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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坚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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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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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马路的表姐

扫马路的表姐

作者:肖坚勇

——为最朴素、最基层的劳动者而作

(一)

老家表姐知道我妈抢救过来后,常来电话问情况,她和我妈最亲,小时候常在我家住,表姐在电话里说:“要不我上去吧,给你们添把手。”我们怎能再拖累表姐,我故意转移话题说:“我妈这老房子要拆了。”“知道呀,不是说三四年以后么?”妻子接过电话和表姐聊了起来……我妈是买菜摔倒在路上的,幸好环卫工人打了120送进医院,抢救过来后基本离不开人,我和妻子轮流伺候,又得上班,确实累得我们够呛,虽然不好雇人,也不能把表姐拴在我家啊。

一天,表姐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就哭开了。我们都知道,表姐和表姐夫“天生地造”的合不来,开始还吵闹,后来谁也不理谁,反正表姐是死活不离婚,你爱咋咋。锣鼓长了没好戏,这次表姐电话中哭,是因为她亲眼看到表姐夫在县城和一个女人相跟着。

眼不见心不恼,她受不了。她呜咽地说:“哎……我都不想出门,丢死人了……”妻子边抹泪边劝着。表姐在电话中说:“这家我一天也不想呆了……我上去呀!上去帮你们伺候我姨呀……”

这,我们能说啥呢?来就来吧。没过两天表姐来了。我妈虽然偏瘫失语,但见到她外甥女还是有反应的,嘴里发出了声音。

表姐利索的很,每天开窗透气,翻晒垫褥,把我母亲换洗的干干净净。抓屎倒尿,喂水喂饭用不着我了,两间半老房子有了笑语,妻子也轻缓了许多,我工作也安心多了。一日,学校膳食科找我,说这学期吃饭的学生太多了,让人事处给招几个临时工。回家路上,我突然想到表姐,但又一想,不能提,别让表姐误会了我。到家表姐和我妈在里屋已经睡下了。妻子问我吃饭没?我说吃了,她拉我进了小间,压低声音说:“我告你个事……”

原来,表姐邻村的同学进城务工好几年了,在环卫局扫马路,新路段正在招人,同学告了表姐。我问妻子:“你咋知道?”“姐姐自己说的。”“你说啥?”“我说,不要干上半天一分钱也拿不到。”“她说啥?”“姐姐说听你的。”“学校食堂也缺人,明天我了解一下再定……关键是她想不想出去干?” “想!她早就想让你给她找个事做……”

两天后,我陪表姐见了她邻村的同学,一起帮表姐在环卫局办了相关手续。巧的是,表姐分在了她同学卫生队,两人还在一个组,我算是放心了。我下班回来,表姐从里屋抱出一堆东西让我看,妻子帮着一件一件展开,有衣服、手套、帽子、雨衣和夜光背心等。

“门外还有扫把、铲子和火夹子呢,哈哈哈……”表姐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看着表姐的样子和配发下的东西,我逗趣地说:“呀,这下老农民成了环卫工人了啊。”

“怎得老农民?咋说话呢,没水平!”妻子板着脸苛责我。

(二)

因表姐,我才了解了环卫工人的。

看电视的妻子,向正在里屋给我妈洗脚的表姐喊:“姐,下雪呀,小到中雪……记得把我给你的厚毛衣穿上啊!”表姐应承着,安顿好我妈,她把雪铲和竹扫帚放到了门口。

“一下雪就得早点到。”表姐说着关了里屋门休息了。

夜深了,墙上石英钟“嗒嗒嗒”的响着,屋外风雪呼啸,表姐怕惊醒我们,蹑手蹑脚地穿上工装,轻轻地带上门,拿上备好的工具,顶风冒雪,黑个隆冬地走了……平时表姐是夜里三点起床,三点半开始扫街,今夜她提前了半个多小时……

