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场修炼

——观拉姆拉措游记

拉姆拉措，一个可以看见自己前世今生的湖，在藏传佛教的转世制度中，备受教徒们敬仰。每次寻访达赖喇嘛、班禅等大活佛的转世灵童前，都要到此观湖卜相，每世达赖喇嘛都要到神湖朝拜一次。

每年藏历四到六月，许多善男信女前来朝圣观景。据说多人同观，所见各异，朝拜此湖的有缘人，从湖水幻示的倒影中可以看到神谕的前世和来生。神湖也是善男信女探求命运的宝镜。只要虔诚地凝望神湖，神湖便为朝圣者显示未来的各种景象。

我们运气好，六月二十日，拉姆拉错正式恢复开放。我们又在六天行程里加了两天，专门去朝拜神湖拉姆拉措。这个海拔5600米的高山神湖，曾经是许多人的梦想，需要徒步登山才能到达。

拉姆拉错位于加查县崔久乡，为一高山淡水湖，面积约一平方公里，形似一面头盖骨型的镜子。从勒布沟返回，我们又住在泽当镇，休整一夜。第二日清早出发，中午时分就赶到加查县。简单解决午饭，即刻出发，直奔拉姆拉错，那个让无数人魂牵梦绕的圣湖。

加查县森林覆盖面积广阔，占全县土地的三分之一，雅鲁藏布江东西横贯大部分地界。从县城出发，一路向东，车驶向崔久沟。丝波绒曲河谷敲击着悦耳的琴音，眼前青山绿水，牛羊草低，结罗拉雪山在远处忽隐忽现。山间草丛时而有土拨鼠结伴窜动，同伴赶紧装上中长焦镜头，来不及捕捉，土拨鼠早就钻入洞中。

由于道路限速行驶，行一段路，我们必须停车等待。在这万籁寂静的大山深谷，时间是如此奢侈的富余。我们尽情置身于山川河谷，水流清澈，鲜草丰美，有点像稻城亚丁的景。远远望去，高原上盛开着各种低矮的小花，紫色、黄色，若隐若现，迷离梦幻。待到近前观赏，每一朵花却又鲜艳无比，十分耐看。有许多花叫不上名，她们从容生长，吮吸着高山精华，比平原的花更叫人喜欢。

过了琼果杰寺，山变得秃起来，同伴说头有些闷，看来海拔又高了。我查了海拔表，果然到五千了。眼前的山换了装扮，漫山遍野铺满了碎石。迎面山巅有经幡摇曳，我们到了。

停车场位于一片开阔地，抬头仰望，经幡处有人影攒动，山路行人稀少，但行蹒跚，步履艰难。

司机师傅要在车里等，他有意回避，不愿面对自己的前世来生。住在西藏的汉人大都信奉佛教，他们虽算不上藏传佛教的忠实信徒，不会刻意磕长头，添酥油，但也逢佛必拜，逢塔必转。

我拿出剩下的最后两块巧克力，分一块给同伴，高原缺氧的时候，吃一块巧克力立刻就能恢复体力。我仰望着山顶经幡，虔诚的迈动脚步，向着山巅，向着心中的神湖进发。走几步头就开始闷胀，大口喘气，我赶紧停步休息，待到体力稍微恢复，又迈动脚步，继续向上。越往上，体力越不支，腿像灌了铅，举步难行。在海拔5300米攀爬，沉重的脚步，喘息的呼吸，每一步都在考验毅力，考验勇气。

人在突破极限前，调节力是极强的。我强忍住头疼，迈着沉重的脚步，继续攀爬，经过十多次休息、调整，终于到达山顶。

山顶上，风轻轻吹，到处挂满了经幡。拉姆拉错湖面很小，静静地躺在山顶低洼处，像一面镜子，静谧自然。山巅处都是来朝拜的人，这里分不出谁是游人，谁是信徒。面向神湖，有人跪地祈祷，有人站立静默。在一处高峰，有位穿着便装的小伙大声诵读，听声音和节奏，是在诵经。小伙是寺院的活佛，他的两位徒弟随他而来，也在面湖朝拜。

旁边有两位妇女，妇女的身后背着一岁左右的孩子，同行的老人拿着朝拜的经幡，孩子突然大哭起来，哭声响彻天空。妇女走在一边把孩子哄好，包裹在自己的背上，重新跪地朝拜。不难想象，她们心存了多大的愿望，背着襁褓中的婴孩，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来到西藏最神奇的圣湖，祈求神灵施助于她们。

我凝视着活佛诵经的入神，凝视着妇女及周围人朝拜的虔诚，我被他们的诚心打动了。我面朝神湖，此时的拉姆拉错平静如镜，衔接着天与地。我在湖面的映射里仔细静观，湖光天色，湖面光镜迷离，我的心静极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只剩下天空，神湖与自己。在迷离中，我仿佛进入了梦境，我看到了世间的所有。

活佛的徒弟跟我说，下去看看。是的，所有人都应该下去，下到湖面跟前，下到那明镜里，你的世界，你的心全都会影射在明镜。也许转世的活佛也在明镜。观者、拜者能触及湖面，近前，便能看到一个真实的自己。而湖的处境太深了，一般人只停留在山顶，远观朝拜。这就够了，拉姆拉错的镜子诠释着所有的谜底。不必近前，不必揭穿，不必看透，人生的事格局已定，明白又何？真心很重要，善心很重要，明镜里的人生都是清澈见底的。

在如镜的平静中，才有美好。人生在世，也是一场修炼，而修炼的最高境界莫过于一个静字，风平浪静，才是事物高端的美好。在平静里，灵魂才能更好地修炼，以达到与躯体静谐完美的境界。

人死覆灭，躯体完全被剥离，只有灵魂才是永恒。勿忘初心，保持住那颗曾经来世的纯净，回家的路才会变得轻松。生命，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过程，躯体消耗完结，最终将归结于平静，幻化到无的境界，灵魂便就升腾了，升华到有和无变幻的边缘。最终都是要归于平，归于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尘世里，我们能排除纷扰在静中保持自我，考验的也是毅力和信念，外面的虚幻挽救不了灵魂的真。一块电池的电力和一个人体的能量同等重要，电池没电时，相当于人体的能量消耗殆尽。躯体是人能量的载体。红薯的能量，鸡蛋的能量，树的能量，乌龟的能量，人的能量，都要消耗殆尽，最终归于宇宙中。宇宙才是以静待动最为神圣的境界。静是宇宙的灵魂。静也是人体的灵魂。带着拉姆拉措的神谕，我回到拉萨，去赶那一趟回家的行程。走多远都只是旅程，能存下自己、让心情平静的还是心中的那个家。此心安处是吾乡。

二〇二〇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