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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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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静泉 | 破译王祥夫小说的写作密码

小说有写作密码吗?

说白了,小说的写作密码就是作家要写那篇小说的真正原因。我们通常在阅读小说之后,往往会跳出一个想法,我们会想,作家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一篇小说?读者往往是想要破译那个写作密码的,但往往又难以破译,假使能够破译的话,那篇小说就会在读者方面变得更为精彩。

王祥夫的小说,好。

怎么好?

一是技术好,二是境界好。我说境界好,是说他的小说境界高。

王祥夫的小说,总是写得那么别开生面,不同于一般,总是读一篇就能读出一篇的趣味来,再往深说一点呢,就是总能读出一种意义来,那种意义不落俗,不平淡,有思想境界。

思想境界,终究是小说的灵魂。终究是一个作家的思想水平和透视能力。

人没有灵魂不行,小说没有灵魂也不行。人有灵魂好理解,小说也有灵魂这怎么说?这是一个只能意会却难以言传的说法,但这个说法在小说里有。人们要看小说,要看什么?人们要看的那个东西,就是小说的灵魂。假使人们看了一篇小说,说是没看出啥来,说是没啥意思,这就说明这篇小说没有灵魂。这就是一篇大家都知道的小说,其实你没必要那么费劲儿地把它写出来。写出来了,也不过是做了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然,你要写,别人没权干预,你自管去写。

王祥夫写小说,不干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费力,就要让你叫好。

比如他的短篇小说《归来》,写什么?写人心的归来,这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一个呼唤,我们这个社会已经越来越急切地呼唤着人心归来。这几乎是每一个人都感到头痛、感到焦虑的一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太伤害人心,太让人痛苦。人们的冷漠和麻木甚至是幸灾乐祸,已经危害了人们自己,所以王祥夫便写了《归来》。小说中的吴婆婆死了,一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中,都在忙碌着丧事。全家人都想到了吴婆婆的小儿子三小,三小回不回来?他已经去四川打工三年了,他总是说等过年的时候,带着娶来的四川媳妇一块儿回来,家里人也盼着他回来,可他总是回不来。直到他的妈妈——吴婆婆死了,他才带着孩子老婆回来了,可他妈到死也没见他一面,他是不是应该受到诅咒?但是,谁能知道他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他回来了,却少了一条胳膊。这是多么意外、又是多么痛心的一个结果。在这个结果的背后,潜藏着太多的东西。小说至此还不是高潮,高潮是吴婆婆省吃俭用攒下一万五千八百块钱,他们家的人不是现在意义上的人,不是见钱眼开,不是你争我夺,而是要把钱给三小,因为三小缺了一条胳膊。可是三小呢,是要把钱给了哥哥二小,二小是个哑子。这种推让,就推让出了一份人间真情。这份真情比钱更值钱。二小当然不要那笔钱,执意是要给三小的。在贫穷的农村里,一万五千八百块钱,的确是很大的一笔钱。后来呢,在三小走了以后,二小却发现三小把那笔钱留下了,就像三小曾经说过:“可怜我二哥是个哑子,老来老去比我都可怜。”你说三小,内心是多么高尚,这是不是我们今天的社会正在呼唤的一种高尚?哑子拿着钱,就那么“呀呀呀”的叫了起来,现实已经把哑巴都逼得说话了。这就到了小说的高潮,可哑巴,要对生活、要对人生,说什么?小说的结尾,突然很平静,“平静的日子开始了,他们合计好了,明天要进趟城,再买些菜籽。”好了,我们不要为今天而绝望,只要有种子,就不愁日后不发芽。这就是小说的结尾。

那种人的自尊的归来,那种人的德行的归来,那种人的良心的归来,不都是我们今天这个人世间的迫切呼唤吗?

这就是王祥夫先生的思想境界,一个有高度的思想境界。

一个平庸的作家,他写小说怎么写?他的小说是揭露、是批判、是埋怨和谩骂而没有希望,他不能给生活、给人类一点指导意义,这是当代小说的一个通病,所以文学就被边缘了。文学被边缘,有多种原因,但有一个重要原因,来源于作家,作家不能回避这个责任,作家不能给人的内心以启示,不能高于读者的思想意识,所以文学被边缘将注定无疑,这是作家应该负责的一部分责任。

再比如短篇小说《A型血》,王祥夫在小说里写了一个失去双臂的青年去献血,这让采血的医护人员非常惊讶非常感动。而这种感动,同时也在感动着所有的人。这是一个真正的身残志不残的人,他所表现出来的高尚品质和崇高精神,会让健全的人望尘莫及、甚至是汗颜。那些有钱有权,那些漠不关心人类的人,你们不仅仅是堕落,其实是有罪的人,你们知道你们的罪过吗?你们向上帝祈祷过宽恕你们吗?从这篇小说里,我们既可以看到人类的高尚,也可以看到人类的哀伤,这就是文学的意义。

