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不知怎么搞的,有两件事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简直挥也挥之不去。按说,这两件事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我却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们先说第一件事。那还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那天中午,我正躺在家里的床上睡午觉,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还没等我把门打开,便听到敲门声又移到了邻居家那里。我开开门,一问,才知道是我的一位住在楼下的同事出事了。是他的兄弟着急得想敲开邻居的门,让帮忙给打急救电话,说是他哥哥煤气中毒了。打完急救电话,我跑到楼下去,这时我老伴儿正从同事的家里出来,说:“不行了。你就别进去了。”我急忙一路小跑,跑到旁边的公司,通知公司的负责人。我先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总经理睡意朦胧地怒问道:“谁?”我说:“我,宋志强。”“干什么?大中午的——”我说:“谁谁煤气中毒了。”“噢,知道了。”还是不高兴的声调。我就又敲两个副总办公室的门,也告诉他们谁谁煤气中毒了。这时办公楼里的同事们听到我的呼叫,也都一个个从办公室里跑出来,问我:“到底咋回事?”我便忍不住拖着哭腔说:“谁谁大概死了。”我们就一窝蜂跑到出事的同事家去探望。还没到家,120急救大夫们抬着人已经开始往下走了。我急了,忙问:“怎么样?”回答说:“希望不大。”我就说:“求求你们,一定把他救活。”大夫们说:“我们尽力哇。”走到家属院门口,我看见总经理在前,两个副总在后,都站在大门口冷漠地看着急救站大夫们把同事抬出去,放进了救护车,居然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去了。我心里便不免生出一丝寒意。
写到这里,我才一下恍然明白,我为什么这两天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这件事。原来是和今年春节时发生的一件事有关。今年春节长假刚过,我听上班的同事讲,总经理的母亲在大年初,因病去世了。没过两天,他的父亲也死了。我问:“你们怎么知道的?”同事说:“是他们主任通知别人告诉我的。”我说:“他妈!大年时节的,他回老家过年去了,他妈死了,谁能知道?!还不是他自己通知给人们的!他知道,有一个知道了,其他人就都知道了。主任们会给组织的。”同事说:“就是。咱们内勤办公室的每人500,外勤办公室的起码不得这个数!”同事把手掌翻了两翻,继续说,“主任们就更多了!”后来我知道连临时工们一个个都通知到了。我同事问我:“你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我是刚刚听他们私下说呢才知道。”同事说:“那你给拿不?”我说,我凭啥给他拿?!前年我爹去世,他连一句安慰话都没跟我说,我凭啥给他拿?!还有,去年我得心急梗塞做手术,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我抱着侥幸的心理,让我弟弟妹妹和我儿子去找他和单位借,想也没想到居然借上了!我心里一直心存感激。没想到我上班没几天,他却打发副总找我谈话,说是让我年底前必须把借的钱还上。我也没往心里去,借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就找他说,放心吧,年底前我会还你的。可是没过多久,他又打发副总和会计三番五次地找我,催我还钱。我便又找他。他说,不行,先从你每个月的工资里扣吧?我说,行!他说,扣多少?我说,扣500。他说,扣500不行。起码不得扣1000?!我说,扣1000不行!我一个月工资2400多点,你一个月扣我1000,我每个月药钱得花800多,剩下这点儿,我什么也不能做了。他说,那我不管你。要扣就扣1000,少了不行!后来我又听说,当时借给我钱的时候,他就不愿意。怕我一旦死了,这钱跟谁要去?还是一位副总给我做得保,才借给我了。这下,本来我心里遗存的那点感激,顿时就荡然无存了。我还拿着钱去给他?
