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姆登村往上,盘山行五公里,映入眼帘的是许多废弃的房屋。有楼房,平房,房屋显眼处有红色年代的标记。顺着屋排往前,一下子仿佛穿越到六、七十年代。大多数房屋闲置空落,油漆剥落,门窗上锁,房屋四角墙下生满了杂草。如果不是有备而来,真以为穿越到了人类消失的世界。这些破败的房屋,与周围郁郁葱葱,云雾缭绕,一派繁荣景象的群山显得格格不入。
透过眼前的荒凉,尚能看到楼房主体结构的刚劲,凋零的门窗在山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向游人叙说这里曾经的过往与记忆。眼前的破败,阻挡不住门窗里曾经的光鲜与繁荣。房屋门上贴着标识,原邮电局,原水电局,原武装部,原州政府,原供销社,等等,偶尔也会看到危房标记。这就是传说中的记忆之城,原碧江县城,知子罗村。
知子罗背靠碧罗雪山,一眼望去高黎贡山在远处巍峨耸立,峰峦重叠,脚下千米怒江喧腾咆哮,三百里峡谷尽收眼底。
一千多年前,远古氐羌部族,有一支乌蛮部落后裔,越过碧罗雪山,从澜沧江两岸来到怒江上方,繁衍生息。这里常年被云雾笼罩,雨量充沛,气候温润,土地肥沃。后来逐渐发展为怒江大峡谷最大的集市。同为乌蛮部落后裔的傈僳族居住在山上,也要下到这里赶集,他们用傈僳语称赞“知子罗”,意思是“好地方”。
从汉代以来,这里就是怒江通往内地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民国时期,知子罗先后为:“殖边公署”,“行政委员公署”,“碧江设置局”。新中国成立后,怒江州府和碧江县府都设在这里。一九五九年,七六二五部队的团部也设于此。到六十年代中期,知子罗已发展为一座傍山环水,经济文化设施齐全的山城,设有工人俱乐部。成为怒江流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是连接怒江地区与内地交流的重要交通枢纽。
听当地人讲,一九七九年,这里发生了泥石流,死伤二十多人。后经地质专家实地勘测,认为此地存在大面积滑坡的可能。一九八六年十二月,经中央批准,碧江县被下令撤销,州政府迁往六库,这个曾经繁华了千年的小村,碧江县城,从此在中国地图上彻底消失了。
村子里寥寥住着两百多户傈僳族人,都是从山上迁下来的。原县城大多房屋处于废弃状态。我们跟随一个傈僳族男子去他家探访,他住在原县州政府大楼里。县城主体依山而建,中央有一条一眼望不到顶的石梯,这是主街道,是原碧江县最繁华的地段。拾级而上,两边的房屋依然壮观,原县武装部,州政府,银行等都云集于此。透过这些建筑,我的思想穿越到三十年前,热闹而繁华,攒动的人流在眼前晃动。历史沉默了,岁月永远被定格在过去,繁华只停留在虚设的回忆里。
男子住在州政府大楼,偌大的两栋大楼空洞洞的,相对而立。除了楼门口标识牌的字迹,模糊地讲述着这里曾经的辉煌历史,周围的破败荒凉再无任何回答。男子的家在大楼一个角落的两间房屋里,老人与孩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女人在屋里忙活。我侧眼望向屋子,屋子里空间很大,只有零碎的几样生活必需品。女人看见我们,就从屋里走出来,憨笑地看着我们这些从城里来的洋气人。男子身上佩戴着一把刀,刀柄镶嵌在自制的木质刀鞘里,这景象让我想起革委会主任的角色。男子被我们安排摆着姿势,佩戴他的道具作势照相,丝毫没有见生。如果不是生活在这个被废弃而封闭的村庄,想必男子也会有自己的天地与出息。在这个废弃的城市,他们过着贫穷而无望的日子。
走到村头,那座曾经新建了尚未投入使用的八角楼威严地矗立着,上面的伟人图像已经模糊。据说,这是特意从大理请来工匠打造的县城新景观,竣工不久的县图书馆,还没来得及放进一本书,就和县城一起遭遇了废弃的命运,如今是知子罗的博物馆。县城的进修学校才搭起两层的支架,门窗还没装就全拆了。四层的工商银行大楼启用了一年。可容纳千人的电影院放映了三天电影,从此销声匿迹,再无歌声与欢乐。曾经多么繁华的碧江县城,就这样在这场城市的变迁中永远消失了。一万多人从此背离此地。这仿佛是一场闹剧,一次谢幕卸妆,竟成了永远。
历史不会说谎,凝固了的建筑诉说着故事。几十年过去了,知子罗的云雾,草木,山间,气候还延续着一样的美丽与迷人。然而,只居住了千人的傈僳族人守着偌大的县城遗址,再也造不出曾经的繁华与人事。失去了的不只是知子罗村,更是历史经历过的人情与世事。
那块写着“知子罗记忆之城”的吉他,永远自顾自的弹唱,诉说着碧江县曾经的繁华与伤痛。不管有没有看客,对它来说都不重要,这块记忆的伤疤永远属于知子罗村。
二零二零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