大四学生即将实习,学生处让我准备一个关于“志向确立和择业理念”的讲座,说心里话,现在的大学生思想太活跃,不少人好高骛远,这题不好讲。我本来睡觉轻,心里又有事,外屋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表姐一出门,我就穿衣服,妻子迷迷糊糊地问:“你饿了?”我低声安慰说:“你睡吧。”我也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我从来没有夜里两三点出过门,更没有数九寒天风雪夜半的经历。天地茫茫,除了瑟瑟的风声和脚下踩雪声音,真是万籁寂静。跟着雪地上唯一隐隐约约的脚印,转入胡同,走出小巷……

宽敞笔直的华灯大道上,一番景象让我顿时惊讶:夜灯下的公交站台,聚集了三四十个穿橘红色衣服的人,他们手中拿着雪铲、笤帚和铁锹等工具,周围停放着手推车、电动三轮和扫雪机,不远处还有两辆大型机具,一个像主事的负责人,比划着手势说着什么,人们伫立听着,面部冒着热气,认不出哪个是表姐。这时,灯影下的雪花停了,瞬间人群散开,车辆启动,各就各位奔赴自己的地段,大型扫雪车轰鸣地驶向远方……主干道上扫雪车,卷起白雾般的积雪吹向路边,后面的配套机具清除着压实了的冰雪;机具毕竟代替不了人工,人行道和小巷里环卫工人用竹扫把,扫开长长的净道,把厚厚的雪,铲除到树下和花池绿地……这,半夜三更清雪扫街的火热场景,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

早晨七点十五,两腿冰碴、满身雪霜的表姐准时进门,妻子赶紧给表姐弄饭,并把表姐带回来工友的饭热好,放在保温饭桶里……从夜里三点到中午一点,只有早上半个小时吃饭时间,表姐顾不上说话,匆匆吃了口饭,提上工友的饭桶又走了……

表姐说过,按要求清扫大街必须在七点之前结束,也就是说,要给上班的人提供一个干净整洁马路,接下来,就是保持马路清洁的工作。但是,冬季就非常不易,清雪除冰是极其的困难,为使上劲儿,他们弯着腰或半蹲下用手中的工具吃力地砸着、铲着积冰,为凿开冰封的下水口,甚至跪在刺骨的地面……他们抢时间,几乎没有时间休息,只能在凛冽的寒风下,抓紧时间用硕大的雪铲一铲一铲地装进推车,再一车一车倒入清运的大卡车车斗……地铁口、人行道、斑马线和垃圾桶旁,都映现有他们橘色笨厚的身影……

其实,我最担心表姐的安全,早高峰路上送孩子的、上班的和上学的,车水马龙,穿流如梭,人们心急火燎,尤其是电动车,没声音还很快,他们在埋头干活,各种车辆接连不断地从他们面前或身后急速驶过,表姐的工友中,有的曾不同程度被碰撞或擦伤过。

我想,那个“志向确立和择业理念”主题讲座,我一定要加上这生动感人、不易见到的案例。

(三)

日子真快,春联还新的呢,槐花又飘香了。虽然表姐他们双休日不休息,但我们休息,中午这顿饭总要等她回来一起吃。后天是端午节,我把准备明天包粽子的江米和红枣泡在盆里,妻子剁好了表姐买回来的羊肉馅,表姐进门洗手就要包,妻子给表姐倒了杯水让她歇一歇,随后,我们仨一起包着饺子聊着天。

表姐说:“噢,我想起来了,昨晚给我姨换下来那一包脏褥单和衣服,我还没顾上洗呢。”妻子说:“我洗了。姐,你看看我妈把卷纸撕了一床。”

“哈哈哈……说起撕纸,前些天中午我快接班的时候,一个男的蹲在路边花池上,一边磕瓜子、一边把瓜子皮往地上扔,我扫了他扔,我扫了他扔……真气人,我也不说话,我也不走,就看他扔。后来,他吃完瓜子,又开始撕手里的广告纸,一条一条的撕……”

妻子问:“故意的?”

“故意的。”

“为啥跟你过不去?”

“过路的人都看不下去了,站在那里都指责他,他还跟人家嚷,声音可大了,还骂脏话,我对他喊:你要干啥!他站起来猛推了我一下,差点把我推到,还要打我,吓得我赶紧后撤……”

“报警!”

