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高光

那是我得了处方权值的第一个班，窗外月光如洗，一堆一堆雪围在树下，天很冷。暖气很好，病房内温暖如春。拿到处方权，心中得意，吃罢晚饭，没叫二线，我一个人查了病房，询问护士没有什么事。我走到二线值班室，敲了敲门。

听到进，我推开门，高主任靠在沙发上，脸色蜡黄。高主任，我已经查完房，病房里一切安好，病人都很稳定。我先表功地说了重要的事，然后问，主任，您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说着，我走过去，摸了他的额头。

见习半年，实习一年，实习期一年，我早就把自己当成一名合格的医生了。不容高主任说话，我替他检查看病。

您发烧了，有药吗。

刚吃过药，可能昨天受了凉。没事，我躺一会儿就好。

主任，您回去睡吧，病房里很安稳，我一个人可以。有了处方权，我有了底气。

我就睡这，你帮我倒杯水。

我倒了水，扶他喝下。又给他倒了一杯备着。

你去忙吧，我睡一会儿，那我就不查房了，有事你叫我。烧着的他显然很难受。

走出二线值班室，我心想，这倔老头，明年都要退休了，还这么认真。中医科病房一般不收重病人，大多都是老病号，康复的居多。他家就在院内，叫他回去还不回去。我听说过高主任的事，一辈子认真，就不再勉强，嘱咐护士半个小时后给他量体温。医生护士带病上班算是常事，但也没像高主任这样的。上次我和杨主任值班，他说家里有事就回去睡了，那时，我还没有处方权，虽然觉得没事，还是紧张了一夜。

病房里住满了病人，一到冬天，老年人的日子就不好过。心血管病，脑血管病，肺病一遇到天气变化常常发病。这几年，人们有了健康意识，不等老人发病就提前住院，杜绝了许多突发事件。

我穿过走廊，一间一间病房内，病人陪人悠闲地忙活着，他们泡脚、聊天。一阵拖鞋的踢踏声打破了宁静，这是洗漱倒水的人回来了。他们看到我，一一跟我打招呼。身为医生，穿上这身白大褂，奉献、责任、敬业，荣誉感，多工作一天，这些词离我内心的距离就越近。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爱岗敬业的好医生了。病人们的感谢温暖着我每天忙碌的日子。

今天新入院三个病人，我坐下来，开始敲击键盘，病历写完时快十一点了。想起高主任，我走到二线值班室，没等敲门刘护士走过来，高主任刚睡下，睡前的体温36度8，没事，你去睡吧，晚上我多看看他。

今晚值班的是刘护士，一个老护士顶几个小医生，当初有人这样说，我心里着实不自在。可今晚我很自在，我喜欢跟刘护士搭班，两个字放心。

病人都已经熟睡，夜很静，除了刘护士坐在办公室翻看护理杂志，周围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下都能听到。

一夜无梦。六点半准时起床，按照计划，我又一个人查了病房，确定病人都好。我向刘护士招呼了一声，就去饭堂。虽然穿了厚羽绒衣，天依然很冷，我将脖子缩在衣领里，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这是我工作以来心情最好的一天。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行医之路虽然辛苦，可每完成一件事，我都能体会到心灵的充实。

吃完饭，七点二十，我慢悠悠地走向病房，甚至拐到花园转了转。

等我回来，病房被一种紧张的气氛笼罩，刘护士急匆匆地跑来跑去。凭直觉，我赶紧跑向办公室拎了工作衣，边穿边跑向气氛紧张的源头，我拨开人群冲进病房。高主任正给病人胸外按压，刘护士从抢救车拿药品。尼可刹米一支，多巴胺20毫克心内注射，高主任口头下令。我木呆着，不知所措。没等我犹豫，高主任下令，小张你来按，我来做人工呼吸。三个人就这样开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抢救，是我以前听说过从未见过的抢救。陆续上班的人都进来帮忙，插管、接呼吸气囊，众人齐动手，病人终于恢复了心跳，恢复了呼吸。发病的是昨天新入院的病人，急发猝死。

事后，我浑身颤抖，直想哭。如果高主任昨晚回去了，我不敢想。这才是我行医生涯的开始。如果，没有如果，机会只有一次。想着高主任佝偻的身躯，一向骄傲的我瞬间觉得自己低到了尘埃里，高主任瘦矮的身躯在我心中越来越高大伟岸。我惭愧得无地自容，这将是我一辈子的教训，高主任也将是我一辈子的行为楷模。

2024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