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

布鲁克

一、

布鲁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尽管知道妈妈生了弟弟，见到妈妈的时候，布鲁克还是感觉别扭。他想扑向妈妈怀里的举动被什么东西阻住了。眼前的妈妈显得有些陌生。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花色床单包裹着她有些虚弱的身体，妈妈还是那么白皙好看。旁边一个肉肉的东西偎依在妈妈怀里，她正用温柔的目光盯着他。布鲁克知道这就是弟弟了。他本想走向那个是弟弟的肉肉，看他长什么样。他没有挪动脚步，他的脚被什么力量拽住了，动不起来。他想扑过去，亲切地叫声妈妈。他张不开嘴，他想妈妈，很想很想。他知道妈妈去生弟弟，生完弟弟，妈妈就抱着弟弟回家，他就可以和弟弟玩耍了。

弟弟还在妈妈肚里时，布鲁克就知道。小家伙经常踢来踢去，有时候踢到他的手。他爱抚的抚摸着妈妈的肚皮，妈妈用手抚摸着他的脸，轻轻的吻一下，布鲁克开心极了。他会迎上去亲妈妈，双手拥住妈妈圆圆的肚子，真幸福。他想起跟奶奶去诗经里，一个别人家的小妹妹，特别可爱。他真想永远保护她，多么想上去再抱抱她，可惜那奶奶要走。布鲁克很失望。他回家告诉妈妈，他也想要一个妹妹。妈妈和爸爸都说是弟弟，弟弟也可爱吧。

“布鲁克过来，到妈妈跟前来”。布鲁克没有动，依然站在原地。爸爸伸手拉住他，在爸爸的牵动下，布鲁克移动脚步，向妈妈走近。越靠近妈妈，布鲁克的感觉越强烈，跟妈妈从未有过的生疏感油然而生。仿佛被一种力量牵制，他无法拥向妈妈。妈妈的脸贴过来，还是那个温柔绵软的脸。布鲁克不知所措，眼睛一直盯着那个陌生的软软的小东西。他是弟弟吗，他就是弟弟。妈妈鼓起来的肚子不见了，隐藏在妈妈肚子里的弟弟就躺在床边。

布鲁克没有激动。他曾想等妈妈生出弟弟，他要永远保护他。面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小脸，他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不想抱他。隐隐约约布鲁克感觉失去了什么，他说不清，他调动了一个三岁男孩所有的想象，眼前的情形不是他喜欢的。他告诉老师，他不喜欢弟弟。

“八床，该喂奶了。”护士的到来打断了布鲁克。

过两天，妈妈和弟弟回家了。布鲁克被爸爸引领着把弟弟抱上床，他不得不怀着喜悦的心情，欣赏襁褓中的婴儿。妈妈好像很疼爱弟弟，她总抱着弟弟喂奶。布鲁克心里酸酸的，这个感觉妈妈抱邻居妹妹时有，但这次不同，弟弟好像更让妈妈疼爱。

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布鲁克早早就上床了，他期待着偎依在妈妈怀里。多么温暖的怀抱，绵绵软软，不像爸爸，肚皮是硬的。只要躺在妈妈怀里，布鲁克很快就能睡着。布鲁克计划着这一幸福时刻。还好，弟弟没有睡在妈妈身边。小家伙躺在婴儿车里，由奶奶照看。妈妈还是跟布鲁克亲，布鲁克偎依在妈妈怀里。妈妈的气息真迷人。幸福中，布鲁克渐渐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突然，婴儿发出一阵急哭，布鲁克吓了一跳，惊恐地坐起来。睡梦里，布鲁克已经忘了婴儿车里的事。朦胧中，他以为又回到从前的日子，他和妈妈一起的日子。布鲁克不舍得就此离开妈妈，他等着婴儿车里的再次安静。

婴儿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布鲁克顿住了，眼前的一切，布鲁克理不出头绪。妈妈抱着婴儿急忙喂奶，试图阻止婴儿连绵不断的哭声。婴儿的哭没有停止的意思。看着眼前的情景，布鲁克拉起奶奶的手，无奈地说：“到那边去睡吧。”奶奶抱起布鲁克来到次卧的双层床上，拥住仍有些惊慌的布鲁克。布鲁克偎依在奶奶怀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是失望，是紧张，是害怕，他说不清。总之，接下来的几天里，布鲁克自觉自愿睡在次卧，跟爸爸，或跟奶奶。布鲁克真的想拥着妈妈睡，哪怕就睡一晚。

“大家都在那边睡，”布鲁克有时会自言自语。对，妈妈和弟弟都在那边睡。布鲁克忍不住：“奶奶，去那边看看吧。”布鲁克牵着奶奶来到妈妈的房间。他想妈妈，多么想和妈妈一起睡呀。布鲁克刚站到床边，小婴孩又是一阵急哭。哇！哇！哇！哭声不断。布鲁克欲言又止，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拉着奶奶的手悄然离开了。布鲁克失望极了，眼睛里流露出无奈的情绪。