“人们围住了他,他看到人多就溜走了。一会儿警察来了,问我伤着没有,我说没有,警察要去追上他,我对警察说算了算了,我闻见他有酒气,估计心情不好……哎,谁也不容易。”

“没听你回来说。”

“呵呵,说啥呢,每天就在街上,免不了遇上啥事……这个月领导还准备罚我们组的钱来,我也没告你们。”表姐笑着说。

我问:“为啥?”

“新换了个队长,年轻小伙子,没经验。槐花胶性可大呢,特别是国槐,我们每年就怕槐花落,碾压后粘在地上扫不起来,他巡查的时候,嫌地面花花点点,说我们不认真,其实不是不认真,是扫不干净,每年差不多扫一个月左右,花点点才能没有了……后来他就理解了,现在对我们挺好的,听说过两天给我们发夏季福利呀,呵呵……”

表姐抬起头朝着我说:“忠平,你当干部一定要多体凉下面干活人的难处啊!”

……

(四)

事情往往那么凑巧,又往往那么意外。元旦前,社区通知领拆迁补偿金和安置费,我们在安置协议上也签了字,过了正月就搬迁。等了几年总算落实了,就理解万岁吧。

这天,表姐突然急急忙忙地提前回来了……正疑惑时,她告我们说,外地上学的儿子给她又发信息又打电话,说他爸爸骨折在县医院,明天要做手术,他请不了假回不去。表姐恼怒地说:“我就不想理他……看看,到头来还不是我?哼,谁管他?真不想回去……”

妻子安慰说:“别生气了,说啥也没用……忠平你赶紧给姐买票吧。”

我问:“姐,需要给环卫队说一声吧?”

“请了,请假了,不想请也得请呀……”

“那好,订明早七点二十的动车,出站打个出租,十一点前肯定能到了县医院。”表姐皱眉不语,心情被一种凄酸无奈笼罩着。

我回头看到沙发上两三个塑料袋还有个大包,问:“这是啥?”

“我给我姨买了点吃的,这包,是我在超市买的纸尿裤……”

“哎呀,你那点收入……”

“三年了……这次回去还不知……来了来不了……”说着表姐就哭了起来,妻子抱着表姐也哭,我难受的啥也说不出来……

早上,我和妻子把表姐送到了高铁站进站口……

腊月二十三,虽然没了鞭炮声,但商场和超市的年味还是很浓的,我买了年货回来,妻子趁着家里暖和给我妈洗了个头、剪了剪发,让卧床老太太也精神精神。妻子正在擦玻璃,她的手机响了……是表姐打来的,我递给妻子,继续干我的活,听见妻子拿着电话说了好多、说的很热闹……

“忠平!”妻子叫我。她对着电话说:“稍等啊……”妻子把手机递给我,电话里不是表姐是个男的,原来是表姐夫,哈哈哈……我点开扩音键,一阵客气寒暄。

我问:“姐夫你现在腿怎么样?走路行不行?”

他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慢慢恢复吧……忠平,你姐过了年可能上不去省城了……”

我逗笑说:“是你不想让我姐来了吧?”

“不不不,不是不是,现在我已经说了不算了,一切都听她的、听你姐的……等等啊……你姐跟你说话。”

表姐电话里说,村里被列入节水农业示范区,驻村第一书记和村支书来了家里好多趟,村里需要培训灌溉协理员,人家看准了表姐的人品和能力了,让表姐先培训后上岗。

妻子对着电话大声问:“给不给钱呢?”

表姐说:“给呢。”

她笑着又问:“给多少呢?”

我扭脸朝着妻子说:“你麻烦不麻烦……”

……

屋里扯着的绳子上,搭着妻子给表姐洗了的桔红色工作衣,透亮的玻璃窗外,门旁立着扫马路工具,若把这两件东西定格为特写镜头,能引发人们怎样的思考呢?至少我会想起表姐的话:

“当干部一定要多体凉下面干活人的难处啊!”

2022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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