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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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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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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烟锅

父亲一生务农,无甚爱好,只喜欢抽烟,而且还是劲大味浓的旱烟。

父亲口袋里总是装着一根旱烟锅。这是他不离身的宝贝,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烟锅和烟嘴都是黄铜的。一根空心细竹桶将烟锅和烟嘴连接起来。在细竹桶上,系着一个黑色的布烟袋,里面装着揉碎了的旱烟叶子。这根铜烟锅有20公分长,常年在父亲的手中摩挲下,铜烟锅和烟嘴色泽暗淡,上面遍布一道道划痕和一个个小沙眼。细竹桶换了一根又一根,唯有这铜烟锅和铜烟嘴竟用了二十多年。

母亲说,在那个万分艰难的年月里,她养了几只母鸡,下的蛋不舍得吃,一枚枚攒起来,拿到村子附近的一家工厂里,偷偷地卖给那里吃商品粮的工人,换些零钱,给家里买点油盐酱醋。给父亲买了那根铜烟锅,母亲心疼了好一阵子,因为它当时能换24枚鸡蛋。母亲现在常跟我说,不知道为啥那个年月,庄户人家家都那么穷,整天没黑没明地在庄稼地里流血流汗,可一年到头咋就连个饱饭都吃不上?

父亲干活时从来不抽烟。每次下地干活,我和姐姐们一停下来,父亲总会说:“不怕慢,就怕站,干庄稼活可不能偷懒。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料。”父亲只有在劳累时,才会蹲在地头田间,解开旱烟袋,把铜烟锅放进去,装满旱烟,“吧嗒吧嗒”地接连抽上几锅旱烟。经过短暂的休息,他又恢复了体力。抽罢烟,父亲把烟锅在鞋帮上“啪啪啪”地敲干净,站起身来,继续弯腰干活。晚饭后,父亲躺在炕上,将装满旱烟的铜烟锅凑近油灯点着,惬意而又舒坦地抽着旱烟。在昏暗的灯光下,烟锅里的烟火忽明忽暗地一闪一灭。随着父亲嘴巴的一张一翕,那呛人的浓烟便在屋里袅袅升起。母亲总是反对父亲抽烟,埋怨道:“那旱烟呛死人了,那究竟是个啥好东西,真比肉还香吗,你要不住嘴地吃烟?”父亲笑道:“你不知道,这比啥都香,吃烟解乏提神,一时不吃烟,干啥都没劲。”说完话,父亲又美美地大吸了几口烟,脸上洋溢着轻松和愉快。

那一年,二姐夫在部队当兵,还未复员。二姐既要带孩子,还要一个人种地,收成总是不好,因此,每到春天青黄不接时,二姐家的粮食就不够吃,便得靠我家接济。一次,父亲磨了两袋子白面粉,把一袋面粉放在架子车上,要给二姐送去。我那时候还是个少年,非得跟着父亲一起去。父亲拉着架子车,载着我和那袋子面粉。一路上,父亲一锅接一锅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烟火就没有熄灭过。见父亲又来送面粉,二姐鼻子发酸,哽噎道:“不知道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父亲一边吸着旱烟,一边安慰道:“庄稼地就是咱农民的聚宝盆。只要人勤谨,舍得出力气,好好做庄稼,地里打粮食多了,这日子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那时候,我家里很穷,也就是勉强能填饱肚子,想顿顿尽饱吃白面条和白馒头,那简直是奢望,家里哪里还有什么闲钱给父亲买旱烟叶子抽!为了省钱,父亲专门给地头种了几株旱烟苗。那旱烟苗长势旺盛,茎秆粗壮,高过一米,每一株烟苗都长有二、三十片宽宽长长的烟叶。等到秋天,烟叶子从根部往上逐渐发黄。父亲便把黄叶子掰下来,放在柴禾垛上晾晒干,那烟叶便有了浓浓的呛鼻苦味,取几片干透了的旱烟叶子,装进烟袋里,慢慢地揉碎,连那硬邦邦的烟叶筋脉都要掰碎揉烂。这时候,父亲总会抽上几锅旱烟,美美地过个瘾。

后来家里的日子慢慢好起来,父亲就懒得再种旱烟了,每逢逛集市,必定要买上一大捆旱烟叶子,抽个痛快。

等到姐姐们和我终于长大,父亲就一天天老了,头发全白了,腰也累弯了,一干农活,便背痛气喘。我参加工作后,家里经济状况就好多了。我劝父亲不要再种地了,劳累了一辈子,也该好好休息了。父亲坚决不同意,说他只要有口气,不倒下,就不能不种地,还总是忘不了要抽那旱烟,一抽烟,便止不住地咳嗽。我劝他少抽旱烟,那对身体伤害大。父亲笑着说:“爹这辈子就放不下两件事:一是种地,农民的本分就是种地;二是吃烟,不吃烟,没劲种地。这两样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见劝不动父亲,我只好随他了。为了让父亲不再抽旱烟,我每次回家,都要给他买几条香烟,但总不见他抽香烟。他仍要用烟锅抽旱烟,说吃纸烟没劲。我后来给父亲买卷烟,他还是不抽,说用烟锅吃旱烟才过瘾。

后来,父亲不幸患了绝症。医生说这病与他抽了一辈子旱烟有很大关系。父亲这才彻底放弃了抽烟,躺在炕上,没事就拿出那根旱烟锅,爱怜地不住摩挲着。

几个月后,父亲还是没有挺过去,永远离我而去了。在给父亲入殓盖棺时,我们姐弟们跪在父亲的棺材前,嚎啕大哭。我流着泪,把那根旱烟锅放在他的头枕边,让它继续陪伴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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