的产生而形成的。文学的本质,一是思想感情,二是表达。人类在没有语言和文字的时候,长期的生产与生活实践,不会缺少思想和感情。语言和文字的出现,就是为了把自己愈来愈多的思想和情感表达出来。
那时候文学母体是丰富多彩的,昂扬奔放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的发展,许多内涵从文学的母体里分离出来,成为单独的艺术。比如书法,人类有了文字,产生书法是迟早的必然。书法就是对文字的欣赏和崇尚,就如对任何美好事物的应用和推广一样。再如绘画,文字最初的发明,其实就是绘画,在土地上画,在石头上画,在所有能画的地方刻画,那就是象形文字。随着文字功能的突出,绘画貌似被“冷落”了。被冷落的绘画只有自寻出路,担当起美术的责任。中国美术最早的流派应该就是文人画,从文学母体分离出来的画,充满了文人的思想、情感,而且少不了题字落款,要用文学的乳汁,哺育自己的画作。再比如音乐,音乐必然是从歌里来,而歌与诗是一体的,诗歌是最早的文学,最早的诗歌不是读的,而是用以吟唱。音乐从诗歌分离而发扬光大,直到今天,音乐与文学的关系如胶似漆和相濡以沫,人间共识。除此以外,朗诵、曲艺、哲学、教育、宗教,甚至历史、地理、政治、公文、新闻、影视、学术等等都从文学的母体里分离出来,成为精神文化的门类,各自在社会上扮演强大而有力的角色。
分离和变迁之后,文学并不孤独,并不等于单纯的爬格子、敲打键盘。文学自己也一直在走更加专业化、精细化的途径。当然,这指的是文学的内涵,文学的表现方法得以充实和进步。白话文与文言文渐行渐远,小说与诗歌、散文,现实文学与历史文学,纪实文学(非虚构)与虚构文学亦各自开发出适合自己的快车道、桥梁和涵洞。还有闪文学的流行,神话、童话、科幻文学的分离,格律诗与现代诗,朦胧派与写实派等等都竖起了自己的旗帜。
可见,文学的路只会越走越好,现实的人性命运、多彩的社会气象和飞速的科学发展,给未来的文学下达了许多新的命题。我们任重道远。
文学带着我们走。
那么文学要往哪里走?这个走向问题,貌似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标准答案,也没有哪个部门发布过这样的消息。那就需要在文学土壤耕耘的作家们去感悟,去寻觅。
我和同仁聊起这个事儿,聊天的结果,仿佛文学的走向,应该是顺其自然,走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这样的答案似乎很是被动,与文学人活跃的思想、情感格格不入。但又觉得有几分道理,因为文学是生活和社会的记录,人性和情感的表达,那文学就必然会被社会和生活拖着走。这样一想,感觉跟着走,还比拖着走,多了一些主动性。如果是文学主动去适应社会和生活的变化,开发、掌握和丰富文学新路,才是文学人应该有的正确姿态。
从媒介角度寻觅,新时代的信息化社会,就诞生了网络文学。网络文学,信息化飞速发展是前提,文学人的适应和把握才是根本。目前网络文学与纸质文学共存、互补的局面,已经成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现实,我们不能对网络文学持否定态度,而应该给予正确的引导和评价,让网络文学回家,专门为他们打开一扇门。
从展示平台寻觅,影视、舞台文学与报刊、出版物文学已经长期共存、互补,未来趋势也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还会产生新的平台,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可能。展示平台的丰富,也会导致文学方法的多样,以满足不同平台的特点。从文学方法看,远不是简单的纪实与虚构两大类,纪实文学已经丰富为报告文学、传记文学,虚构文学也不仅仅是简单小说和剧本,神话、童话已经得以发展,尤其是科幻文学已经插上强劲的翅膀,刘慈欣的《三体》创造了奇迹,许多科幻作家正跃跃欲试。
如果从文学的责任去感悟的话,弘扬文学与批判文学必须相辅相成地发挥作用,历史题材与现实题材文学,也必须是文学人的担当。纵观中国几千年,没有哪一部历史著作不是文学家写出来,《史记》是,《资治通鉴》也是,所以把社会经历过的重大事件写出来,作家必须担当起来。现实题材必然是作家最能产生共鸣,最能绽开花朵的文学园地。毫无疑问,现实题材纪实文学,假如能够留给后人,那就是历史。
从体裁上讲文学,早已不是诗歌与散文两大类的时代了,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传记文学、剧本各行其道,仅诗歌也可以分为自由诗、现代诗、歌词、古典诗词等多种。从语言角度,也起码有文言文、白话文与方言三种文学共存。
可以想象,文学今后的走向,首先是丰富多彩,然后是共存和互补。
在风雨人生中,我们与文学牵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