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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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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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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母

与妹说好第二日一起去看母亲,前一晚我却病了,折腾了一夜,天不亮就急急地奔去医院。化验、检查、打针、吃药,我在门诊晕头转向,跌跌撞撞,几次差些撞到了人。熟地尚且如此,莫说生人。上了年纪,生了病,在医院就该有人陪护。这些年,独行惯了,练成了自我坚强的本事。

医院里人多得处处拥挤,排长队,我昏昏沉沉地跑来跑去,站了又站,一夜未眠,人都是飘的。记得二一年也犯过一次同样的病,情形比这次好很多,新冠之后,我的身体明显地坏了。父亲走后,我的身心一直未能调整过来。

从郑州回来,心里牵挂母亲,总想着与她见上一面,才觉得踏实。时间总不凑巧,事情一直拖到过了五一,我累出了病。

妹一早就到了母亲处,我们约好吃饭的地方,到时候集合。我在医院跑着,妹在母亲身边做着,她帮母亲洗澡、更衣、梳头发,叫我不要着急。我勉强支撑着看完病,人就晕乱了,眼前都是花的,我想我没有精力见母亲了。我给妹打电话,叫她们自己去吃饭,我买完药想直接回家,我怕我会倒在陌生的地方起不来。挂断电话我就变卦了,从昨天开始,我就计划,期盼见到母亲,而现在这样回去,不等于空心而归吗。我几乎是瞬间就改变了主意,我要去见母亲,我今天必须见到母亲。我强撑着赶到约会地点,母亲和妹还没有到,我坐下来休息,洗手洗脸,调整自己,这所有的力量都来自我今天要见到母亲的信念。

意志力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因为想所以想,因为想所以坚持。许多事情都是因为信念而坚持了下去。

饭桌上就我们三个人,缺了他们,本就显得冷清,我又病着,气氛更清冷了。我恨不得把所有的菜样都点了,权当大家都在。结果菜剩了,我心里还觉得菜样不够,又点了新菜和饼,让母亲带回去,晚餐和弟弟弟妹一起吃。我很清楚,我想用这些来弥补,弥补我不能在母亲身边侍奉的空白,那空白太多太深了,我只有用这些来填补。吃饭、穿衣,仿佛这样花些钱,我对母亲的爱才不至于是空头支票。

父亲走后,我几乎一直不敢直面母亲,每次看到母亲的脸,我的心就酸成萝卜,眼泪从心间直往上涌。有时候我挺佩服妹妹,她可以时常在母亲身边做这做那,而我只想逃避,只想把对母亲的关怀放在心里,只要见到母亲,我就抑制不住自己,泪仿佛时刻就在我身体里,就在我心泉里。

行至水尽处,我想,最彻底的解释就是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白头偕老,人最可怕的不是生命的尽头,而是两个伙伴一个撇下一个先走向了生命的尽头,而留在世上的人就是那个孤零零的可怜人。也许母亲自己并没有觉出自己有多么可怜,当局者迷。当局者必须迷,这也是人求生的本能,如果连她自己时常都觉得自己可怜,那人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身为女儿,在父亲走后,我怀念父亲,想念父亲的音容笑貌,而我更多的是心疼留在世上孤单的母亲。妹说,母亲瘦了,从姨家回来就看着瘦了。我们经历着失去父亲的痛苦,而母亲经历着失去爱人,失去伴侣,失去家的痛苦。我们痛苦的是看着自己的亲人离去,母亲痛苦的是人生路上剩下了自己形单影只。儿女有儿女的生活,儿女给予父母的永远够不到父母的心。就像两个在无人区行走的伙伴,一个离去对于另一个那是永久的离开,作为在世俗生活里的观众,或在屏幕,或在书本,或在遥远的电话那头,都只能是隔靴挠痒。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孤独,孤单,在别人看就显得可怜,在自己却要表现得更加坚强。生命最后的能量就是坚强。

今天,我又去医院看病,等中药的时间间差去看母亲。这是父亲走后,我第一次郑重其事地一个人去看母亲,看母亲生活的地方,看母亲生活的状态。母亲早早就等在桥下。我怕找不到地方,几次跟弟沟通才继续沿着母亲等候的地方向前走。想着母亲等我的身影,我是一路流着泪走向母亲,我把泪压下去,我要母亲看到我的笑。母亲向我挥手,她那样子真让我心碎。

父亲走后,我从没有单独一个人与母亲相处过。弟弟弟妹上班后,家里就剩母亲,她多不待在家,时常一个人出来遛。她就一个人站在那里,站在桥下。看到母亲,我想到的只有孤零零这个词。我迎上去,搀扶着母亲,我们相偎着向回走。路过菜摊,我给她买了菜,路过饭摊,我给她买了饭。我手里提着给她买的几件衣服,我只想给她买这买那。因为只有买了东西,我才能感觉到,我想把她武装成一个强大到能够自己支撑管理自己的人。可是,在我心里,母亲怎么能支撑自己呢。母亲的身体已经瘦到比我还瘦小了,我第一次这样不知所措。面对母亲,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做好了。她要活下去,要好好地活下去,这是我前几天鼓励她的,而现在是我自己在颠覆自己。父亲走了,人世间更多的可怜,孤苦伶仃让母亲体验,这难道就是人生最后的体验。

先走的幸福,后走的不幸。还是先走的不幸,后走的幸福,哪个更让人心酸。人生到底为了什么,走向什么。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看到我去看她,母亲显得很兴奋,她向我说着她每天的活动,她交到了什么朋友。除了早饭,午饭,母亲说她几乎不在家里待,母亲是向我表明她的勇敢和坚强,而我却从母亲的话里听出了母亲的孤独和可怜。我帮母亲整理了衣物,问她还缺少什么衣服,多买一些衣服换着心情穿,母亲一一推辞,这不需要,那不需要,在我看来,这也需要,那也需要。其实,母亲需要的不是更多的衣物,而是更多的爱和关怀。母亲需要的是那份永远再也无法得到的关怀和爱。父亲在的时候,这种感情并不显得多么重要,一旦失去才知道他的珍贵来。

从弟家出来,母亲又把我送下了楼,送到路口。以前在那个家,父亲每次都要把我送到车站,我经常嫌他腿脚不便斥令他不要送,而今天,我说不下去这话。母亲看着我远去,我看着母亲看着我远去,泪一直从我心里涌上来。也许母亲已经习惯了,在她的孩子面前,她始终觉得自己够强大,她也许没有眼泪,而我却一直泪流满面。心酸,这是我所体会到的最心酸的感情。

祖父去世的时候,祖母可怜,那是父母辈的责任,是他们操心的事。

父亲去世,母亲孤零零的身影,将永远刻在我的心底,搅扰得我无法安宁。

他们说,三年就好了。现在,走了的人已经没有了痛苦,而活着的人在感情的漩涡里煎熬。我想念我的父亲,我更怜惜我的母亲。

敲这些文字的时候,泪已经湿透了我的心,吞噬了我全部的思想。父亲走后,我从不敢仔细地看母亲的面容和她的眼神。我从母亲的面容看到的只有她的可怜、孤独和故作的坚强。

吾作此书,和泪而下。纸笔无声,键盘有情。呜呼哀哉!吾父安息。在天有灵,保我母平。

二〇二四年五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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