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儿

瑞儿是我的小女儿，芳龄三岁半。她出生时，我颇有些沮丧。

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有四个姐姐。也许是家中女孩子过多的缘故吧，父辈和我这一辈人都特别喜欢男孩子。

当爱人燕怀孕的时候，全家人都盼望着她能生个男孩，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大女儿晴儿。这给了燕很大的精神压力，以致于每次孕检后，她都会抚摸着自己日趋凸出的肚皮，忐忑不安地说：“儿呀,快点长大吧！你爸爸天天盼着早点见你呢。”

燕平日里最怕吃酸，怀孕后竟突然好吃口酸。俗话说“酸儿辣女”，所有家人坚信燕怀的是男孩子必定无疑了。

在忍受了十月怀胎的苦难和煎熬后，终于在那个寒冬的一天佛晓时分，燕被医院的护士扶进了产房。在产房门外，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紧张又兴奋，暗自在心中祈祷：“老天保佑母子平安”。

经过了一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后，护士喊我进产科。我一下子蹦起来，推开产科大门，看见护士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未等看孩子一眼，我张口便问：“男孩吗？”那护士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有福气，是个女宝宝！”让我检查完婴儿身体外观健康后，护士便把她抱回产房。退出产科后，我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失望:不会是抱错了吧,怎么不是个男孩子?

过了不多久，护士将燕和孩子从产房推出来，送至病房。望着身体虚弱的燕，我极力掩饰着心中的失意，怕自己的情绪会伤害到她，就故意一个劲地夸奖女儿很漂亮、很可爱，尽管谁都知道，刚出生的婴儿都丑陋得如同小猴子一般。看着小宝贝儿，燕艰难地露出了笑容。我觉察到她脸上一闪而过有一丝失落。

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在亲人面前说话随意，总觉得一家人说话何必拘谨，就算说错了话，想必他们总不至于怪罪我吧。遗憾的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我这样的想法。我自以为是的率真个性往往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到最亲爱的人，而我却不自知。在燕坐月子期间，我怀里抱着瑞儿，有时候会无心地说道：“宝贝儿，你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啊！”虽然燕听后并不言语，但我能想到她心中必定不悦。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言语的唐突，这不是一个有爱心、有责任感的父亲该说的话，后来就刻意暗自提醒自己摒弃这样的不当言语。

其实，我也明白，男女本平等，“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遗害无穷。不论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骨肉，为人父母者都要竭尽全力去爱护、教育儿女，努力把他们培养成为无愧于家庭、有益于社会的栋梁之材。这是每一位父母的职责。

《笑林广记》中有这样一则故事：

甲先生和乙先生在路上相遇。乙先生曰：“听说你生了一个儿子，恭喜。”甲先生曰：“不是一个儿子，是一个女儿。”乙先生曰：“也罢。”甲先生窝了一肚子火。这时候，恰巧过来一顶轿子，四个臭汗淋漓的轿夫，抬着一个官太太。甲先生曰：“老哥，你瞧，四个‘恭喜’抬着一个‘也罢’。”

可见，生儿生女本是无所谓的。儿女只是性别的不同，只有对社会贡献大小的差异，并无优劣之分。

瑞儿出生那年，我刚住进新房，买房、装修、买家具家电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让我债台高筑。那时候，家庭经济异常拮据。在爱人燕坐月子最需要人照顾的那段日子，我顾及工作，无暇照顾她，又没有钱请月嫂，因而让她独自承受了太多生活的艰难。每想至此，我总会心有愧疚，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对她的亏欠。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瑞儿，看着她那疼人的小模样，对她的喜爱一天比一天强烈。

瑞儿很爱笑。我给她做个鬼脸，她便会“格格格”笑个不停。她很乖，平时不太哭闹，只有在磕睡或者饥饿时才会哭几声。她五六个月的时候，还坐不稳当，不小心就会东倒西歪。我随便给她个什么玩具，哪怕是一包手帕纸，她都会摸来摸去，玩上半天，很讨人喜欢。

瑞儿走路说话都很晚。一般小孩子一岁左右就开始学着走路了，但是瑞儿过了一岁半，还走不稳当，也不太会说话，只会喊“爸爸、妈妈”。 爱人说每个孩子发育有迟早。我心里很着急，但也无可奈何。

那段时间，爱人想给瑞儿断奶，但她见到妈妈就非要吃母乳，坚决不喝奶粉。我和爱人一筹莫展。后来，岳母生病住院。爱人和我商量后，决定回娘家照顾母亲，把孩子留给我照看，希望瑞儿见不到妈妈，就能接受喝奶粉。

