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二

刘老二是西安人，本名叫刘本正，人称混世魔王。因其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便叫他刘老二。“老二”这个词，除了排序第二的正常含义之外，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专指男性生殖器官。大家把刘本正叫刘老二，也是为了戏谑他。刘老二很随和，对这一称呼毫不介意。不管是熟人，还是生人喊他“刘老二”，他都会笑笑，从来都不会生气。

刘老二中等身材，生得虎背熊腰，体格健壮，肤黑面丑，豹头环眼，一脸横肉，好似凶神恶煞，着实吓人。熟悉他的人都不怕他，知道他面恶心善，但年轻时候的刘老二，可不是个善茬。

刘老二的大哥自幼学习刻苦、老实本分，但刘老二对大哥很看不上眼，认为只有那些不灵醒的瓷锤笨种才光知道死读书。刘老二在少年时代就显出与众不同的顽劣，好逞强斗狠，一提起读书就头疼犯困，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和大哥不像是一奶同胞。刘老二的爸妈是西安市同一家新闻单位的职工。他爸对这个小儿子极度失望，恨铁不成钢，常在他身上练习武功，用拳脚把他教育得鼻青脸肿。刘老二是个犟种，从来都没有屈服过爸爸的花拳绣腿，你越打，我越不学习，压根就不去读书的庄稼地里面走。

刘老二万分艰难地瞎混了一张初中毕业证后，实在是念不进去书了，工作吧，年龄太小，没人要，那就只能在社会上瞎混，终日领着一群狐朋狗友打个群架，偷个鸡呀摸个狗呀的，有时候也会拦路劫个道，目标大多都是些中小学生，抢一些个吃的、喝的这些小零嘴，不为劫财，只图个乐。因为有这些恶行，刘老二在家属院一带，赢得了响当当的“碑林小霸王”这个光荣称号,也常被请到派出所“喝茶”。因此，他爸没少往派出所跑“捞儿子”。那时候，刘老二不过十五六岁，犯的事情都不算太严重，还够不上刑事处罚。警察把他抓去，大多批评教育一番，就打电话让他爸把孩子领回家好好批评教育。回家后，刘老二准得享受爸爸的拳脚伺候。他自豪地给别人夸奖道：“我爸和派出所人熟，是‘捞人大队长’。”

有一年冬天凌晨六点多，天寒地冻的。刘老二和几个兄弟看了通宵录像，沿着一条小胡同往家里走。当时天还黑着，路灯也忽明忽暗的，街上没啥行人。这几个男孩子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晃悠着，突然远远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迎面走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皮包。不知谁提议说，咱吓唬吓唬他，玩一下，随即大家都附和着。等那中年男子走到跟前时，有人轻声喊了句：“上！”，他们呼啦一下将中年人围住，便要动手。中年人见来者不善，并不慌张，退后一步大声喝道：“你几个碎怂想干啥？爷今儿个给你们送个好东西。”说话间，那中年人便去拉皮包拉链。“快跑！”刘老二大喊一声。未等众人看清楚那中年人皮包里是啥东西，众兄弟便四散奔逃。后来，有人问刘老二看见啥了就跑。他说，啥都没看见。人家问，那为啥跑。他说，万一那人是警察，从皮包里掏出手枪或者手铐咋办，不跑等着进去呀。

那时候，刘老二最怕问他爸要零花钱。他爸十有八次不但不给，还会骂他没本事给家里挣钱，花起钱来倒本事挺大。这种羞辱常常让他自惭形秽。他有时候嘴馋得抓耳挠腮，可惜口袋没钱，就只得吃霸王餐了。一次，在一家羊肉泡馍馆里，刘老二吃得满嘴流油，吃饱后喊老板过来说：“伙儿，兄弟今儿个出门没带零钱。你看这账咋结？”说完，他用大眼睛死盯着老板看，看得老板心里直发毛，怯怯地说道：“你有整钱也行，我给你找零钱。”他依旧死盯着老板看，说道：“我也没有整钱。”老板看他面带凶相，不像个好人，不想惹事，就对他一摆手说：“没事，那你走吧。”每次吃霸王餐，刘老二都不会选择家属院附近的餐馆，也会打一枪换个地方，不会死扛着同一家餐馆吃。

