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白菜

  拉白菜

  作者：肖坚勇

过去立冬前，都要往菜窖里储藏上百斤大白菜，现在也要买十来颗摞在楼道角落，每次扒菜帮子时，就想起年轻时拉白菜的情景、浮现出农民和司机的脸色，每次想起，都有一种愧疚和自责的心绪。

白菜种在农村，不在城市，我这方亲戚都是城市的，老婆家都是农村的，农村人的事情较多，有时麻烦的我对老婆发牢骚：“演小品的说他是为奥运而生的，我就是为你家水东庄生的。”

哎，没办法。这不，刚清静了两天，小舅子又来了，来了不进门，电话让我给他微信转五百块钱，我问：干啥呀？“姐夫快点给我转，再说再说。”后来告我，他七亩地的白菜要烂根了，请农科站的来了。

自他包下那地块，我就没有消停过，这事那事总给我打电话，不是下了种不见苗，就是一出土苗就蔫了，问我种子不会是假的吧？我忍不住吼他：种得深了不出芽，种得浅了活不成，你连这都不懂！其实我也是刚查的。

前一段我回去看老丈母娘的时候，我看他实在顾不过来，帮他间了间苗，干了没有两个小时，累得我腰疼了一个星期。

说实在，他投了不少精力、不少钱，想弄成有机菜，坚决不用化肥，一心想卖个好价钱，自己掏“茅子”施农家肥；电话告我说，他把谚语都背下来了：什么“浇不死的白菜，旱不死的葱。”什么“萝卜白菜葱，多用大粪攻。”什么“三追不如一底”等等等等，说的一溜一溜的。上个月看到地里旱得不行，刚浇了水，谁料到白露还下连阴雨，不高兴也不敢骂老天爷呀！要不就是脱帮子，要不就是生虫子，要不就是烂疙瘩，要不就是担心包不住心，他真就招架不住。

这这这，要烂根呀，七亩地是他押下得一年的宝啊！我都替他着急，不过，我这小舅子“心大”，要是换上一个“心小”的，疯不了也抑郁了。

风调雨顺只是心愿，人定胜天则为鼓气，靠天吃饭实属无奈，积极作为才算生活。辛苦归辛苦，减产归减产，经过一个个捆扎，还是有收成的。收白菜是小舅子的大事，必须回去。

那天早晨，晴空万里，田园碧阔。菜地边停着两台来拉白菜的卡车，小舅子两条泥腿跑前跑后，满脸堆笑地给司机和买主递香烟，谦卑地与买主交谈着。他和他找来的五六个帮手，像超市店员一样站在菜地准备听买主训话，买主眯着眼、叼着烟，一看就是有经验的老菜贩子，他从他皮夹克兜里掏出手机走到远处说了老半天，人们耐心安静地等着……

他用四指并拢的手朝着人们摆了一摆，仰着下巴说：“来来来，都过来……你们看着啊。”说着，他弯腰拔了棵白菜，把白菜帮子一层一层剥下来，最后露出翡翠一样的菜心，举到我小舅子和帮工们面前，严肃而又盛气凌人地说：“看好没有？就是这个样子啊！按这个标准装车，不然，咱可就谁也不高兴了啊！”

帮工们的眼睛全盯在我小舅子脸上了，小舅子控制着不满、强撑起皮笑，鼓足勇气递给他一支烟说：“帮子剥的是不是太狠了点……要不再宽容上三分钱？”

“啥！”菜贩子唾掉嘴角的烟，瞪着眼珠子说：“你不要人心没尽，我到了你地头，不是集市……别啰嗦，行就行不行就算！”

小舅子无奈地转过头，对帮工们说：“就按这个样子干吧。”

嘁哩喀喳……劈哩啪啦……不多时，几亩菜地一片狼藉。帮工们头上的汗水滴滴答答掉在菜叶上，小舅子弯腰拾菜时，汗珠和泪珠在阳光折射下成串成串地刺眼……

这场景，让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刺激，脑袋一阵眩晕……

四十年前，我在单位当汽车队调度时，曾为职工冬季福利拉过白菜，当年我的做法与眼下这个菜贩子有惊人的相似，不同的是，我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大家。然而，伤农确实相同的。

当我坐在拉着剥的像翠玉般白菜的车里时，心里有一种“大家一定会满意”的成就感。但是，司机师傅的态度和表情与我恰恰相反。他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沉着脸自言自语地说：“农民一年就盼这点收入……哎！不容易呀……”那年二十三岁的我，生在城市、长在城市，从学校到机关，没有农村经历、不懂农民辛苦，更缺乏对农民的感情，多少年后才领悟到司机师傅的意思，才回味到老农民拉长脸的心酸，才使我每每剥菜叶菜帮时，内疚和愧对油然而生。

工农联盟，农民原本是社会的基础；士农工商，农民本应有该有的地位；道法自然，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然而，农民依旧是社会弱势群体，需要全社会关注和尊重，解决“三农”问题，任重道远。

今天，在振兴乡村氛围下，只要我们能给予农民兄弟，更多良知的理解和慈善的同情，那么，对他们的尊重、支持和帮助，就会逐步多了起来。

此随笔写于

2023年12月16日