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

那一年高考，我以一分之差，无缘公费大学，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学的自费生。那时候，自费生学费昂贵，毕业后国家也不包分配。对于我这样的一个农家子弟来说，读自费大学不太现实：一方面，高昂的学费自然是家庭所不能承受的，另一方面，毕业就意味着失业，岂不是又成了家庭的负担。再三权衡后，我决定重读，放弃上西安交大。就这样，我在5702厂子弟中学上了高三补习班。

高考成绩的特殊性，让我比较引人注目。刚开学，老师和同学们就认识了我。那时候，文科高考录取率很低，读文科的学生相对要少很多。当时学校的高三应届班只有一个，文科生和理科生同在一个教室。文科生不到十个人。文科老师要同时给应届生和补习班代课。为了教学方便，每次上课时，老师就让文科的应届学生来我们补习班教室，上自习时，他们再回到自己教室。

上学第一天，班主任给我安排了一个女同桌。她是文科应届生。她的名字叫王林，竟与我同名不同姓。这让我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思想比较封建，不敢和女生说话，尤其是漂亮的女生，一说话就脸红。同桌是厂里的子弟，父母都是工人。她很开朗，也很大方，总是主动和我聊天——聊学习，也聊别的。

那时候，我学习成绩非常好，平日里做模拟题，很少有我不会做的题。王林常向我请教。我也乐于给她辅导。一方面，通过给她辅导作业，我对课本上的基础知识也加深了理解；另一方面，我虽然外表封建守旧，但在内心深处，还是很喜欢和女生交往的，尤其是漂亮的女生。王林长相甜美，有着白似梨花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挺拔的小鼻梁，丰润红艳的小嘴巴。她笑起来真好看。脸上两个小酒窝能把我那颗少年的心儿融化。看她一眼，我竟有触电的感觉。我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那不是香皂的味道，也不是香水的味道，是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特有的体香味道，淡淡的香，幽幽的甜，真是令人陶醉。

我俩总是在一起窃窃私语，时而会“嘻嘻哈哈”地笑出声响。一些同学可能是出于嫉妒的心理吧，就在背地里议论我俩谈恋爱。很快，这样的话传到了班主任那里。

学校在城乡结合地带。在那个年代，学生和老师们的思想观念非常保守，都认为男女生谈恋爱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一天课间休息时，班主任把我叫到楼道一个偏僻的角落。平日里，我学习刻苦，待人友善，是老师心目中的学霸、高考第一号种子选手。因而，老师对我很信任，当时并没有生气，倒是心平气和地问我：“你和王林咋回事？”

我马上明白老师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因为我心怀坦荡，所以我丝毫不紧张，诚恳地给老师解释道：“我和她根本没啥，只是在一起谈学习。”

班主任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那就好。我就是想提醒一下你。你学习非常好，明年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千万不能分心，影响学习。现在的你和王林不一样。王林是厂里的子弟，就算明年考不上大学，以后完全可以在厂里找个工作。你是农村孩子，考不上大学，就得回家当农民。你可千万不要耽误了自己的美好前程。”

我点点头。那时候，我心无旁骛，只想考个好大学，永远脱离农村。

此后，关于我和王林谈恋爱的谣言还是时有耳闻，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俩之间的交往。我们还和以往一样，在一起聊学习、聊人生理想。

随着了解的深入，我越来越喜欢和王林在一起谈天说地。和她聊天，我很开心，但从来没有往感情方面想。

一次，政治老师上课，讲到市场经济的规律，讲解如何正确处理厂长和市长的关系。王林小声问我：“你以后想当厂长，还是市长？”

我开玩笑道：“我只想当你孩子家长。”

她愣了一下，并未生气，只是羞红了脸，娇嗔道：“哼，烦人！”

那一刻，我似乎找到了恋爱的感觉。

王林很聪明，学习也很认真。给她辅导作业，我很轻松。每次考试，我俩的成绩都名列前茅。我俩相约，以后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高考填志愿时，我俩在一起商量着，填报了西安的多所大学。

那年高考，我俩如愿以偿，都考上了西安的大学。我考上了西北大学。王林考上了西安外国语学院（即现在的西安外国语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兴高采烈地去王林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不巧的是，当时王林不在家。她妈告诉我，她去西安伯父家玩了。王林曾经跟我说过，她伯父是西安市很有名的律师。

一个暑假，我日夜都在思念她。我上大学后不久，给她写了一封长信，表白心迹。在一个周末，我拿着这封长信，去学校找她，打算亲手交给她。在她宿舍楼下，楼管阿姨不让我进女生楼。那时候，我俩都没有手机，我无法联系她，就求一位女生，帮我去王林宿舍喊她下楼。后来，她的舍友A下楼告诉我，王林去她伯父家了。我委托A把信转交给王林。

在焦急与不安中，我等待了两周后，终于收到了王林的回信，打开信封，一看那笔迹，我的心里当时就凉了，如同一团烈火被泼了一盆冰水，那分明就不是她的笔迹，应该是她妈妈的笔迹。王林的笔迹，我很熟悉，再看内容，是一些鼓励我努力读书的话，对感情一字未提。

看完信，我很失望，猜想王林之所以把我的求爱信给她家长看，又不愿意亲笔给我回信，应该是没有喜欢我的意思。我不禁想起苏轼《蝶恋花·春景》里云：“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我就是那个可怜的墙外行人。

此后，我就再也没有去找过王林，但心里始终放不下她。大学四年，我用功读书，没有对哪个女孩子动过情。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去王林学校找过她几次，但遗憾的是，每次都没有见到她。

参加工作后，我在电视台当记者，做法制节目，常会请西安市的一些知名律师做点评嘉宾。一次，同事竟然请来了王林的伯父王大律师。我方得知王林已经去美国留学了。

至此，我才对她彻底死了心。对于我，她是从来都不曾放在心上的。

后来，我便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