这一天，刘老二和哥们儿在东大街闲逛，走累了，就蹲在马路边抽烟，烟抽完后，随手将烟头扔在地上。碰巧这时，两名身穿制服的城管驾车路过，看到了刘老二扔烟头，就把车停在他俩跟前。一名城管从车里探出脑袋问道：“哎！烟头是你扔的？”刘老二站起身，仰着一张凶脸，恶狠狠地说道：“是我扔的，咋了？”两人四目相对，皆不再言语。片刻，那城管缩回脑袋，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再一日中午，刘老二在家属院附近的店里吃羊肉泡馍。这次，难得他带着钱，不是来吃霸王餐的。他嫌在店里吃饭太闷，就端着大海碗蹲在人家店门口吃。这时候，他的一位哥们儿碰巧骑着自行车路过，看见他便喊道：“老二！走，人家欺负我，咥锤（打架）走！”刘老二二话不说，端着一碗羊肉泡馍，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就去了。到了地方，对方是四个人，刘老二这边只有两个人，但他毫不畏惧，下车后，端着泡馍碗，给对方说：“你四个碎怂等一下，叫爷趁热把这碗泡馍咥完，咱再开炼！这泡馍油大，凉了不好吃。”说话间，刘老二已蹲在地上，大口吃起羊肉泡馍。见此情形，对方那四个人早已笑得前仰后合。这场架也没打起来，他们倒成了朋友。

刘老二对朋友很仗义，只要叫他打架，从来都不含糊。一天中午，刘老二独自一人在家里吃饭。这时候，有个兄弟上门找他，说刚在李家村服装城买衣服时，与店主发生口角，让人扇了一耳光，看那架势、听那口音像是村里人。李家村服装城就在家属院附近。刘老二闻听兄弟受欺负，这还了得，便要给兄弟出这口气，随即放下碗筷，抄起墙角的一把斧头，就和兄弟一同去找店主理论。在店门口，他们刚一吵吵，人家店主喊了声：“叫人！”随即，人家打了个电话。功夫不大，就见从村巷里走出来一大群人，手里都抄着棍棒家伙。见状不妙，刘老二拉起兄弟就跑。

刘老二不学好，走到哪里都惹是生非。他爸妈管教不下，头疼得很。在他18岁那年，他爸妈托人找关系，送他去当了兵，自己管不了儿子，让部队教育去。他爸说：“你当兵要能上前线打仗就好了，最好战死沙场，还能报效祖国，也算是我为国家培养了有用之才。”谁承想，刘老二当兵后，不但没有机会上战场，反倒是被分配到距离西安很近的三原县一个军事基地看守油库。由于刘老二读书少，自然是提不了干，更考不上军校，在部队锻炼了三年后，就光荣退伍了。之后，他顺利被安置在父母的单位参加了工作。

经过部队的教育和培养，刘老二身上的流氓习气基本被剔除，原先的的火爆脾气也收敛了很多，现在有了正式的工作，他反省自己当初打架斗殴、偷鸡摸狗太荒唐、太幼稚了，就慢慢疏远了以前的酒肉朋友。

刘老二平日上班时，吃住都在单位，休假的时候才能回家。他心眼大，爱和同事打闹玩笑，别人和他开玩笑，他也从不生气，在单位与同事相处还算和睦。

刘老二说，部队教育他要节约粮食，浪费可耻。一次中午，他下班后去单位食堂吃饭。别的同事已经吃完饭回宿舍休息了。厨师给他留着饭菜，在锅里热着。刘老二有点嘴馋，想吃炒鸡蛋，就打了四个鸡蛋，自己动手炒起来。等鸡蛋一面炒熟，他想把鸡蛋抛起来翻个儿，谁料用力过猛，一盘鸡蛋从锅中高高飞起，“吧唧”一声，直接糊在锅灶边的墙上。刘老二用筷子夹了几下，鸡蛋在墙上粘得紧，竟然夹不下来。他觉得怪可惜的，便翘起左腿，努力伸长脖子，趴在墙上，吃那一摊鸡蛋。这时候，正巧厨师回厨房收拾锅碗，看见刘老二用这个“狗撒尿”的姿势，正在舔墙，笑得差点断了气。

刘老二要在单位连续工作两三周才能休假。对此，他毫无怨言。他不怕上班辛苦，就怕休假寂寞，因为休假时，他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他不喜欢读书，也不爱养宠物，或者是伺候花草，在家里无所事事，整日躺床上睡觉，睡得他腰酸背痛。那可真是度日如年啊！得找个啥乐子打发时间呀！别看刘老二读书不行，笨得要死，但是他要玩起来，那可灵醒得跟虫一样，无师自通，你像这喝酒掷色子，打扑克挖坑、下棋打麻将这些娱乐活动，那都不用谁教，一看就会，而且乐此不疲，一玩就上瘾，一日不喝酒打牌，心里便空虚难耐。