看来弟弟彻底占有了妈妈，妈妈没法再爱布鲁克了。布鲁克要失去妈妈了，布鲁克不甘心。弟弟出生前，妈妈一直最爱布鲁克。布鲁克不想承认眼前的事实，他期待着妈妈的爱，渴望与妈妈的亲密与拥抱。

奶奶的家还像以前那样温馨。布鲁克喜欢来奶奶家，喜欢看爷爷的珍藏品，喜欢奶奶做的饭菜。除了不想睡在这里，布鲁克愿意在这里玩耍，听故事，玩玩具，吃东西，想起来都快乐。十月的天黑的很快，钟声滴答滴答的敲，夜幕在时钟的滴答声里渐渐临近窗前。“布鲁克，该回家睡觉了，快八点了，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呢。”奶奶提醒布鲁克。布鲁克翻了翻眼，看都不看奶奶：“就在这睡呗！”是，今天的布鲁克就想睡在这里。布鲁克的回答响亮而干脆。说完这句，布鲁克心情极为愉快，仿佛从某件事情里解脱了出来。是呀，就在这睡呗，睡哪儿不都一样，反正不能跟妈妈睡，索性就睡奶奶家。无所谓了。

奶奶抚摸着布鲁克的头：这么点个小人要承受这种分离的爱，真难为孩子了。

二、

出月以后，妈妈格外关照布鲁克，布鲁克渐渐找回以前的快乐。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着。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小婴儿一天天长大。小婴儿不哭的时候，布鲁克愿意看看他，有时候也想抱抱。妈妈抱着布鲁克，布鲁克抱着小婴儿，三个人一起叠罗汉，真好玩。布鲁克开心极了。渐渐地布鲁克感觉自己爱上这个小家伙。奶奶和姥姥再来的时候，布鲁克生怕他们把弟弟抱走。这可是他家的孩子，爸爸，妈妈，布鲁克，还有弟弟。奶奶要是硬抱走，那可不行。姥爷也不行，谁都不行，这是布鲁克家的弟弟。布鲁克时刻注意动向，唯恐奶奶和姥姥抱了弟弟就走。趁妈妈不注意，布鲁克会偷偷亲弟弟一下，因为妈妈说弟弟太小，怕病毒传染。布鲁克忍不住，弟弟太可爱了，还经常对他笑。弟弟好像很爱他，布鲁克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布鲁克的弟弟叫铃铛，是布鲁克起的。有爸爸妈妈呵护，兄弟俩沉浸在欢快的岁月里。小铃铛成长得很快，转眼七、八个月了，特别招人喜欢，布鲁克也喜欢。小铃铛不认生，谁要都让抱，大家争相恐后抱了小铃铛玩耍逗乐。布鲁克感觉到情势有些失控。有时候，他希望奶奶抱的是他，而奶奶却抱了小铃铛。姥爷也是，他希望姥爷跟他亲密，而姥爷却抱着小铃铛逗乐。布鲁克越来越感觉失落。大家对小铃铛的爱似乎要超过他。布鲁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威胁。这种失落随着小铃铛的快速成长越来越明显。终于，布鲁克感觉那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地位被彻底动摇了。

太太经常说：看小铃铛多奴。我不奴吗，布鲁克立即回嘴。不管到哪里，尤其一进门，大家都争着抱小铃铛，布鲁克被忽视在大人们的身后。每当这时候，布鲁克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与怒气。大家不爱我了吗？他想起以前，每当进门，不管是奶奶，爷爷，还是姥姥，姥爷，都是扑过来拥住他，抱着他。有时候拥得他喘不过气，他会立即推开他们。可是现在，他们都去抱小铃铛。他多么希望他们仍然像以前那样拥抱他，哪怕抱紧点也无所谓。他怀念那些被热拥的日子，他喜欢那种被宠爱的氛围。

小铃铛真的很可爱，布鲁克也喜欢拥抱小铃铛。尤其，小铃铛还咿咿呀呀对他笑。可是，他还是受不了被冷落的感觉。都是因为小铃铛，布鲁克越来越看小铃铛不顺眼。布鲁克明白，是小铃铛夺取了他的爱。布鲁克有些恨小铃铛。趁妈妈不注意，布鲁克会偷偷打一下小铃铛。小铃铛哭得哇哇的。布鲁克怒气未消，尤其是旁边的人，总保护小铃铛。奶奶还拍了布鲁克的屁股。布鲁克心下更恨了。昨天，布鲁克就咬了奶奶一口。奶奶的胳膊咬出了一串牙印，布鲁克不解恨。奶奶总抱着小铃铛外出逛，布鲁克心下不悦。以前，奶奶都是领着他，后花园，动物园，海洋馆，自然馆，博物馆，大雁塔，去年还去了昆虫馆。布鲁克怀念那些独宠的事。

