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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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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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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故乡

母亲去世了,带走了我的牵挂,也带走了我对故乡的眷恋。

我的故乡在陕西省武功县金铁寨村。这里是无遮无拦的关中大平原,无山无水,亦无奇风异景,唯一能拨动人心弦的,便是那一眼望不到头、春绿秋黄的庄稼地。由于村中没有荒坡闲地割草,喂养牲口太过劳神,加之早些年人尚且食不果腹,谁家又哪里有多余的饲料喂养牲口?因而村民们皆不养牲口,种庄稼都是要命的苦活累活,全靠农人血肉之躯那用之不竭的好力气。母亲说:“咱农民天生就是受难遭罪的命,只要你有一口气,就得忍受这苦和累。谁叫咱披着一张人皮?”

母亲命苦,一生历尽磨难,自幼丧母,成了个没妈疼的可怜孩子。母爱的温暖,对于母亲而言,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凄凉感受。在其父和几个大妈大娘的照顾下,她艰艰难难地长大成人,成年之前自然是缺少快乐可言的。待母亲嫁给我父亲后,一辈子出力卖命,只是这个贫家穷户的日子始终过得毫无生气。更为不幸的是,我父亲脾气暴躁,动辄打打骂骂,母亲没少受气伤心。

母亲身单力薄,为了把一群儿女拉扯大,她一生都在拼了命地苦干地里和家里的活计,几乎从未有过丝毫的休闲,哪怕是生病,只要不倒下,就要破命地忙前忙后。让人惊奇的是,一个瘦弱的农村妇女,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记得我年幼时,母亲一次在地里干活,竟累得吐了几口血,回家还得给一家人做饭,没有片刻的休息。有一年收大蒜,母亲爬上二层阁楼,将一辫辫大蒜架在木椽上,等待晾干出售。突然,母亲一脚踩空,不慎从两米多高的阁楼上摔下,掉在铺着青砖的脚地上。我惊呼着奔向母亲,因为身轻,母亲一骨碌爬起来,竟然毫发无损。那一刻,真是吓坏了全家人。

如普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我的母亲是一位极其平凡的农村妇女,一生勤劳,干起活来不顾死活,怎奈穷日子总是翻不过身,家里不曾有一件光彩照人的事情,可以让她引以为豪。母亲总是觉得在人面前窝窝囊囊地抬不起头来。直到我考上大学,再到后来参加工作,当了省电视台的记者,母亲方才扬眉吐气,不再为用钱发愁,不再为生活忧虑,终于能够在乡亲们面前抬头挺胸了。村里人常夸母亲是秋后结了个大西瓜。母亲说:“树活皮,人活脸。娃就是父母的脸皮。人这一辈子就是活娃呢!”

故乡并不美丽,甚至是颇有一些丑陋,四季都没有如画的风景,单调的土黄色是小村庄常年的主色调。初夏鹅黄的小麦花和盛夏粉红的玉米花实在提不起人多大的欣赏兴致。这里夏天酷暑难耐、蚊虫肆虐,冬天西北风呼啸、黄沙蔽日,生存环境很是艰难险恶。那些年间,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除了一年种植两料小麦和玉米,再也不知道种植别的什么经济作物。街坊四邻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都一样恓惶,谁家孩子一日三餐能不饿肚子,那就是人人羡慕的好光景。“贫穷落后”是故乡最显著的特征。

因为农活又脏又累,一年忙到头,还脱不下那一身穷皮,所以我在青年时代对故乡没有丁点好感,一心只想永远逃离这个穷乡僻壤。对大城市繁华和舒适生活的向往,逼迫着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最终,还是知识改变了我世代为农的命运, “鲤鱼跳农门”, 我终于成为了一个有着体面职业的城里人。家乡人说我此后祖祖辈辈都吃上了商品粮。

人人都向往富足优越的生活条件,可是没有经历过异常贫穷的人,是无法真正体会到人生的困顿和艰辛。贫穷是一把双刃剑,它虽不能给予你肉体充分的营养,但是能磨练人的意志,让你内心更加强大,面对困难时,有超乎他人的耐力和气概。这往往是家庭优越的人欠缺的精神力量。

人常说,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现在父母都离我而去了,我知道,故乡的那个家,已经不属于我了。也许,以后只有在给父母上坟烧纸的时候,我才会回到那个家。故乡也只是我心灵深处的一种精神寄托,是我寻根的一种念想,只会永存在我的记忆中。我与故乡再难相守相伴,我的心已如断线的风筝,再难收回。

十多年前,父亲因病去世后,我担心母亲独自一人在农村过日子受煎熬,就把她接来西安,与我一起生活。母亲虽然随我在西安生活了近二十年,但终究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总觉得农村场院敞亮,总是嚷嚷着要回农村过舒心日子,尤其是近几年,年龄愈大,思念故土心情愈迫切,不让回老家,便哭闹得不行。

前两年,母亲在西安城里住久了,就思乡心慌,食无味、寝不安,生命岌岌可危,待回到老家,躺在自家的土炕上,吃着农家粗茶淡饭,身体竟会逐渐康复,每次均能化险为夷。

今年四月份,母亲因病半身不遂。四姐辞职在家,专心伺候。在四姐的精心照料下,母亲身体日渐康复,病手病腿逐渐恢复了功能。谁料想,这次病重,母亲竟没有能熬过去。在她生命的最后旅途中,母亲备受病痛折磨。那时候,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躺着呼吸困难,白日黑夜里只能坐着,总是睡不着觉,实在困极了,就坐着打一会儿盹,偏偏又浑身疼痛难忍,坐着腿疼,躺着腰疼。我问母亲哪里不舒服。她总是郁郁寡欢地说,活着哪儿都不舒服。母亲忍受了四个多月的生命煎熬,最终在儿女们的陪伴下,悄无声息地永远走了,如熟睡了一般。

安葬那天,母亲的棺椁被慢慢送进墓穴。挖掘机一铲一铲将黄土填进去,逐渐堆积成一座崭新的坟茔。我和姐姐们跪在母亲的长眠之地,燃烛焚香,泪水早已模糊了姊妹们的双眼。

人一生真正的快乐,也许只会存留在童年。忆往事,初春捋榆钱、摘槐花做麦饭,采桑叶养蚕,从大水缸里舀几瓢凉水,灌满一玻璃瓶,摘几枚又黑又紫的桑葚,塞进水瓶,盛夏在田间地头烤几穗玉米,下河滩摸鱼捞虾,那都是我年少时无尽的快乐和期盼。待至成年,逃离故乡,去远方追寻梦想,就成了我最大的心愿。我不知道自己年老时,会不会如母亲依恋故土那样,对家乡的一草一木念念不忘、恋恋不舍,但显而易见的是,父母故去后,故乡,于我肯定是不会常回去的。我知道那个曾经生我养我的小村庄,会离我愈来愈远。我再也走不到她的心里面去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父母的思念也许会愈来愈淡,淡忘过去是为了迎接更美好的新生活。父母是我依恋故乡的根,现在这根都一根根断了,对故乡的留恋还会长久吗?

母亲去世了。从此往后,故乡只会在我梦中萦绕,我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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