爱人走后，可怜的瑞儿就开始了漫长的哭闹生活。她整日整夜地哭闹，很少睡觉，也不喝奶粉。我只得抱着她哄。别看瑞儿小，不太会说话，但是她非常聪明。她一边哭着喊“妈妈”，一边用小手指着家里的各个房间，让我抱着她去找妈妈。每当走进一间屋子，她便立刻止住哭声，小脑袋转过来转过去，大眼睛四处搜寻，没找到妈妈，又开始大声哭喊。

我就这样从早到晚抱着她，满屋子走来走去，累得我腰痛欲断，整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那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爱人带孩子的辛苦。

有一天，瑞儿从早哭到晚，一直在喊“妈妈”，直到第二天凌晨四点，还在哭闹，怎么也不肯睡觉。我当时又瞌睡又烦躁，一时恼怒了，用巴掌在她屁股上使劲拍打了两下。当时瑞儿裹着厚厚的被子，我知道也不会伤到她。被打后，瑞儿哭得更加撕心裂肺。我的心也在痛，就抱着瑞儿，和她一起大放悲声。我哭着给女儿道歉：“爸爸错了，爸爸再也不打你了！”

令我束手无策的是，瑞儿始终不肯喝奶粉，她宁愿吃鸡蛋、面条和饼干。我发现她特别爱吃红糖鸡蛋，就每天早上煮给她吃。有时候，她一顿能吃一个半鸡蛋呢，还要喝不少红糖水。这样坚持了近一个月。直到爱人回家后，才制止了我的这一愚蠢行为。因为我的无知，给瑞儿吃了太多的糖，后来她的好几颗乳牙都发黄，生了龋洞。爱人常抱怨我不懂得如何照顾孩子。我倍感自责。见到燕后，瑞儿慢慢地开始喝奶粉。

瑞儿将近两岁的时候，才开始会说完整的句子，但一些字词还是发音不准。有时候，我怎么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得把爱人找来，当我的翻译。对于女儿说的每一个字，燕都能听明白。真是母女连心呀！

我略有些驼背，人显得很不精神。燕有时候会对女儿说：“爸爸怎么走路？你学一个。”女儿便会弯着腰，低着头，小短腿快速地往前迈，一摇一摆地学着我走路的样子，实在是太逗人了。岳母看见后总会哈哈大笑地说：“这走路的姿势和她爸金林一模一样！”

每次想小便时，瑞儿一边跑着脱裤子，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着：“憋住憋住”，奔向她的小坐便器。她大便的时候，总是会呲牙咧嘴地用力气，那表情夸张而滑稽。她喊我蹲在跟前，帮她一起使劲，还要摁着我的头，让我闻臭不臭。我故意捂着鼻子说：“好臭。”她也要弯腰闻一下，学着我的样子，捂着鼻子说：“好臭。”之后，她便笑得前仰后合。

家里有两位千金，自然是很热闹。瑞儿很喜欢和晴儿姐姐玩捉迷藏的游戏。我抱着瑞儿藏在窗帘背后，把食指放在她的嘴巴上，悄声说：“嘘！不要说话，别让姐姐发现了。”她点点头，但是一听到姐姐的脚步声，便会大喊：“姐姐这里。”被姐姐抓住后，瑞儿快活地在我怀里连蹦带跳，开心得不得了。

瑞儿一直由燕带着，因而她与妈妈的感情比我深。有时候，我会逗她：“瑞儿是爸爸的小喵喵。”她会不服气地说：“我不是爸爸的小喵喵，我是妈妈的小喵喵。”我问她：“为什么呀？”她扭着头，噘着小嘴巴，不假思索地说： “爸爸不陪我玩，我不爱爸爸。”听了这话，我并不生气，反倒是自责给她的父爱不够。

看着瑞儿一天天长大，我愈发觉得她的可爱。想到自己曾经那么遗憾她不是个男孩子，我不禁为自己的荒唐想法深感羞愧。这对她是多么地不公平呀！

朱自清先生在散文《绿》中，将梅雨潭水称作“女儿绿”。可见,女儿是多么地可爱呀!

瑞儿，你是上天赐给爸爸的礼物。爸爸要怎么样去疼爱你呢？让我们父女俩相互陪伴吧。爸爸陪着你慢慢长大，你陪着爸爸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