一天晚上，刘老二和几个伙计又喝酒尽了兴。回家时，大家见刘老二走路两腿发软，如同踩棉花，东歪西倒的，谁都不服，就扶墙。朋友王贵担心他回家不安全,就硬要送他。刘老二说不想坐公交车，想走走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好醒醒酒。两人就厮跟着，沿着友谊东路慢慢走。西安已经入冬开始供暖气了。当时，天下着雨，时大时小的。西北风呼呼地吹着，撕扯着人身上的衣服，冷飕飕的。风雨把法桐树上早已干枯的叶子一片片地揪下来。街上真冷啊！路上的行人稀少，都行走匆匆。王贵说：“老二哥，走快点，赶紧回家，家里有暖气。这刚入冬，咋这么冷，狗日的天气，把人冻成马咧。”刘老二醉眼朦胧地说：“雨夜赏美女，越看越美。咱西安这女娃嘹咋咧！”王贵说：“这么冷的天，街上连狗大个人都没几个，哪来的美女？”刘老二说：“我这一休假，白天没㞗事，晚上㞗没事，把人一天急得心慌。这逛逛街好么，免费欣赏美女。”王贵说：“看街上美女能干啥？憋死眼饿死㞗。”两个人没有打伞，任凭风吹雨打，一身酒气，一边狂笑着，一边摇摇晃晃地在街上绕着Ｓ。行人见他俩纷纷躲避。

正行走时着，刘老二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哎呦哎呦哼哼起来。王贵慌忙俯下身子问道：“咋了？哥！”刘老二痛苦地说：“这几天闹肚子，还没好利索，今天出门没穿秋裤，这冷风一吹，一个劲想跑后。”王贵笑道：“谁让你晚上胡吃海喝，真跟饿死鬼托生一样，你晚上就差舔盘子了。憋着，我给你找厕所。”刘老二捂着肚子，夹着腿，一扭一扭地跟在王贵身后。走了两条街，才在一个背巷子深处找到了一个公厕。刘老二弯着腰，两只手捂着屁股，如饿虎扑食一般，飞奔进去。

王贵在厕所外等了半天，不见刘老二出来，便朝里面大喊道：“完了没？咋还不出来，掉茅坑里了？”又过了一会儿，刘老二在里面喊道：“兄弟，你进来一下，我出不去了。”王贵嘴里嘟囔着：“拉个屎还这么多事”，说着话，就走进厕所，一进去，就大惊失色道：“额的个神呀！咋这么臭，你是拉屎还是吃屎呢？”只见刘老二站在厕所的一个隔断里，赤裸着下身，手里提着裤子，正弯腰在腿上擦着污秽之物。厕所里臭气熏天。

原来，刘老二喝了个五迷三道，拉肚子实在憋不住，进了厕所，未等脱裤子，就一泻千里，稀粪流了两腿，裤头、裤子都污秽不堪。他那晚只穿了一条单裤子，便脱下脏裤子擦腿上的污物。后来，还是王贵找了一家服装店，买了条裤子，才把他解救出厕所。

刘老二的这件荒唐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众人的笑谈，每次都会让人笑出眼泪来。同事们酿他一生有三大追求：㞗屄钱。刘老二干下像这样的荒唐事，还有一箩筐，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一次，不知道怎么的，一只黄鼠狼钻进了单位大楼。刘老二发现后，抄起一根扫把，满楼道追着打，从一楼直追到二楼，怎么都打不着，后来，眼看着黄鼠狼跑进了会议室，再就找不着了。刘老二关好门窗，说把黄鼠狼饿上几天，等它跑不动了，就可以生擒活捉。两三天后，同事们被会议室散发出来的恶臭味熏得坐卧不宁。有人便喊刘老二去看看他的黄鼠狼亲爹还在不在。刘老二刚一拉开门，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味如同滚滚热浪一般，将他弹了出来。会议室一地狼藉，脏成了垃圾场，里面到处是被咬烂的报纸杂志碎纸屑，还有黄鼠狼的粪便。旧沙发也被咬得千疮百孔，里面的海绵、布头撒满了一地。刘老二仔仔细细找了半天，也未见黄鼠狼的踪迹，后来发现在墙上的废弃换气扇洞里，用来堵塞的泡沫被咬开了一个大洞，想必黄鼠狼是从那里逃跑的。这下让同事们忙了个不亦乐乎，又是打扫卫生，又是用84消毒液给会议室的各个角角落落消毒杀菌。大家一边干活，一边笑骂着刘老二。会议室里面，黄鼠狼留下的恶臭味，几个星期都消散不干净。

