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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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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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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姐是我干爹

幼时,我体弱多病。父母决定给我撞个干爹。

按照家乡的风俗,多病或者金贵的孩子最好能认个干爹,有了干爹的保护,这孩子才能健康平安地长大成人。这干爹可不是想认谁都行的,得凭运气去撞。父母大清早抱着孩子出门去撞人,撞谁算谁,不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是个人就得喊干爹。

我两岁那年,一个冬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父亲抱着我来到村子的十字路口。我还在他的怀里呼呼大睡。没过多久,一个身影从街道上急匆匆闪现出来。待那人走近,父亲才看清楚来人是个大姑娘,是我远房本家四叔的二女子金丽格,按辈分论是我的堂姐。

父亲摇醒我,让我快喊干爹,又拉着堂姐,让她认我这个干儿子。当时,堂姐着急上学,说她做不了自己的主,让父亲找她爹去说。

父亲找四叔说了这事。四叔听了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说他白拣了个干孙子,辈分从此升级了,这样的好事有啥不乐意的。

后来,父亲把堂姐一家人请到家里,吃了顿面条,让我给堂姐一家人都磕了头,算是认下了这门亲戚。从那以后,我就有了个女干爹。

那一年我干爹刚满18岁,漂亮得像一朵花。

此后,逢年过节的,父亲便牵着我,提着几样礼品,去干爹家走亲戚。过新年时,我要去干爹家磕头。干爹总会给我一毛两毛的压岁钱。

过了几年,干爹嫁到了邻村,婆家也是个庄户人家。干爹每次回娘家,都会带着她的新女婿来看我这个干儿子,让我喊她男人叫叔。那个叔对我很亲热,总会抱着我,“好儿子、乖儿子……”不住嘴地喊。

我认堂姐作干爹这件事情,村里无人不知。因此,我上学时,常遭到小伙伴们的嘲笑:“快去找你那个婆娘干爹吧,让她给你吃奶。”我再长大点,渐渐明白了人事,觉得有这么一个女干爹,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让我管一个女人叫干爹,实在是很难为情,张不开口。

干爹婚后生了一个女娃,名叫花儿。最初,干爹的男人办了一个砖瓦窑,赚了一些钱,成了个“万元户”。干爹家从前到后盖了一院子砖瓦新房,那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令人羡慕。

谁知道好景不长。这人一旦有了钱,就难免会“披着被子上天——张狂得没了领子”。干爹的男人兜里有钱后就变得不安生了,竟迷上了赌博,用扑克牌玩“十点半”比大小。他最初赢了点钱,觉得还是这营生来钱快,比砖瓦窑烧砖挣钱容易,就愈发来了劲。人常说“十赌九输”。那男人赢钱的时候少,输钱的时候多,一次,玩得上了头,欠了一钩子债,竟不辞而别,连干爹也没说。他的一个牌友说,他可能是为了躲债,逃到南方去了。

那男人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和家里任何人联系过,包括干爹。那一年,干爹的女儿花儿刚满两岁。干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光景,别提有多恓惶。后来,她家的那个砖瓦窑就废弃了。

干爹不知道到哪儿去找她男人,只得一天天地苦等着他回家,可这一等就是十年,那男人始终杳无音信。干爹一个女人家,身单力薄的,既要带孩子,又要种庄稼,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实在是不容易。

花儿十二岁时,干爹还没有等来男人的任何消息。干爷爷就打算给她另说个人家,和亲家商量这件事情。干爹的公婆是一对老实本分的农民,也是那通情达理的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十年没有消息,谁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能把人家儿媳妇耽搁一辈子,也同意干爹另嫁他人。

干爷爷托媒人说亲,在远处找了个年龄和干爹相当的光棍。双方见面后,干爹觉得那人老实可靠,没有啥意见,就带着女儿花儿嫁了过去。虽说那人家里穷了点,但是他对干爹和花儿都很好。干爹的穷日子过得倒是很开心。

一年后,干爹生了个儿子树儿。

干爹再婚后,因为离娘家远,就很少回来,和我见面也少了。

我考上大学那年,曾去过干爹家报喜。那是个极普通的农户家。我仍旧喊干爹的男人叫叔。那个叔呵呵对我笑着,一看就是个实诚人。那天,干爹对我说:“林呀,你现在考上大学了,往后准有个好前程,从今开始,以后就别再叫我干爹了,怪不好听的。你还是按咱老家原来的辈分,把我叫姐吧。”

我一时手足无措道:“这都叫了十几年干爹了,叫习惯了,现在猛然要改口叫姐,那才真的是怪别扭的。”

我工作后,就很少回老家,也难得见到干爹,有时候几年才能见一回面。干爹在农村吃了不少苦,人老得快,每次见面,都明显老了一大截子。

前不久,我回老家看望干爷爷。他今年八十多岁,身体依然硬朗,只是一嘴牙都掉光了,说话口齿不清。问及干爹,老人摇摇头说:“哎!我这女子一辈子可怜,这下走了,都过了百天。阎王爷不睁眼呀,咋不把我叫走呢?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倒死得太早了。你看我活得少盐没醋的,倒叫我在这世上活个啥意思!”

我吃了一惊,询问后得知,干爹今年还不到60岁,年初肚子疼得厉害,去医院检查,确诊得了肝癌,已到了晚期,不到半年时间就去世了。

干爷爷张着空洞洞的嘴说:“你干爹得病那半年,人把罪受扎了,一天天疼得哭爹喊娘,听得人不忍心嘛,早走早解脱,睡到地底下那凉窑窑里再不受罪了。”干爷爷烂桃一般的眼窝里,流出了两滴浑浊的眼泪。

“干爹去世这么大的事情,咋不给我说呢?我应该去祭拜的。”我不禁埋怨起来。

“哎,”干爷爷一声叹息,说道:“这是你干爹的意思,专门给我叮咛了,说她走后安葬时,千万不能给你说。她说你都这岁数了,也是人面前的人,要是给她披麻戴孝哭干爹,怕人笑话你。”

我一时沉默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干爹哟,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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