第二件,那是四十三四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刚刚上小学三年级,正值特殊时期。每天晚上,矿上的警报经常响。警报一响,我爹妈就拉着我们兄妹和人们一起往野地里跑。人们都怕武斗的人来了,把我们打死。后来不行了。有时一晚上拉好几次警报。我们连觉也睡不好。每次都得等到警报解除了,我们才敢回家。为了保险,我爹就把我和弟弟送回了老家。
在老家里,我记的有一次,七叔赶着一头黄牛,驾着一辆马车去地里拉东西。走着走着,那头黄牛鼻孔抽了抽,便低下头在地上使劲闻了闻,然后咕咚一下就卧倒在了地上,说什么也不动了。我七叔急着想到地里拉东西,怎么赶也赶不起牛来。我七叔生气地拿皮鞭使劲抽,那头牛动也不动;我七叔拽住牛尾巴往起拽,哪里拽得动!我七叔更气了,找到一块儿石头,使劲在牛屁股上砸。砸得那头牛屁股上的肉一个劲地颤抖,它却依然一动不动。把我七叔累出了一身汗。这时,过来一个老农民,见了,对我七叔说:“别费那劲了——你忘了,前两天这里刚刚杀了一头老的不行了的老牛。那是它闻到了那头老牛留下的血味了。”我七叔这才猛然想起这回事,便重重地在自己的头上狠狠砸了几拳头,叹了口气说:“我说咋闹的?走得好好的就不走了。原来是这个缘故。”然后就愧疚地摸着黄牛的头,好声好气地对牛说:“对不起!是我忘了。”这期间,我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我看见那头黄牛的眼里,扑碌碌掉下几滴浑浊的眼泪来。完了我问七叔,牛为啥闻到牛血的味道就躺下不动了?七叔说:“那是牛心里难受的缘故。一碰到这种情况,你就是把它打死,它也不会起来给你干活。它要为死去的牛哭好长时间才行。这家伙可倔了!”听了七叔的话,我心里不知怎么竟热乎乎的。从那一刻起,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便对牛一直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雷人的偷盗
这是我上初中时的事了。那一年,我爹为了给自己的身体增加营养,从河北沙岭买回一只奶羊。奶羊刚刚产过羊羔不久,奶水正充足着,我爹每天都能挤出一盆子羊奶来。
买回奶羊后,我爹就张罗着想盖一个羊圈,结果我爹发现搭羊圈顶子还差一根椽子。我爹到邻居们那里找,没找到。有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爹对我说:“一会儿吃完饭,你和二子拿上锯子,到你们去上学的那座桥下,那里有一根椽子,我看了,正好搭羊圈顶子。你去把它锯下来。”
吃完晚饭,我拿上锯子就和二弟来到那座桥下,果然在那桥下的一个涵洞里看见有一根碗口粗、三四米长的木头横着插在涵洞的水泥墙里。
这座用水泥建起的桥,是为了方便我们学生们上学建起来的。这时的学校,学生们都放学回家了,没人,黑洞洞的,没一点亮光。而另一面,紧贴着河床的上方,是一条修好两三年的柏油公路。公路上,隔个几十米远,就有一盏路灯亮晃晃地着着,照得路上亮亮的,就连我们要锯的那根椽子的涵洞里也被公路上的路灯照亮了。
我看了看涵洞里那根椽子,再瞧瞧不时有人走过的公路,对我二弟说:“你给看着路上,要是有人走过来,你就悄悄告诉岗岗。要不,看让人把咱们抓住的。”于是,我二弟站在一边紧紧盯着河床上面的公路。我拿起锯子使劲锯着那根碗口粗的椽子。还没锯几下,我二弟便悄声对我说:“岗岗,有人骑车过来了。”我慌忙取下锯子,看着公路上那人骑着自行车一路走来。我不由地解开裤子,掏出我的小鸡鸡尿开了。等那个骑车人过去了,我的一泡尿还没尿完。
尿完尿,我系住裤子,看看上面的公路,见没人了,便拿起那把锯子接着继续锯那根椽子。刚锯了不一会儿,我二弟又悄声对我说:“岗岗,又过来好几个人。”我忙取下锯子,回头看看河床上边的公路,果然有三四个人一边走,一边还说着话。我便吓得慌忙解开裤子,掏出我的小鸡鸡,又欻欻地尿开了。直到那几个人早走得没影儿了,我的一泡尿依然还没尿完。
我看看公路上没人了,便又拿起锯子,接着刚才锯开的缝儿,继续锯那根椽子。这回我锯得时间稍长了点。眼看快锯到一半了,我二弟又悄声对我说:“岗岗,又有一个人过来了。”我赶紧把锯子从那根椽子上取下来,就听见路上那人一路唱着歌走过来:“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我吓得连裤子也解不开了,一泡尿就那样全部顺着大腿尿在了裤子里。“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路上那人继续高声唱着。好容易等那人唱着歌走远了,我才解开了裤子。我接着又尿了好大一气,这才尿完了。于是,我接着继续锯那根椽子。
那一天,那根椽子我不知锯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解开裤子尿了多少次尿,我才把那根椽子锯下来。等我和二弟扛着那根椽子回到家里,我爹问我:“咋去了这么长时间?”我二弟说:“我岗岗尿了一裤子。”我爹说:“咋了尿了一裤子?”我二弟说:“他让我给看着路上,只要有人过来,就悄声告诉他:有人过来了。他就解开裤子尿一泡。”我爹就笑着骂我:“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你怕啥?那是人家不要了,才留在那里没往走拿。你怕啥?那又不是让你去偷——”
这件事,让我好久都弄不明白。我那天怎么有那么多的尿?平时一天也尿不了几次,那天我咋了尿了那么多次?每一泡尿都还尿那么长时间?直到我开始看我爹所说的闲书时,我在书里看到形容人被吓得屁滚尿流,我才明白:我那是被吓的,我也才明白了屁滚尿流的意思。可惜的是,我没有屁;如果有屁,那就更好了!
(原载《平城》2024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