刘老二就是这么快乐又顽皮地工作和生活着。一晃几年过去了，他到了成家的年龄。父母便张罗着托人给他介绍对象。刘老二在新闻单位工作，自然是很风光很体面的，加之待遇还不错，社会地位也高，很令人羡慕。仅凭这一点，他找对象，选择性就很大，虽然他人长得不咋地。面对一个个相亲对象，刘老二就像一只蝴蝶飞进了花丛中，简直是目不暇接，挑花了眼，不知道该挑选谁。他挑来挑去，最终决定娶一位商场的售货员王小莉做老婆。那女子五官端正、身材苗条，就是脾气和刘老二相似，火爆了点。两人在一起，常会如爆竹般，一见火星子，便会噼里啪啦地爆作一团。尽管如此，人家姑娘配他，倒是绰绰有余。这话是刘老二自己说的。

婚后，刘老二两口子在单位附近的城中村里租了一间房子，没有卫生间和厨房。做饭就在屋外面凑合着，上厕所要走到一楼去公用厕所。虽然生活很不方便，但是房租便宜，为了省钱，两口子就这样将就着住下来。一年后，王小莉生了个大胖小子。刘老二乐得整天合不拢嘴。他暗下决心为了老婆孩子，一定要好好过日子。

最初，两口子住在这一间小屋子里，空间是局促了点，但是只要家里不来客人，那他觉得勉强还能对付。现在有孩子就不一样了，等到孩子满地爬的时候，这屋子就显得太过狭小了。孩子没爬两步，脑袋不是撞在桌子腿上，就是撞在床边上，疼得嗷嗷哭叫。王小莉就常抱怨这一间房子太小了，得换个稍微大点的单元房，现在两口子手头没钱买房，哪怕是租套单元房也行。房子的事，也让刘老二着急上火。

就在刘老二为房子发愁的时候，单位下发通知，要给职工调配家属院的房子。两口子高兴得像个孩子似地手舞足蹈。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真是想啥事来啥事，饿了有人给你吃的，渴了有人送你喝的，瞌睡了有人给你脑袋下垫枕头。刘老二简直都要高兴糊涂了。几个月后，他象征性地交了一点点房款，就拿到了家属院房子的钥匙。这是一室一厅的旧房子，虽说小了点、破旧了点，可是不管咋说，这都是带有厨房和卫生间的单元房。这下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再也不用租房了，省下了房租钱，真好啊！他着急入住，把厨房和卫生间简单装修了一下，把墙壁粉刷了个焕然一新，就迫不及待地搬进去。一家三口住在自家的小窝里，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这心里就是舒坦。

孩子一天天长大，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学校就在家属院隔壁，接送孩子很方便，你说这有多省心的。刘老二休假时，他负责接送孩子上学。每天，媳妇上班去了，孩子也上学去了，家里就剩下刘老二一个人了。他闲得无聊，忍不住约上同事和朋友，热火朝天地开展起喝酒打麻将的娱乐活动,起先是偶尔为之，后来严重到彻夜不归，前半夜喝酒，后半夜打麻将，吆五喝六的，不亦乐乎，有时候竟然把接送孩子上下学的重要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为此，媳妇没少和他吵架闹仗，动辄喊叫着过不成就散。眼看着这日子过得乌烟瘴气的，一天比一天不像个样子。

一次，儿子放暑假了，去外婆家玩。这下算是把刘老二给彻底解放了。他约了几个好友玩疯了，接连两天不着家，第三天早上醉眼朦胧地回家，用钥匙开门却打不开，门从里面反锁了，知道媳妇在家里。刘老二轻轻敲门，屋里没有任何动静，等了一会儿，再敲门，还是没有动静。如此三番五次地敲不开门，加上酒劲助力，刘老二这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先是用拳头砸门，接着用脚踹门，动静很大，惊得邻居都出门来看啥情况。见刘老二脸上横肉乱颤，一副凶恶的样子，邻居们都怕他，不敢吭声，各自静悄悄地回屋了。