布鲁克感觉跟奶奶之间仿佛隔了一座桥梁，奶奶的爱无法传过来。不，奶奶只爱小铃铛，不爱布鲁克了。布鲁克伤心极了。他不想再理奶奶。可是，布鲁克还是喜欢奶奶，他多么想让奶奶再带他去跑步，探险，游玩。他还想再去昆虫馆，多有意思。想起跟奶奶游玩的细节，布鲁克高兴地笑了。可眼前的事布鲁克真伤心，他希望奶奶爱他，再给他讲法布尔《昆虫记》。布鲁克又生气又失望。他告诉爸爸：不想理奶奶了。

布鲁克是爱小铃铛的。小铃铛的确可爱，经常围着哥哥转。哥哥喝奶的时候，他垂涎的样子真可爱。布鲁克想给小铃铛喝口奶，妈妈不让。小铃铛太小。爸爸把布鲁克喝完的空奶瓶递给小铃铛，小铃铛费力的空吸。布鲁克上前亲了小铃铛一口，多么可爱的小铃铛。要不是大人们，他也不会打小铃铛。布鲁克矛盾地过着一天一天的日子。布鲁克感到痛苦，他应付不了眼前的复杂关系。

三、

奶奶给布鲁克带来了玩具，是布鲁克喜欢的。布鲁克还在生奶奶的气。他不是真的不想理奶奶，只是。奶奶又给布鲁克讲了好几本故事，布鲁克还是不解气。他挥手拍打了奶奶一下，是轻轻做样子的。奶奶说了，他是奶奶唯一的心头肉。布鲁克将信将疑。布鲁克跟着奶奶又来到了奶奶家，牛肉，酸奶，石榴，好多好吃的。布鲁克偎依在奶奶怀里，祖孙俩又唱起了儿歌：“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奶奶又给布鲁克讲绘本《西游记》，都是布鲁克喜欢的。

最近，布鲁克心情极好。他发现所有人都最爱他，爸爸，妈妈，奶奶，姥姥，爷爷，姥爷。大家不再冷落他，一见面，争相恐后地拥抱他，给他各种各样的热情和温暖。布鲁克高兴极了，他也见面就叫人：奶奶，姥姥，太太。真开心。

奶奶抱着小铃铛，领着布鲁克去散步，绕小区一大圈。布鲁克抱着小铃铛滑滑梯，兄弟俩爽朗的笑声传遍四周。布鲁克带头，领着爸爸，奶奶，还有小铃铛一起，去后花园探险。布鲁克是队长，奶奶，小铃铛，爸爸是队员，浩浩荡荡，真有意思。奶奶说：小铃铛就是布鲁克的小跟班，布鲁克是小铃铛的领导和指挥。布鲁克队长，真帅。布鲁克喜欢这样的称呼。他们在后花园探险，找到了蚯蚓，松毛虫，蚂蚁部队。山里有许多洞口，里面肯定藏着金步甲。树上结了好多果子，还有花，这些都是布鲁克认识的，布鲁克教导着小铃铛。小铃铛咿咿呀呀手舞足蹈，一副高兴学习的样子。布鲁克爱弟弟，一直都是。尤其最近，小铃铛离老远就咿咿呀呀对哥哥喊。奶奶说：小铃铛叫哥哥呢。布鲁克也听见小铃铛叫哥哥。

接下来的一周，布鲁克生病了。为了保护小铃铛，布鲁克住在奶奶家，小铃铛跟妈妈住姥姥家。布鲁克很想念小铃铛。尤其到了晚上，屋子里空落落，除了爸爸，就是奶奶，真无聊。布鲁克感觉从未有过的孤单。他多么希望小铃铛在屋子爬来爬去，爸爸在屋子走来走去，妈妈煮了热饭。布鲁克看书，学习，下围棋，玩玩具，都有劲。布鲁克想念小铃铛。只要小铃铛回来，他要把他所有的玩具都让小铃铛玩。

再过一阵，小铃铛就会走路。那时候，布鲁克和奶奶一起，领着小铃铛，练习走路。先去滑滑梯，再去后花园探险，跟着奶奶吟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对了，还有红豆，等秋天到了，他要带小铃铛去看红豆，院子里好多好多红豆，布鲁克会背“红豆生南国，”他要把这首诗教给小铃铛。布鲁克会背好多诗，他要把这些诗都教给小铃铛，他要当小铃铛的保护伞。

幼儿园中班的生涯开启了布鲁克的视野，布鲁克又认识了许多同学，布鲁克的新生活充满了乐趣。他要让小铃铛也享受他的快乐，他带着小铃铛一起游玩。昨天晚上，他和同学一起玩耍，轮流抱着小铃铛滑滑梯，流连忘返，乐此不疲。月亮在湛蓝的天空眯缝着眼笑了，小铃铛，布鲁克，还有东东，在滑滑梯下快乐的玩耍，爽朗的笑声传遍四野。星星眨着眼，风儿歌唱，小树们在黑夜里笑出了声。

2020年9月

《布鲁克》首发于《陕西文学》2021年第一期总第4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