这就是作家的意义。

在短篇小说《窗户人》里,朱光大发现在对过楼上总是有一个人从窗户里用望远镜窥视他,他非常生气,他几次三番地去找那个窥视者。朱光大要找那个窗户人干什么?这就潜藏了太多的不明情节,起码要骂要打,可朱光大总是敲不开那扇门,这就让朱光大更生气,可能是,一旦敲开了那扇门,哗的一下就会发生大事情。小说中的不明因素在逐渐升级,看客不免要捏一把汗。朱光大打听到了那家人家有保姆要来的时间,朱光大就是在那个时候敲开了那个家门的,可是,当朱光大终于在晚上敲开了那扇门的时候,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那个人就坐在窗户前,已经被吓坏了。那个下肢瘫痪的人,他走不出去,他只能看看窗户前的一块天地,他即使是用望远镜望,而更多的地方也被前面的楼房给挡住了。这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一个作家的悲悯意识,在此刻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就是作家的境界。作家的境界是什么?作家的境界就是高于平常事物,就是高于人们惯常的思维而使读者的精神世界更加广泛、得到升华。

《半截儿》《金属哨》以及《窗户人》,都是写下肢截瘫者。有时候,人们读小说,却很难破译作家的写作密码。作家为什么要写那样的作品?这很难破译。可是,想破译那样的写作密码,还真是读者的一个内心情结。

我阅读王祥夫的小说,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越条件。我们已经相识相知了三十多年,我们已经从青年开始步入老年,所以我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在阅读王祥夫的小说,而我却在阅读王祥夫这个人。这是我的优势。我曾经写过一篇王祥夫的小说读后感——《半截儿》和全部。发表在《名作欣赏》2011年8期上,外边的人读了以后,会大吃一惊,会知道王祥夫写《半截儿》为什么会写得那么好,原来他的弟弟就是一个下肢瘫痪者,而小说中的那个下肢截瘫的鞋匠,其中的意象,就是他的弟弟。他让那个截瘫者做鞋匠,给那个人设计了自食其力,还设计了那个人娶了一个媳妇,那个媳妇还要养孩子,将来有人会给他们养老。否则的话,他将来怎么办?怎么活下去?这就是祥夫对弟弟的深切忧虑。这种忧虑,无时无刻不在祥夫的心里作怪,一定是折腾得他够疲劳了。但是,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尽力关爱他的弟弟。他说他的母亲临终前对他们兄弟姐妹们说:“你们,得让你弟弟活下去”。这是一个老人临终前的遗嘱,活着的人,要干任何事情,都没有比这件事情更神圣了。如同《金属哨》里的吉东,成天到晚都在婆婆妈妈地牵挂着下肢瘫痪的弟弟吉西,成天到晚都在婆婆妈妈地照顾着吉西,作为一个哥哥,能那样去照顾一个弟弟,真是不容易,真是得有爱心,这在我们现在这个人类里,真是很少有很少有了。但是,尽管是那样,可弟弟吉西,好像还是不能满意。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吉西真是有更多的方面需要有人来照顾他,而那种照顾,往往会把一个健康的人拖成不健康的人,最起码是在精神方面会被拖出不健康的精神反应来,这种反应,就是在精神世界里,常常会萌生《金属哨》的噪音,这会把人搞得多么焦苦?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只能面对现实,去尽最大的努力。这就是关爱,这就是爱,只有爱,才能有力量。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梵高和他的弟弟提奥。梵高一生中没有卖出一幅画,他没有生活来源,全靠弟弟提奥每个月寄给他一百法郎,弟弟给梵高一寄就寄了十几年,直到梵高冲着自己的肚子开了一枪,直到梵高逝世半年以后,提奥也因为悲伤过度而离开了人世。这是多么至情至意至深的兄弟情谊啊,我们今天还有吗?

祥夫兄之所以要写《半截儿》,之所以要写《金属哨》,就是在呼唤那种情谊。

这就是作家的爱,这就是祥夫的爱。

有一次,祥夫兄跟我聊天儿,聊起他的弟弟。他说他想给弟弟居室里安装一台电话,安装了电话,不是可以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时候都能跟弟弟通话、不是随时都可以知道弟弟的情况吗?而弟弟呢,也可以随时给哥哥打电话,告诉一下自己的情况和自己的需要,这不是挺好的事情吗?但当他跟弟弟说了自己的想法以后,弟弟马上不高兴了,弟弟很果断地回绝道:我不要电话,我不会用。祥夫说,电话铃响了,你就接起来,接个电话也不会?要打电话了,按几个号码,我教你,一学就会。可弟弟却很生气地说,我不学,我要是学会了打电话,你们就更不来看我了。这就是一个残障人内心里的小心眼儿,或者叫小聪明,你却不知道,残障人其实内心里更脆弱,更需要有人来到他的身边,有人来到他的身边才是最重要的,才是他最需要的。所以,我们得真正的理解那些弱势人群,我们得真正知道他们真正的需要,这是要用真心思的事情。那次聊天儿以后,我就知道祥夫一定会写一篇有关他弟弟的小说。这就是《半截儿》《金属哨》《窗户人》的来源,这就是他写作那几篇小说的写作密码。

王祥夫是一个能把没有故事的东西写成有故事的人,这是别的小说家或者是作家难以抵达的一种水平。但是,这水平来源于哪里?就来源于他的内心,他有一颗慈爱的心。

这就是我对王祥夫小说写作密码的破译。

(原载《平城》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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