这时候，王小莉把门打开，伸手使劲推了刘老二一把，骂道：“你还知道回家呀！你咋不喝死在外面、玩死在外面？”刘老二此时酒劲和瞌睡正一起上头，见媳妇生气了，不但不说软话道歉，反而凶狠地骂道：“你这死婆娘，半天不来开门，不让爷进门，莫非你在屋里养着野汉子？”王小莉气愤不过，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并拉他进屋，要他找出野汉子。王小莉拽着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并无他人。刘老二自知有错，一声不吭地进了卧室，拖鞋上床，拉开被子蒙头就睡。“你在外面疯玩了几天，回家就骂人，现在还想安稳睡觉，哪有这样的好事？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就别想睡觉。”王小莉一把掀开被子，抓着刘老二的衣领子，把他扯起来，又哭又闹。刘老二本来理亏心虚，不想和媳妇吵闹，只想美美地睡上一觉。怎奈媳妇得理不饶人，非要和他理论清楚，对他又抓又挠的。见媳妇纠缠不休，刘老二腾地一下就火冒三丈了，骂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死婆娘咋还没完没了的？”媳妇又扑上来抓他的脸，骂道：“你不要脸的，喝酒打牌不着家，饿了瞌睡了就回来，睡醒吃饱就没影了。你当这是酒店呀？”刘老二见媳妇闹得厉害，扬手“啪啪”结结实实扇了媳妇两个大嘴巴子，把媳妇打到在地。王小莉嘴角的血就流出来了，随即一下子安静了，不再吵闹，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来。刘老二并不理会，倒在床上，这下才安安静静、踏踏实实地睡起了大觉。

王小莉回了娘家。头几天，刘老二把这没当回事，想着媳妇回娘家住几日，还有儿子陪着，等她气消了，自然会回来的，以往每次媳妇和他吵架闹仗回娘家，最终的结果都是以媳妇回家收场，夫妻和好，日子照旧往下过。可是这次，刘老二的如意算盘真的是打错了。他这回真把媳妇的心伤透了。媳妇也对他彻底失望了，此后住在娘家，坚决不回来，发誓这次非离婚不可。

不管咋说，这次的家庭纠纷，都是刘老二惹的祸，都是他的错，那就给媳妇好好赔罪吧。刘老二先是打电话道歉，后来老婆见他电话就不接了。他就给媳妇发各种短信、QQ、微信说好话，媳妇一条信息也不回复。刘老二只好和以往一样，买上礼品，硬着头皮去岳父家登门道歉，想把媳妇和儿子一起接回家，可是岳父根本不让他进门。见媳妇态度坚决，这次事情闹大了，动下了大烂子，为了挽回婚姻，刘老二恳求父母随他一起去岳父母家道歉。这次，岳父不但毫不客气地给他们三人来了个“烧鸡大窝脖”，将上门陪着笑脸的两个老亲家拒之门外，还把他们拿来的礼品都一骨碌扔下了楼梯，端直给刘老二的父母一个大大的难堪，当场就把两位老人臊了个大红脸，脸上就跟抹了鸡血似的。

为了挽回媳妇的心，刘老二又恳求自己的单位领导去他岳父家，劝说王小莉回心转意，但王小莉这回铁了心要离婚，谁劝都不管用。自打王小莉嫁给刘老二那一天起，当了一辈子人民教师的岳父母就一直看不上这个女婿，嫌他没文化，太粗俗。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们不但不劝说女儿与女婿和好，反而给女儿火上浇油，说离婚好，趁着年龄还不算太大早点离婚，还有机会再找个好的。父母的煽风点火更加坚定了王小莉离婚的想法。见刘老二死皮赖脸地不爽快，她就好几次跑到刘老二单位去吵闹着离婚，目的就是要羞辱他，让他彻底死心。这样闹腾了一年，刘老二见媳妇离婚的决心与日弥坚，也心如死灰，就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家属院的房子和正在读小学三年级的儿子都归了刘老二一个人。刘老二念及前妻王小莉没有稳定工作，就自愿放弃要求前妻王小莉支付孩子的抚养费。王小莉收拾好属于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刘老二和王小莉两人闹离婚那阵子，彼此都恨入骨髓，巴不得杀了对方。现在离婚了，两人之间的怨恨反倒是一天天消散了。因为王小莉要探视孩子，所以两人还时有来往。刘老二一个大男人照顾个孩子，的确是有点力不从心，好在他父母也住在家属院里面，也能帮忙照顾孩子。每当刘老二上班时，几周都不能回家，孩子就去爷爷奶奶家里吃饭睡觉。有时候，爷爷奶奶有事情忙不过来，王小莉就来照顾儿子。为了孩子上学方便，王小莉就和孩子一起住在刘老二家里。

