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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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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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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过年的快乐和渴望总是存留在儿时,留存在我们的脑海里。待至成年,过年的意义在于给家人兑现承诺,于自己而言,过了年,又老了一岁,距离实现梦想的期限又缩短了一年,不得不逼迫着自己更加用心去努力。

小时候,对于过年,我是很期盼的。过年不仅可以穿新衣,吃长面,而且可以放鞭炮、耍社火、荡秋千,都是很诱人的快乐玩意儿。凡是自己能想到的对于幸福生活的所有美好愿望,都将会在新年那几天得到实现。

那时候过年,父母都是愁眉不展的,因为过年就得花钱,可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母亲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大肥猪,到了年底就图卖个好价钱,却不够还欠别人家的外债,还得留下点钱,勉勉强强得过个年吧。

父亲说,过啥年呢?那是过钱呢。财东家盼过年,图个喜庆热闹,咱穷人家就怕过年,家里的旧窟窿还没补上,过个年又得添个新窟窿。这年呀,是咱穷人迈不过去的一道门槛。

不管你盼望或者害怕,到了时候,这年总会准时来到,从不会迟到,更不会失约。

腊月来了,把年带来了。从吃腊八粥开始,年味就愈来愈浓。

不管家里多穷,腊八粥一定要吃,这是迎新年的第一个仪式。为了做好这顿腊八粥,父母亲可得提前好一阵子忙乎。父亲从集市上买来大葱、白萝卜、红萝卜、大白菜、香菜等各种新鲜蔬菜。那时候家穷,腊八粥可没有肉,也没有任何豆子。大清早,母亲熬一大锅大包谷粒煮熟,擀一案板薄面片,切成旗花状,倒入包谷粥中煮熟,再将各样蔬菜混在一起炒熟,倒进大锅熬煮,调上辣椒盐醋,这一大锅腊八粥可就成了农家的美味佳肴。普通农户家平日里吃面,哪见过这么多的菜?闻着这腊八粥的香味,故乡新年的大幕就被拉开了。

腊月二十三,是农户大扫除和祭灶的日子。父母亲将房前屋后的蜘蛛网、陈年老灰打扫得干干净净。老屋是胡基土墙。父亲给一个大铁盆子里倒满清水,铲几铁锨干净的黄土,用一根棍子使劲搅拌,不大会功夫,一盆黄泥汤便成了。父亲找来一根长长的木棍,一头绑上笤帚,伸进黄泥汤里搅拌一下,来回涂抹在掉了泥皮、或是被烟熏火燎成黑褐色的土墙上,这便是刷墙了。等屋子打扫干净后,接下来就要祭灶神。

祭灶的仪式很简单。灶台墙上的灶王爷把这个贫困不堪的农家守护了一年,已经被烟熏得又黑又黄,画像的四角破破碎碎。母亲将灶王爷画像揭下来,连同两边张贴的“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的旧对联一同投进灶火中焚烧掉。母亲口中念念有词,恳求灶君在玉帝面前多多美言,在来年给家庭赐福保平安,然后,重新粘贴上一幅崭新的灶王爷画像和对联。

新年荡秋千是故乡农村最欢乐的一项体育运动。冬季里,地闲人也闲,有那爱耍热闹的人就会嚷嚷着绑个秋千,在街道中间栽两根高约五六米的粗木,中间架上横梁,绑上两根胳膊粗的麻绳做成秋千。秋千一荡,肚肠不饿。那胆小的男孩或着女孩坐在秋千上,荡出了多少童年的快乐。若是围观者甚众,你再看那小伙子便疯涨得没了衣领,或一人站立在秋千之上,或两人相对而立,一下比一下荡得高,几乎与横梁齐平,惊得众人“啊呀呀”大叫。这更壮了荡者的胆量,荡得更加酣畅淋漓。也有那胆大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经不起诱惑,坐上秋千,悠悠地荡起来,把往日的矜持和羞涩荡得无影无踪。秋千下那些爱骚情的汉子们便阴阳怪气地起哄道:“二嫂子,两手抓紧脚踩稳,红裤带掉了也不能松手,命比钩子金贵。”秋千下的农人得到了最彻底的放松,用肆意纵情的笑声,尽情宣泄着积攒了一年的疲乏。

在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击下,在金钱至上的扭曲价值观影响下,当今农村的普世价值观和传统道德体系变得异常脆弱,甚至是岌岌可危。令人欣慰的是,至今在故乡,一些体现着农耕文明的良好习俗被可贵地保留并传承下来。比如尊老敬老,孙子辈在新年头一天要给爷爷婆婆们磕头拜年。

天还没亮,儿童们便被一声紧似一声的爆竹声吵醒,换上新衣服,吃了妈妈做的长面条,和一众堂哥堂姐厮跟着去给同族的老人们磕头拜年。爷爷婆婆们早穿戴整齐,吃罢饭,端坐在炕头,准备好糖果和压岁钱,静等孙子们来拜年。地上放着一块玉米皮编制的坐垫。孙子孙女们鱼贯而入,一个挨一个在坐垫上跪倒磕头如捣蒜,高声报着自己的名字:“孙子大牛给我爷、我婆拜年了。”起身后,便走到老人跟前,等着赏压岁钱和糖果,然后兴高采烈地出门,成群结队走向下一家。

俗话说“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虽然故乡村庄小,农人大多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在以农耕文明为基础的自然经济条件下,这里耕读传家的文化思想源远流长,并且得到了发扬光大。乡亲们无不崇尚家庭文化教育传统,人人都非常重视下一代的教育和未来。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在城市里谋取了稳定的职业,那么,这将会是宗族最大的荣耀。谁家里出了个大学生,乡亲们都会说那是人家祖坟冒烟积德的结果。这家人无疑会在乡土社会中得到更多的尊重。这往往是那些家境殷实富足的人所无法比拟的。

大年初一早上,村子里的锣鼓队就惊天动地敲响了。队员们穿着统一的红衣红裤,抡起胳膊甩起腿,精神抖擞地打起鼓来敲起锣,逐家逐户去那些孩子考上大学,在外吃公家粮的农户家门口,吹吹打打,热闹异常。锣鼓声声给这家人送去恭喜和祝福。主家一定要给锣鼓队发个大红包,五十一百不嫌多,五块十块不嫌少,只图个喜庆。

未考上大学时,新年初一早上,当锣鼓队在左邻右舍家门口响起时,我总会羞愧地躲进屋子,不敢出门见人。母亲回回都羡慕地看着锣鼓队的表演,看他们在手舞足蹈中张扬着别人家的光彩,无一次不会喃喃自语道:“啥时候这锣鼓队能在咱家门口敲打一回,也算我把娃养成人了。”

后来,我考上大学,终于给母亲争回来脸面。每一年,母亲给锣鼓队发红包时,都是喜笑颜开、极其乐意的。她说,这钱总算是拌响了。

现如今,我衣食无忧,家里大人小孩天天穿新衣,吃肉还要挑肥拣瘦,把平常日月过成了新年,这过年就与平常日月无甚两样,年就显得毫无吸引力了。

女儿已放寒假,每日作业多如山,惟有她对新年依旧满怀期待。

我问其故。

她说:“过年不用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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