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归宿

听着他们之间的欢声笑语，丽芳努力想把自己融进去。可她觉得她插不上思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在一起谈论曾经的学校生活，谈论学校生活里的种种趣事，谈论男女同学之间的交往趣闻。谁喜欢谁，谁与谁约会被某某谁发现，谁一直暗恋谁。他们愉快地交谈，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他们用调侃的语调谈论现实，谈论身边的人情世故。女人的丈夫如何如何，男人的老婆这样那样。丽芳在一旁用心地聆听。她喜欢听他们高谈阔论，努力想象自己应该插上哪一句。她也应该和他们一样快乐，一样高兴，可她始终没有能说上半句，她只在旁边静心地听着。此时此刻，她和他们一样快乐，她一直在心里欣赏着自己的内心独白。她觉得她也能说得很好，很有趣，可她始终没有能开口，除了偶尔和大家一起哄堂大笑。

夜已经很深了，大家意犹未尽，谈兴正浓。听着他们之间久别的畅谈，丽芳没有半点睡意，她的思绪跟着他们的语言，他们的思路飞翔了起来，飘向那遥远的过去，十年前的学校……。

丽芳终于背上行囊，从一个农村丫头一变而成为名副其实的城市女孩，成了某名牌大学的学生。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生活会这样善待她。她明白，在中学一直优秀的她到这里也只能是其中之一。作为女孩，丽芳长得并不漂亮，甚至说还有那么一点小丑。一双细眯着的小眼睛挂在她有些黑的脸上。她的额头很短，发际被满头有些拥挤的头发排挤，向脸部偏向了许多，像是占用了脸部的地方。她的眉毛黑而粗糙，脸蛋圆圆的，与她不很高又有些臃肿的体形达成了某种协调。

丽芳是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街上的行人很多，他们和她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才使她显得更加孤独。她掩饰起自己的内心，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心思，她得鼓足勇气，勇敢地生活在这里。她知道，虽然她的成绩一直比较优秀，可在这偌大的城市，她只不过是一只无人注意的丑小鸭。看着班上几位漂亮的女生，丽芳有些妒忌她们。她羡慕她们的天生丽质，对于她们的快活，她觉得自己望尘莫及，索性就不去想了，这样，反而使她从容了许多。丽芳始终努力地学习，她要使自己有超越她们的东西，她要在其他方面弥补她的不足。她如愿以偿了，她的成绩在上学期间一直处于领先地位。可她始终没有能摆脱那份内心的孤独，她仍然是孤独的生活，孤独的学习，孤独的写日记，甚至是孤独的优秀。

丽芳从小生长在偏僻农村，她不会与人交往，她只懂得学习并与文字交谈。几年的大学生活，虽然也使她改变了许多，但她努力想使自己成为白天鹅的愿望还是没能实现。毕业分配，她一个人被孤单地派遣到远离城市的小镇，做医生。那里的条件比她的县城还要差上几许，这件事情在很大意义上给了她当头一击。她在悄悄地痛哭了一顿之后，独自一人背上行囊，悄然地离开了她大学五年的学校生涯，永远离开了她梦想中的城市生活。可丽芳毕竟是丽芳，她不是那么轻易被打倒的。从此她就这样平静地生活在远离文化的小镇。十年过去了，她很少与同学来往，当然，也没有同学会想起或间或去看看她。她和就近的同学也是寡言交往，她把自己完全封闭在了这个小镇。然而，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奋斗，她把全部的心思用在了病人身上。那里的医疗条件很差，病人很多。她觉得自己像被遗弃的婴孩，永远远离了母亲的怀抱。她要用她的一颗温暖的心温暖她的病人。十年来，她就这样一直平淡地生活着，沉寂而平静。当然，她也成了那个小镇的名医。她甚至觉得，她将会永远被遗忘在这个小镇上。

就在那天早晨，丽芳接到了一个特别的电话。丽芳，是你吗？我找你找得好苦，都十年了，也没有你的音讯，今年是同学聚会，7月18日，你一定要来，其他同学都来，我会到车站接你的。打电话的是班长杨影，是当时学校的校花。丽芳沉没了十年的心在突然泛起水花时有些不适应。她的思维被这突如其来的激动搅拌着，混乱一片。她理不出一句像样的词汇，她只知道使劲地点头。她已经忘了电话那头的人是看不到她点头的，可她所能做的只能是点头。她的欣喜在一瞬间侵占了全部心思。放下电话，丽芳激动的心还在怦怦地直跳，热血抽动着她周身的细胞。她无法安静地坐一会儿，她无法做任何事情。她的四肢不听使唤，她的心不在了她的体内，飞翔着去了远方。

十年了，他们没有忘记她，她还是班里的一分子。她知道她还是需要他们的，需要回到他们中间。她仍然是他们中的一员，她不需要也不喜欢享受心中那孤独的感觉，她一直希望被接纳。十几天来，她每天都在激动里度过，都在无眠里享受着被接受、被容纳，甚至被爱着的感觉。十几个不眠的夜晚，终于迎来了今天的聚会。她把这些年来的痛楚，永远埋藏在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只用满心欢喜拥抱他们，拥抱他们的热情，拥抱这欢快的岁月。

丽芳是最远道而来的。照相的时候，她成为了同学们关照的重点，她被安置在前排的中心。宴席上，所有同学都轮流与她碰杯。丽芳热烈得泪如泉涌，想着十多年来忧伤的岁月，她强忍住即将喷出的热泪。他们没有忘记她，她还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今天，她终于也成了他们的中心，她很激动。长久以来，她一直渴望群体的承认，渴望成为群体的中心，渴望快乐地生活。岁月如梭，世事变迁，唯有同学之间的友谊还是那样的纯真，那样的洁白无瑕，宛若天边飘着的白云。

一阵笑声把丽芳从梦中惊醒。原来她已经在同学们的欢声笑语中浅浅地睡着了。听王林在那边打趣地劝几个同学过去睡觉，那几个房间都空着，困了就去睡会。好些人打着哈欠，可没有人离开，没有人安静地睡去。是，在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岁月，又有谁舍得离开，舍得睡去。他们都想在这吵闹声中享受欢聚的快乐。

外面打麻将的同学还在继续，那边挖坑的男生还在高喊着，他们谈笑风生。男男女女，都在继续着他们的奇逢与艳遇，以及罗曼蒂克。

丽芳觉得自己很快活，她静静地在一旁倾听着。她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她始终是他们中的一员。长久以来，她饥渴的心灵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甘露的滋润。她把她的心融化在了他们中间，在欢声笑语里，静静地聆听他们的笑声，聆听自己心灵的呼吸。

二〇〇四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