离婚几年后，刘老二和前妻王小莉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一直单身着。有时候周末，刘老二和前妻带着孩子去逛公园，还像以前那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两口子过日子呀，咋就是不能和和美美的？说来也怪，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你看我别扭，我看你心烦，整天矛盾重重、冲突不断，不是吵架，就是打仗，闹来闹去得没完没了，不折腾个鸡飞狗跳、妻离子散，决不罢休。等到离婚后，两人再相处时，心情都平静了，彼此都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再也不吵不闹了。刘老二觉得前妻现在很温柔，像个淑女。王小莉也感觉到前夫现在脾气好多了，像个绅士。看到孩子的现状，想起以往一家人团团圆圆、温馨美满的幸福场景，两人都挺伤感。儿子一天天长大了，总是一个劲地闹着要爸爸妈妈复婚。刘老二和前妻两个人心里的湖水有时候也会泛起波澜。

一天下午，王小莉来刘老二家里照顾生病的儿子。刘老二盛情挽留前妻在家里共进晚餐。后来，天公作美，竟下起了雨来，而且愈下愈大。王小莉想冒雨离开，却又放心不下病中的儿子，着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刘老二腆着脸，极力挽留前妻，并一个劲地坏笑。就这样，王小莉半推半就地留下来过夜。孩子睡着后，刘老二死皮赖脸地去纠缠前妻，最终如愿以偿。

几天后，刘老二和王小莉高高兴兴地去民政局办理了复婚手续。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又变得完完整整了。

如果生活能够按照人的意愿去进行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将会是多么美好呀，那一定会少了很多纷争和眼泪，多了很多快乐和幸福。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性格决定命运。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品性和脾气，决定了他日后的生活状态。刘老二和王小莉就是这么一对欢喜冤家。复婚后，夫妻俩平静地度过了一段时间的幸福快乐日子。随着时光飞逝，生活日趋平淡，刘老二夫妻俩如同中了魔咒一般，又复制并粘贴了以往的矛盾和争吵。刘老二继续开启了喝酒打麻将的生活模式。王小莉也重新开启了对爱人的不满和指责模式。夫妻俩之间的裂痕再一次突显了出来，敌对状态与日俱增。王小莉埋怨老公不顾家，不管孩子的学习。刘老二也厌烦媳妇终日没完没了地唠叨。两人再一次走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吵架打仗又成了家常便饭。终于在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冲突后，两人都感到身心俱疲。王小莉说：“这样的日子，我真的是过够了，太累了，咱俩还是散了吧。”刘老二也毫不示弱地说：“反正已经离过一次了，也不多再离一次。我还真不信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第二天，夫妻俩又走进了民政局，出来时，已成为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就这样，这个家庭在复合后，艰难地维持了两年时间再次土崩瓦解。孩子和房子依旧归了刘老二。

拿到离婚证，在民政局门口，刘老二和王小莉都给对方撂了狠话；“离婚了，就别来找我。谁找谁是龟孙子！”这话说得够硬气，可是想要把事情也做得这么硬气，谈何容易？毕竟，他们俩之间有儿子这根线牵着，剪不断，理还乱。

这次离婚后，刘老二和王小莉都试图寻找自己的新生活，但最终都没有成功。要想家庭稳定幸福，夫妻俩就得多付出爱的涓涓细流，才能汇聚成温暖的海洋；如果一味地计较爱的索取，那么，家庭这个港湾的海水迟早都会枯竭。大多的失败婚姻都是由于夫妻俩对配偶期望值过高，眼里只盯着爱人的缺点，对爱人的优点视而不见，拥有时不珍惜，这山望着那山高，等到分手后，才明白爱人的好处，此时已经物是人非。在孩子中考那年，刘老二和王小莉因为照顾孩子生活和学习，又走得近了。在一次酒后，两人迷迷糊糊地行了周公之礼。那一晚，刘老二很卖力气，变换着花样，折腾了个精疲力尽，惹得王小莉直夸他身体好。他们俩度过了一个疲惫而又愉悦的夜晚。打那以后，两人水到渠成地生活在一起，一家三口又团圆了。为了不给民政局的同志增添麻烦，两人都懒得再去办什么复婚手续，就这样过着吧。

虽然刘老二有时候犯混，会做出令世人惊掉下巴的一些事情，有点混世魔王的架势，但是像大多数退伍军人一样，刘老二身上，常常显现出难能可贵的浩然正气，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一点毫不含糊。这一身正气成就了他日后的英雄壮举。

