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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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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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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醋

少时,我家贫如洗,穷到买不起油盐酱醋茶这些基本的生活日用品。看着家里一大群饿得面黄肌瘦的儿女们,父母愁得没着没落的。父亲说,酱油、茶叶这些,咱庄稼人不用也能过活;油呀、盐呀不吃不行,还非得买不可,能省就省点吧;唯有这醋可以不用买,咱自己酿吧。少盐没醋的,这饭怎么吃得下去呀?

就这样,母亲开始在家里酿醋。

尽管那时候乡亲们家里都缺少白面粉,但无人不喜面食。为了方便擀面,不论穷家富户,厨房都有一张大木案板,长约两米、宽约1.5米,形似床板。我家也不例外,厨房里也安置着这么一张木案板。案板靠墙那边,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有的装大块粗盐,有的装醋,有的装咸菜疙瘩。在案板对面,紧挨着土墙,两边用砖块支着一张木板,长约两米,宽约40公分、厚约10公分,上面同样摆放着各种盆盆罐罐,里面装着白面粉、玉米面粉、苞谷榛子,偶尔也会装一些黄豆、花生之类的稀罕吃食。在那个年代,这些坛坛罐罐是农户家里最宝贵的财产。谁家的坛坛罐罐越多,里面的食物装得越满,就表明这家人的光景过得越红红火火。我家那些坛坛罐罐里面的食材总是浅得见底。

那年月的冬天真是冷啊!大雪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砖瓦都被冻裂了,房檐上的冰溜子有一米多长,整个冬天都难以消融。我家厨房里盘着一个大火炕,与锅灶相连。做饭时,烟火窜进炕洞,把火炕烧得暖暖和和的。

母亲找来一个开口直径约60公分的大瓦盆,请村里的木匠在瓦盆侧面靠近底部的位置钻个小孔。木匠用的是手拉的十字形的钻孔器。两根钻杆呈十字形,以绳子缠绕相连。木匠来回拉动横杆,绳子便可带动竖杆上的钻头快速旋转,就可以在瓦盆上开个小孔。钻孔是个细致活,颇不容易,用力要匀称,既要能钻开孔,又不能用力过猛,以防瓦盆开裂。

母亲酿醋的手艺是向邻里乡亲们取经得来的。

酿醋就得先制醋曲。每年六月酷暑天,母亲将大麦粉、豌豆粉,还有麸皮拌水搅拌均匀蒸熟,用模子压制成块,塞进麦糠里,任其发酵,半个月后取出晒干存放以备用。

母亲酿醋的主要原料是玉米,但她自然舍不得用好粮食。那时候,全家人的主食是玉米面,每顿饭不是吃苞谷榛子,就是吃玉米面鱼鱼饭和搅团饭,吃得人胃里时常反酸水。母亲将大瓦盆洗干净,放在锅灶旁边的热炕头上,用木塞子堵住下面的小孔,每天倒一点剩饭,盖上木锅盖,每隔四五天,就加进去少许醋曲,上下搅拌均匀,在上面撒一层煮熟的麦麸。这样重复操作,直到大瓦盆里的剩饭高得冒起了尖。此后每隔一周,母亲便要将这一大瓦盆原料上下翻搅一次。

自打酿醋工程开始后,大瓦盆里便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食物腐败的酸臭味,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味。这香臭两种味道糅合在一起,直熏得人头晕脑胀。母亲似乎对这种怪气味毫不介意,满怀期盼地说:“等着出醋吧。”

四五十天后,母亲揭开锅盖,倒入清水,说这是淋醋。只需半天功夫,那瓦盆上层便浮着一层发酵液,表面出现了薄薄的白色醋膜,散发出刺鼻的醋酸气味,上层是清亮的黄色液体,下层呈黑黄色,略有浑浊。母亲高兴地说:“这下醋成了。”

母亲拔掉大瓦盆底部的木塞子,下面用一个小盆接着,清亮的黄色醋液就缓缓地流下来,等醋淋完后再加清水,继续淋醋,直至基本上没有醋味为止。醋静置澄清后再倒入醋坛,每次都要酿一大坛醋,供全家人吃上一两年。母亲酿的醋闻着酸,喝着却不酸,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味。我一次能喝个小半碗醋,那是我儿时唯一的饮料。

剩下的醋渣也不能浪费。母亲每次喂猪时,都会给猪饲料里抓上几把,说是给猪开开胃。

母亲酿的醋没有任何添加剂和防腐剂,因而到了夏天,就容易起白花,还会生出一层醋蛆,在醋坛子里扭来扭曲的,看着很恶心。母亲说,这蛆是粮食所生,不脏的。每次食醋时,母亲取一块白纱布蒙在碗上,从醋坛里舀出几勺醋倒在纱布上过滤,纱布上便留下一层蛆虫。

那时候,家里难得吃上一顿面条,更没有什么炒菜。母亲在地里拔回来一把蒲公英小苗,掐下嫩尖,洗干净投进面锅里煮熟,便是下锅菜了。蒲公英叶边带刺,在嘴里嚼着扎舌头,下咽时扎嗓子眼。尽管这种野菜难以下咽,但这碗面只要倒进少许母亲酿的醋,就立刻变成了美味可口的饭食。

有时候,家里的醋吃完了,新酿的醋接不上,母亲便遣我端个碗,去邻居家借醋,等到自家的新醋酿好后,再给人家还一碗醋。

后来,家里的生活条件日渐改善,母亲就不再酿醋了,改吃买来的醋。母亲常说,不知道人家醋坊是咋酿醋的,怎么放几年都不白花,也不生蛆,酸倒是挺酸,就是缺少了自家酿醋的那种香味。

至今,我吃面时还是喜欢多醋少盐,每每想起幼时端碗喝着母亲酿的醋,总忍不住满口生津,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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