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去世三年,按照过去的习俗要大操大办。如今,新事新办,在当地已相当盛行,方村大圆也都按照新的形式给老人过三年。一家人亲戚朋友聚在一起,烧纸祭奠纪念,流程简单,节约勤俭。我的两位同事与我公公同属富平故里,她们的父亲也于今年年初过了三年,都是按照俭约的形式操办,功德圆满。
小叔打电话说要给公公过三年,过就过吧,入乡随俗。又说要大办,得请村里人帮忙。邻居家谁谁谁的儿子没有给他父亲过三年,村里人闲话说了好一阵子。在周围都时兴新的文明操办形势下,拙夫的村终究还是守旧地过着以前的习俗。小叔担心被村里人说闲话,毕竟他的根基还在农村。
在农村,乡行最重要,村里人的闲言碎语相当有分量。一旦得罪了村里人,遇到家里大事,比如老人下葬,将无人帮忙。以前就有过类似的事发生,儿女不孝顺,老人还没有下葬,几个弟兄就开始抢夺礼品货单。管事的一生气撂挑子不干,人埋了半截,孝子们头都磕破了,村里人才起了一点恻隐之心,帮忙把人埋到底,把土堆成坟冢。
在农村,村人的力量相当大。所以人要活乡行,乡行活好了,什么事都好办。在外头工作的人经常不回家,遇到大事,才是和村人拉关系、活乡行的重要时机。
小叔和媳妇给单位请了假,已于一个周前回去准备。既然要大操大办,就得通知亲戚朋友来助兴,通知邻里来帮忙。花炮,花馍,花圈,门面,除了没有棺材,一切的一切都如刚去世时的形式。孝子贤孙们在吹打手的热闹欢吹里,把老人的魂魄从坟墓请回家里。亲戚朋友祭奠、烧纸、送钱,所有埋葬时的形式重新来一遍,在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再把老人送回墓中,重新磕头祭拜。
形式完毕,所有的孝子贤孙脱去孝衣,卷成疙瘩,从坟冢的这边扔向那边。俗称脱服,有托福的意思。没有来的孝子托家人带上自己的孝衣孝圈,和大家的绑在一起也从坟的这边扔向那边,算脱了服,托了福。整个事情就算结束了。从此阴阳两隔,各自忙碌自己的生计,把彼此留在心间,永远地尘封起来。只剩清明上坟,十月一送钱,除夕祭奠。
买菜,买肉,买鱼,买果子。我们回去的时候,他们把一切都准备妥帖了。小叔请了全村人来帮忙,所有留村的老人、孩子、媳妇都被请来吃流水席。
亲戚们陆陆续续赶来,舅舅的婆姨们娘子军行集体门户。公公的舅家派人来行最后的礼节,从此和公公家再无瓜葛关系。姑姑最重要,全家出动,认真地来了却心愿。兄妹一场,就此一回了,像死去时一样,一切都是最真诚的祭拜。小姑是主要的送饭人,门面、鲜花、贡品,礼花花样齐全。外甥女是爷爷一手带大的,从外地赶回,过完事再连夜返回单位,算爷爷没有白疼。
三年的场面热闹非凡,除了少数几个哭得悲天悯人的,大多都是自己心中的委屈。其他人都是凑热闹,凑形式,假装哭泣,假装悲伤,认真祭奠,场面看上去热闹悲伤而滑稽。
在农村这是理所当然,三年是喜事,一切都陷在热闹的繁华里。悲伤只是自己心中的故事和祭拜。也有真悲伤的,想起公公当年被车祸伤了的场面。人活着真不易,命像小鸡一样,一个大的铁东西碰一下就了却了一生。
管事的、服务的十分认真,像被请来干一场工作,认真干活,认真做饭,甚至认真吃饭。碗里的汤水吃得干干净净,桌上的饭菜吃得完全彻底,剩在盘子里的肉食和稀罕物被来吃饭的老人,用皱皱巴巴的塑料袋装回去,给在家里等着的老头。我赶紧伸手帮忙,把桌上其余的香鱼甜品都装上。
社会再发展,在农村,人还是过着旧日子,新只是一种表象。这是一种思想,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根深蒂固。房子虽然都盖成砖房、楼房,生活依旧是过去的老思维。吃饭永远都是那几样,面食,菜都是清淡的,遇到这样油水大的吃场,大家是一定要来撑了场面吃一回的。
谁谁家的孩子吃完饭夹了两个馍,说是回去有事,撂下他奶就走了。谁都知道他去给他妈送那两个馍,骑车半个小时,到家时馍还是热的。
我们匆匆被安排吃饭,又匆匆赶去坟地,祭奠,烧纸,托福。回来时,帮忙的村里人料理完一切,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散去了。家里整齐干净,一如从前,除了桌上供奉的刚刚从坟里捧回来的公公的照片,一切都恢复成本来的样子,好像那些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也许这会他们已经在自己的地里给苹果套袋了。
形式过完了,三年过完了,拙夫给婆婆撂下一些钱,我们也该走了。公公安息,从此阴阳相隔更远,每个人又要踏上新的征途,去开拓自己下一站的人生。
据说死去的人是有能力保佑后人的,希望公公在天之灵保佑拙夫和犬子健康平安。这其实也算是一种纪念的形式吧。
二〇一五年五月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