一次，刘老二去康复路批发市场购物，看见一家鞋袜店门围了一群人。他爱看热闹，便凑上前看。一个店主模样的壮汉正在恶狠狠地训斥一个大男孩：“问好了价钱，你挑来拣去了半天却不买，你这是日弄人呢？”那店主四十多岁，一脸络腮胡子，大酒糟鼻子塌着，小眼睛露出凶光，大声喊叫着，似乎要动手揍人。那男孩模样像个大学生，戴着眼镜，很瘦弱，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怯生生地说：“我拿着一包袜子问你多少钱，你说十元。我以为就是这一包十元。你也没说清楚是一双十元呀？”那壮汉蛮横地说：“袜子是我的。我说多钱就多钱，谁让你理解错了。”那男孩因为紧张，脸红脖子粗的，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你一双袜子卖十块钱，这一包就是一百块钱，那也太贵了，我不要了。”说完话，那男孩就想走。“你走不成！”那壮汉伸手抓住男孩的胳膊，威胁到：“今天你不买我这袜子，你就别想走。”旁边几个看热闹的见这架势要打架，没人上前劝说，反倒是一脸冷漠地纷纷往后退，生怕一会儿打起来伤到自己。那男孩吓坏了，看着凶恶的壮汉，半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两条腿微微地哆嗦着。

刘老二最见不得谁侍强凌弱，见这店主强买强卖欺负人，不觉怒上心头，走上前，一把扯开那店主的胳膊，脸上的横肉一跳一跳的，一双眼睛大睁着瞪着店主，说道：“咋的？伙计，朗朗乾坤，你还敢欺行霸市不成？”随后对男孩说道：“没事，你嫌贵不想买，走你的。”那男孩如释重负，对他感激地笑了笑，迅速跑开了。

那壮汉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随手抄起门口一把小木板凳，高高举起，骂道：“你算弄啥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看你今儿个是皮松了，我来给你紧紧皮。”刘老二毫不畏惧，用手指着店主，骂道：“X你妈！你要是个牛牛娃，今儿个把爷动一下试试，看爷今儿个不把你狗日的血放了算怪！”看着刘老二杀气腾腾的恶相，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那店主胆怯了，并不敢把高举着的小板凳砸向刘老二，而是慢慢地放下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刘老二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那店主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刘老二常教育儿子要做个正直的人，不要像他年轻时那样不学好，人见人烦，狗见狗嫌。他给儿子说：“做人就要钢巴硬正，不要惹事，但遇事也不要怕事，话说软,事做硬。”这时候，儿子就会呆呆地望着爸爸，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人一旦有了正气，就会像黄金、钻石一样可贵，时刻都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刘老二常常会为自己年轻时候的荒唐蛮横感到羞耻。他扪心自问：当年的我怎么就那么坏呢，怎么就沦落成了一个爱打群架、喜欢小偷小摸的小混混呢，当年那个整天惹是生非惹人嫌的坏小子，真的是我刘本正吗？他有时候会思考：什么样的人算好人，什么样的人又算坏人呢，我究竟该做个什么样的人呢？是胡作非为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还是让人怀念起来就肃然起敬呢？可怜的人啊！这些道理有时候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也活不明白呀！

作为西北地区最大的国际化大都市，西安的气候条件却不太宜人，一年四季分布不均，冬夏两季特别漫长，春秋两季稍纵即逝。这不，九月中旬，西安还像火焰山一样热得人难以忍受，终日待在空调房里不敢出门，整个大地都像要着了火一样。国庆节后，一场连阴雨，才让西安有了秋意。习习凉风拂面而来，凉爽而惬意，褪去了人们心中的闷热和烦躁。街上火红的枫树似乎燃烧了起来。银杏树叶黄灿灿的，如同穿上了黄金袈裟一般。欣赏着街上的美景，人的心情不禁开朗起来，眉头都舒展了，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

最近一段时间，刘老二懒得出门，推掉了好几场酒局和牌局，静心在家陪伴老婆孩子。儿子现在读书很用功。媳妇对他温柔体贴，一日三餐尽给他换着花样做好吃的，要他养好身体，晚上才有劲给自己身上使花样。刘老二都为自己能静下心待在家里而感到不可思议。他给媳妇说：“这一天待在家里，看看电视、干干家务，陪你说说话，不是也挺好嘛。这一天过得也挺快的，几天不出门，也没见把我憋死！”家里的气氛异常和谐温馨。两口子都觉得现在这家才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儿子今天过生日。午饭后，王小莉就在厨房忙起来，又是炖鸡，又是油炸带鱼，打算晚上在家里面好好给儿子过生日。刘老二心情也格外好，他出门去蛋糕店给儿子定个生日蛋糕。

一路上，刘老二快活地哼着小曲，走到千达广场时，远远地看见一群人都仰着脖子，朝楼上看着，并不时地用手朝一扇窗户指点着。刘老二抬头一看，顿时惊得心悬到了嗓子眼。这是一栋29层高的临街大楼，低层是商场，五楼以上是住宅。在11楼一家住户的窗户边，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红衣女子，大声哭喊着，看样子是想跳楼。

见此情形，刘老二一边挥舞着双臂，一边朝楼上的女子大声呼喊：“危险，快退回去，不敢跳，不要做傻事！想想你父母和孩子，你死了，他们该多么伤心，还怎么活呀？”

那红衣女子依旧在嚎啕大哭着：“我太委屈了，活够了，不想活了！”

刘老二忙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这时候，他听到身边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年轻男子喊道：“跳吧，快跳吧，我都等半天了。”

刘老二扭过头，看见那“黄毛”正嘻皮笑脸地仰脖子看着楼上，那副丑陋的嘴脸令人恶心。他顿时心中火起，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那“黄毛”的领口，气愤地骂道：“放你妈的狗屁！你狗日的说的这是人话不？人家要跳楼，你还幸灾乐祸的。你咋这没人性的？”随即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哎呀！”那“黄毛”惨叫一声，忙用手捂住鼻子，血顺着他的手指缝流淌了下来，像一条条红色的蚯蚓。挨打后，“黄毛”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刘老二，嘴里骂了一声“操”，就如同丧家犬一般，飞也似跑开了。

“啊！坏了，坏了，坏了……”人群中突然传出惊叫声。

刘老二看见高楼上的红衣女子从窗口纵身一跳，如同一片在秋风中悠悠飘落的枯叶。刘老二想起自己小时候，就喜欢站在树下，张开双臂去接树上的落叶，每抓到一片叶子，他都会开心地蹦起多高。这片从11楼落下的红色树叶是多么漂亮呀，可不能让她落在地上，那会弄脏她的，一定要把她稳稳地接住。刘老二伸开双臂，迎着那片红叶跑去。太好了，他把她接住了，不对，不是接住的，是他被击倒了。这不是一片树叶子，她太沉了，树叶子很轻的，没有这么沉，好像是炮弹。他想起自己曾经是一名战士，他纳闷天上怎么会掉下来一枚炮弹呢？

在倒地的霎那间，刘老二看到一朵朵红色的云从红色的天上飘过来。他疑惑了：今天怎么了？平日里都是蓝天白云呀，今天这云呀、天呀的，怎么都变了颜色，都成了红云和红天？他觉得还是蓝天白云更好看一些。他想到儿子今天过17岁生日，他要给儿子买生日蛋糕呢，这小子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爸爸以后尽量少出门喝酒打牌的，得把你的学习成绩好好抓一抓。你可要努力读书，长大才会有出息，不能像爸爸一样，一辈子没文化，活得窝窝囊囊的。我要改改自己的坏脾气，以后不能再惹小莉生气了，好好和她过日子。哎！到现在还没有和小莉办理复婚手续，真是对不起她。我糊涂了大半辈子，做了太多错事，亏欠很多人，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儿子，可是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媳妇你呀！亲爱的小莉，我以前对你不够理解、不够宽容，对你、对咱这个家庭照顾的不够好。这许许多多的亏欠，我该如何弥补呢？刘老二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餐桌中间放着一块大大的生日蛋糕，雪白的蛋糕上面，用红色的奶油写着几个字“祝儿子17岁生日快乐”。媳妇小心翼翼地在蛋糕上插了17根细细的红蜡烛。刘老二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根蜡烛。儿子戴着纸寿星帽，幸福地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随后，“噗噗噗”几口气，就把蜡烛全吹灭了。一家人拍着手，齐声唱起了歌曲《祝你生日快乐》。刘老二和老婆孩子又唱又跳的，开心极了。

后来，眼前的这一切都逐渐模糊了。

等到警察和救护车赶到现场的时候，地上躺着的一男一女已经死亡。

不久后，刘老二被西安市政府授予见义勇为先进个人，并获得30万元奖励。

那一年，刘老二4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